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如果马南不是失去记忆,他一定会想通这其中的疑团。楚雁想,那会儿兄弟姊 妹们生活在一块儿,马南不仅年龄最大,而且,他的聪明才智,也是六个弟弟妹妹 不能比的。 “从哪儿说起呢?”楚雁看着马南略显落魄的眼神,心疼地将他的手握在手里。 就从见到父亲的那天开始吧,楚雁想。 那一年,楚雁9 岁,她头发蓬乱,满脸污秽,神情萎靡地跟在一个精瘦的中年 男子后面,出现在西北地区的一个小县城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跟楚雁年纪差 不多大的小男孩。小县城实在太小了,满街都是那种土黄色的平房,他们只用了半 天时间就熟悉了县城里主要几条道路。 于是,那中年男人就在人稍微多些的路口摆开了场子。 9 岁的楚雁在秋天,只穿一条短裤和一件小背心,那精瘦的男人当着围观的那 么多人,用一些极细的钢丝勒在了她的身上。那时,楚雁在别人眼中就是个怪物, 她的四肢还有小腹上,钢丝已经勒进了肉里,她尽管眼中满含泪珠,但却一声不吭。 那小男孩的情形不比楚雁好多少,精瘦的男人用刀子,在他满是伤痕的胳膊上, 又割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滴落下来,人群中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极其凄惨的表情。 那男孩与楚雁一样,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精瘦的男人这时捧着一个大海碗,在人群里穿梭,向每一个扔钱到碗里的人露 出卑微的笑容。也许是那天要到的钱少,男人回到场中央时,脸色阴沉得厉害。他 的刀子又从小男孩的肚皮上划过,小男孩这回没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精瘦 的男人嘴里怒斥一声,抬脚踹在小男孩的小腹上,小男孩倒在地上,捂着小腹满地 打滚,竟然已经站不起来了。 “各位乡亲父老,可怜可怜这俩没爹没妈的孩子吧。”精瘦的男人冲四周喊道。 当有人指责他这样对待两个孩子简直就是灭绝人性时,他的眼中迸射出些恶毒 的光芒。他用一根长些的钢丝勒在了楚雁的脖子上,厉声道:“没有钱,这俩孩子 迟早都得饿死,我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得到解脱。” 说着话,他手上使劲,钢丝已经勒得楚雁喘不过气来。 这时她再顾不了许多,嘶声痛叫起来。 零星的硬币落在了场中央,精瘦的男人显然还不满意,他再加大力道,九岁的 小女孩这回已经叫不出声了,她张大了嘴巴,眼球向外凸起,舌头都伸了出来。 虽然那时只有九岁,但楚雁永远忘不了那种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那一回, 在小县城里,她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去了,事实上,那时她的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 东西了,只有白乎乎的一片。她的耳中,也只有嘈杂的嗡嗡声。这个世界离她越来 越远,那些激荡在胸腔内的力量,就要让她的整个人都爆裂开来。 然后是黑暗来临,她进入了一个无知无息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当她呻吟着睁开眼,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那就是父亲,那个拯救我出苦海的老人,我需要用一辈子来感恩。 “父亲救了我。那时,他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然后,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只要能离开那个精瘦的男人,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扑过去。何 况,那老人是如此慈祥,他的目光那时让我的心里落满阳光。我拼命地点头,只怕 他改变主意。 “那精瘦的男人是个江湖客,他当然不会看着自己的赚钱工具被人带走。但父 亲自有他的办法,他只不过将一叠钞票递到那江湖客的手中,他便眉开眼笑地像一 条只会摇尾巴的狗了。 “父亲抱着我离开人群,替我换了衣服,还给我叫了碗热腾腾的宽面。他在我 狼吞虎咽的时候,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里,有 五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等着我。后来,我跟着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走了很久,坐了 火车,又坐了汽车,我又困又累,不知不觉中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 候,我已经睡在了一张小床上,在我的床边,我看到了六个比我大些的孩子。” 楚雁将马南的手握得紧了些:“那些孩子就是你和其它几位哥哥们,还有红姐。 从此以后,我成了你们最小的妹妹,我也开始跟你们一样,管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叫父亲。” “父亲。”马南重重地道,已经能感觉到老人身上那火热的气息。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几个也都和我一样,是父亲从不同地方带回来的孤 儿。父亲其实不是我们的父亲,应该算是我们的养父,但我们却觉得如果这世上有 一个词,能表达出我们对那个老人的感激和尊敬,那么,这个词一定就是——父亲。” “父亲。”马南在心里不住地念叨,很多影子轻飘飘地涌上心头。那些曾经失 去的记忆,此刻,它们如同波涛涌向沙滩,缓慢但却不停息地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