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拐叔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许是因为常年一个人守着安家大院,现在变得连话 都不会说了。他只是默默带着马南和楚雁查看了每一个房间,它们居然还都保留着 楚雁记忆里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改变。而且,拐叔自己虽然不修边幅,房间却收拾 得干净整齐。 旧地重游,楚雁感觉到的只是激动与伤感,而马南,却从进入安家大院那一刻 起,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大院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房间及里面的摆设,似乎 都变成了一些影子冲进他的脑海里,但又极其模糊,让他看不清那究竟是些什么。 跟在拐叔与楚雁的后面,他的头开始疼,开始时他还能竭力忍住,到后来,那些影 子穿插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有些嗡嗡声持续不断地响在耳边,似乎离得很远,又似 乎离得很近。 安家大院其实只有两重院落,前院以前住着马南兄弟姐妹七人,后院较小,只 有三间堂屋,父亲一人独居在这里。 拐叔推开后院堂屋的大门,迈进去,立刻闻到一些陈年腐朽的味道。 堂屋中央是个厅堂,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 书房内,高大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书,就连马南这样的人见了,都自愧弗 如。真不知道当年父亲是如何将这些书籍运到小城的,估计整个小城的书加起来也 没有这间屋里的多。书架边,马南还看到一幅裱过的字,上书几个大字——“书是 种可以让人依靠的力量”。马南想起自己曾经跟那三名大学生说过这样的话,原来 这句话的出处竟然是在这里。 书架上的书很杂,最多的是古典文学与民俗类,马南忍着头痛随便一眼望去, 竟然看到了几本关于西方密码学的专著,那几本书他全都看过。这时他忽然想到, 自己对民俗与密码的兴趣,也许就是少年时从这里开始的。 马南仰视巨大的书架,那种眩晕的感觉伴随着头痛,几乎让他不能自抑了。 往昔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渐渐汇聚成一股力量,但是,它们却找不到一个喷薄而 出的缺口。马南后来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这老房子里那种腐朽的味道让他有了 些想呕吐的欲望。 他终于丢下拐叔跟楚雁,快步奔出门去,站在院子里,扶住墙壁大口呼吸。 楚雁跟拐叔跟出来,楚雁上前搀住他,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挥手示意不要紧, 那边的拐叔已经一瘸一拐端出了椅子,扶着马南就在院中坐下。 马南闭上眼睛,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细细梳理适才脑中纷繁复杂的各种影象。 那于他是件异常痛苦的事,记忆就像刺进身体里的一根木刺,而且刺得很深, 如果你想将木刺挑出来,那么,必定要先深入到肉中。 马南的脑袋都要炸裂开来,但最后看到的仍然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个老人,有着青蓝色的瞳孔,他跟七个少年共同生活在这所老房子里。 记忆就像水滴,每一滴里都有生活的影子,但它们却无法汇聚成一条湍急的河流, 让马南寻找到自己留在这座老房子里的少年时光。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马南睁开眼,看见楚雁仍然和拐叔站在自己的身边, 一脸的焦急。他带些歉疚冲着两人苦笑:“我没事了。” 拐叔宽厚地笑,浑浊的眼里似乎还带着些慈爱——曾经,他跟这些孩子们朝夕 相处,也许在他心里,早就把这些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吧。 后来,马南跟楚雁离开安家大院的时候,楚雁告诉他,就在刚才,她跟拐叔简 单交谈过。父亲当年离开时,给他留下了一笔钱,他就是靠着那笔钱,这么些年一 直守在安家大院。他坚信父亲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他得替他守好这个家。 “拐叔还问起了我们其它几个人,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也许在他心里, 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一块儿回来。他的年纪已经 很大了,甚至比父亲还要大,我实在不忍心击碎他心里唯一的希望。” 马南沉默了,他心里其实也对拐叔充满敬意——这样的故事以前只在小说电影 里见过,没想到它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拐叔告诉我,车马巷里只有一个卖酒的老头,这里人都管他叫虾公。” “虾公?”马南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称呼?” “因为他不仅卖酒,而且自己也喝酒,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你看着他好像醉 了,但他却记得每一个来买酒人的名字。可你要说他没醉,他一个人坐那里身子都 在晃来晃去,还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些跟虾公这称呼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哪一年,一个在外面打工的小伙子回来,见到老头醉熏熏的样子,加 上人又瘦,还微微驼了背,便告诉小城的人,说他看到老人就想到了外面的一道菜, 醉虾。那老人不是本地人,跟我们一样,大约也是十多年前来到这里,靠着酿酒的 手艺,在小城里生活下来,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后来大家都觉得醉虾这绰号挺配 他的,但小城人淳朴,觉得醉虾这名字不好听,便改叫他虾公。” 马南摇头苦笑:“这虾公的名字也不见得有多好听。” 楚雁停下,手指着一个方向让马南看。马南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屋檐下, 垂着一面青黄色的酒旗——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珍藏着雷锤的秘密——酒旗之下 的酒肆内,一定就是密码中提及的卖酒老人了。 马南和楚雁加快脚步走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酒旗下的店铺还上着门板,显 然老人今天并没有开张营业。 马南与楚雁对视,心里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上前重重地敲打着门板,心 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半天过去,铺子里没有丝毫动静,马南手心里溢出了汗。 “你们找虾公,就从后门进去,虾公已经一个多月没开铺子了。”打边上过的 一个中年妇女凑过来道。 “虾公为什么不开门营业?”楚雁问。 “你们见到虾公就知道了。”中年妇女叹口气,“他实在太老了,哪还有力气 再去做烧酒。好几年前就有人说他熬不到年尾。他能活到现在,算是非常不易了。” 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谢过那妇人,依着她的指点,绕到酒铺的后面去,果然 见到有扇小门。马南上前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