死味的味道 林燕惨白着脸,无心分辩,我自然不便多说,便也低眉顺眼,任那大夫唠叨。 其实这晚就算林燕呆在家里,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林燕吃下的安眠药只有六片, 这样的剂量足以让她昏睡一整天,但却不足以对生命构成威胁,甚至连洗胃都不用, 医生只让她回去好好休息,等待药性过去。割腕自杀的成功率很低,因为一般自杀 者根本分辩不出手动脉与静脉的区别。手关节内侧可以摸到一根纵向的手动脉,而 手动脉和皮肤之间还有两根斜向的静脉,它们恰好在手腕皱纹处与动脉交叉。大多 数选择割腕自杀的人都会把静脉误以为是手动脉,割开静脉,大约只会流出约200 至300CC 的血。所以有些人为了不使流血停止,割后会将手腕浸在温水中,防止血 液凝固堵住伤口。 林燕显然不具备这方面的经验,就算没有我,充其量,她也只能算是一名自杀 未遂者。 现在,我就坐在这名自杀未遂者的身边,她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特别是 那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另一只手脖子上插着针管。我注意到, 她插着针管的那只手上,还紧紧握着她的手机。 也许,她以为她等待的人还会给她发来新的信息吧。 我心里叹了口气,觉得面前的小女人其实很可怜。 我还可以肯定,她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在楼梯里扶住她的时候,她对我这个人 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诧与怀疑的神色,她只是很慌张,还很无助,我扶住她的时候, 她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到了我的身上。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吗?还是她也像我一样患上了那种选择性失忆症? “活着很累,但为什么所有人还都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怔一下,抬头看到林燕已经睁开眼,正失神地看着我。我苦笑一下,摇头道 :“因为人要死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能够感觉,其实是件挺幸福的事。” “感觉痛苦和失望也是件幸福的事?” “至少它可以让你在将来知道什么叫幸福和快乐。”我停一下,接着道,“这 世间的事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也许你只要撒开手,痛苦和失望便能从你的手中落 下去,与你再没什么关系。” 我注意到林燕的脸颊跳动了一下,似乎我的话触到了她的什么痛处。 接下来挂吊水的那一个多小时里,林燕始终沉默不语,还闭上了眼睛。也许是 因为安眠药的原因,她的神智已有些模糊了吧。我坐在边上挺无聊的,想跟她说些 什么,又怕引起她的怀疑。我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她身上依稀有些我熟悉 的影子,我竭力想要抓住它们,但它们却又轻飘飘的没有形状。 我闭上眼睛,忽然间身子悸动了一下,我又看到记忆里的林燕狰狞着面孔,狠 狠地将手中硬物砸在我的头上。那些遥远的痛感又袭了过来,我趴倒在沥青路面上, 感受着湿热的液体缓缓从浸满我的面颊。 我实在不能把那个狰狞的女人跟面前这个虚弱无助的女人联系起来。 难道是我错了吗,那些重新找回的记忆欺骗了我? 我的后脑上至今还留有一道疤痕,它在阴雨天里,仍然会隐隐作痛。我至今还 记得那个清晨冰冷的沥青路面,那个夜里下雨了,潮湿的路面延长了我的血液凝固 的时间,所以,我还能感觉到粘稠的血液沾在我的面颊上。 不,那一切都是真实的,虽然过了这些年,但那一幕仍然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 里,还有那飞驰而来的汽车,它几乎辗过我沉重的身体。漫天的黑暗那一刻包裹了 我,我第一次真实而深刻地感觉到死味的味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名叫林燕的女人。 我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对自己今晚的做法也生出了深深的不安。我租下唐风小 区那套房子不是为了接近这个女人,我要寻找的,是我生命中遗失的记忆,而且是 完整的记忆。 现在,我出现在了林燕身边,她或许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她假装不认识我, 也许只是她设下的另一个圈套。既然她曾经谋杀过我一次,她就能谋杀我第二次。 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绝不能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我身子变得僵硬,眼角的余光也多了些警惕的味道。 医院的挂水室里只有我跟林燕两个人,那种来苏水的味道弥漫在这空旷的房间 里。我承认我这时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好像我的头上正悬着一把锋利的刀,而 我,则主动把我的头伸到了刀子下面。 林燕挂完吊水,我们出门打车回唐风小区,一路无言。林燕爬楼梯只上到三楼, 便开始喘息,她扶着栏杆,身子都开始有些打晃。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扶住了 她。她的目光与我对视,里面只有淡淡的一点感谢。我慌忙避开她的目光,无言地 搀扶她上楼。 直到她打开自己的房门,她才问我:“你是楼上的住户?以前没见过你。” “我才搬来没几天,就在十三楼。” 于是林燕笑了笑,却笑得僵硬,她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天都快亮了,你进去好好休息吧。”我说。 林燕点点头,说声再见便关上了房门。我重重地吁一口气,也悻然地转身上楼。 我刚到楼梯拐弯处,忽然听到下面又传来林燕的声音,回头时,看到她不知道什么 时候又出现在门边。 “请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好吗?” 我看着她白皙的脸上流露的期望,又怎么忍心拒绝她呢?我重重地点头。于是, 林燕又笑了笑,这回自然了许多。她再道声再见,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