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树上已经没有小广告了。其实在来的路上,马南便已经想到,事情隔了好几 天,再加上今天下这么大雨,就算那小广告没有被小区保洁员清除,也会被雨水冲 掉。马南呆呆站在柳树下,心情异常郁闷。如果小广告真的是凶手留下的信息,那 么,现在他错过了——也许他错过的,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马南怅然站在花坛边,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如果他想找到女人和孩子,留下碟片的人是唯一的线索。他既然能拍到女人和 孩子的画面,必定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但茫茫人海,如果他就此离去再不出现, 马南就算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到他。这样,他势必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警方。消极地 等待根本不是办法,马南有种预感,那人既然留下碟片指引他来到凶杀现场,一定 有他的用意,而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跟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除了曾经发生的爱情和他的女儿,马南心里还有更多的疑问需要有人来解答。 ——他是谁?他在这世上是否还有亲人?那场导致他失忆的事故是怎么发生的? 还有当他被救下住在医院里,为什么女人和孩子不来看他,并且从此杳无音信。 太多的疑问在马南脑海里翻腾跳跃,头痛又开始发作。马南将雨衣的帽子推到 后面,清凉的雨水可以稍稍缓解他的疼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黯然转身,沿 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蓦然间,马南心思一动。想到如果小广告被雨水从树上冲下来,那么势必还会 留在小花坛里。如果它不在树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被雨水溅起的泥土遮盖或者 冲到了别的地方。 马南飞快转身,再回到花坛边,抬腿迈了进去。花坛里的泥土极其松软,雨水 落在上面汇聚成许多道小水流,向着不同的方向流淌。马南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 的,如果小广告没有被保洁员清理掉,那么,它一定还在这花坛里。 这样的机率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现在,马南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运气。 雨下得太大,花坛里地势稍低的地方满是泥浆,马南只能弯腰用手在泥浆里摸 索。幸好这花坛不大,他的运气还不算很差,很快他的手便触摸到一件纸质的东西。 从泥浆里抽出手来,马南忍不住低呼一声,他的手上,正是那张已变得软作一团的 小广告。 还没来得及将小广告展开,花坛外蓦然响起一声大喝:“出来!” 马南回头,看到两个穿雨衣的男人正在花坛外用手指着他,雨衣宽大的帽檐下 露出保安的硬壳大盖帽。马南慌忙将纸团握在手中,向花坛外走去的时候连声说着 “这就走”。 出了花坛,马南看都不看那俩保安狐疑的目光,径自沿着水泥路往外面走去。 他知道不能跟这些保安多解释,有些事情越解释反而会越麻烦。现在他已经找到了 那张小广告,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还是趁早溜之大吉。 到了外面,找了辆车,马南坐定后,才展开纸团。展开后,他心里叫苦,原来 小广告就是普通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估计还是喷墨打印机,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浸泡, 已经整个儿花了,所有的字都变成灰不溜秋的一团,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字。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舍得将小广告丢弃。这时他里沮丧极了,目光透过沾满雨 滴的车窗落到外面,乌云下的城市笼罩着凄清,不多的行人撑着伞穿着雨披匆忙行 走,谁都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在这样的城市里,寻找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无 异于大海捞针。但是,马南却永远无法停止寻找,因为他现在知道了,他在这世界 上还有一个女儿,还有曾经消失在他生命里的爱情。 马南心里念叨着,温暖的力量飞快地汹涌在他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 有一个女儿更幸福的事?原来这么些年,自己并不孤单,这世上早就有了一个与自 己血脉相通的人——女儿——车内的马南视线愈发模糊,他必须拼命抑制才能不让 泪水流出。 “哪怕你们在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你们。” 车内的马南在心里萌发这样的誓言,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困难 可以阻止他。车子疾驰在阴暗的街道上,马南知道,在前方,是自己曾经失去的世 界。 车子停在了田园山庄里,马南下车,径自往家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他忽然听 到身后有什么声音,混迹在哗哗的雨声里虽然不太明显,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 楼前的水泥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人。那是个男人,没有女人 会穿那种黄毡油布的雨衣。他头上的雨帽压得很低,看不见脸,但马南却能意识到 两道凌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水泥路上有人并不稀奇,你不能因为雨天就不许别人出门。但这人此刻却笔直 地向马南的方向走过来,而且,当离马南还有三步远的距离时,他停了下来。 马南缓缓转过身来,腰板已经挺得笔直。 两个人对峙着,有一段时间谁也不说话。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整个小区的人 都躲了起来,好像只有他们俩愿意耽于这大雨之中。 马南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刚才回头见他的第一眼,他就心生警觉。 终于,那人先动了,他慢慢将自己头上的雨帽推到后面,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 还有鼻梁上架着的一副墨镜。他的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脸色白得有些病态,宽大 的墨镜也显得颇不合时宜。这一刻,纵然马南心里早有预感,但见到这张面孔,还 是心头一震。 “——那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个儿不高,挺瘦的,晚上还戴副墨镜。他 的皮肤很白,好像刚得过一场大病。他说话的口音也很怪,普通话说得挺别扭的, 乍一听有点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这是韩磊对他的描述,现在,马南知道韩磊的描述竟是如此准确。 就是他,用两张车票的代价从韩磊口中知道了马南与四名大学生的游戏,并且, 抢在马南与那些学生之前,更换了礼堂座位底下的东西,并在新宿舍楼的墙壁上, 画出了喻示中国上古神话中五帝佐臣的符号。在那之后,他又留下一张碟片,里面 的画面不仅打开了马南记忆的闸门,而且,通过一系列的场景,将马南带到一桩凶 杀案的现场。 虽然还没有确证,但他却是那起凶杀案最大的嫌疑人。 警方和马南现在都在苦思如何才能找到他,他却自己走到了马南面前。难道警 方的力量对他没有丝毫震慑力,抑或他根本没把面前的马南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