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父亲那时,又将另外一件东西交到了马南的手上,那是一个木头雕刻成的娃娃。 马南接到手中,感觉很重,像一块铁疙瘩。 那木头娃娃后来出现在了学校礼堂的座位下面。 “这到底是什么木头,怎么会这么沉?”红棉把木头娃娃拿在手里。 “你们别小看了这木头娃娃,如果把它拿到外面,它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 父亲爽朗地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们说过天梯的故事吗?” ——天梯,连接大地与天庭的通道。 在上古神话传说里,凡人要想到达天庭,只有顺着天梯一步一步地爬上去。天 梯有两种,一种是山,一种是树。可以当作天梯的山,昆仑当然是排在第一位的, 传说它是天帝的“下都”,它的最高峰,便与天庭相连。此外还有华山青水之东的 肇山,西方荒野的登葆山;树木当中能作为天梯的,只有建木一种。建木在西南的 都广之野,据说那里是天地的中心。传说中午时分,太阳照在建木的顶上,它连一 点影子都看不到,站在它的边上吼叫,声音也会马上消失在虚空之中。建木生得奇 怪,细长的树干笔直地伸入云霄,两边不生枝条,只在树的顶端,生有一些弯曲的 树枝,盘绕起来,像一把雨伞。 传说伏羲就是第一个从这天梯上爬到天庭的人。 “这木头娃娃,便是用建木雕刻而成。”父亲慢条斯理地道。 “建木!”马南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建木只是传说中的东西,难道世间 真有建木存在?” 这一刻,父亲的神态异常凝重,他注视着马南和红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传说已经久远得让人无法去考证它的真实性,它离我们现在的生活实在 是太遥远了,把它当成虚幻的传说,也许更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父亲的话里似 乎有些无奈。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马南跟父亲俩人待在书房里,马南手中,还在玩着那个 木头娃娃,到这时,他仍然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用传说中的建木雕刻而成。但父亲显 然不是在开玩笑,他也没有理由怀疑父亲在骗他。 “你是不是还在想建木的事?”父亲问。 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父亲怔怔地盯着他看,神色凝重,紧锁的眉峰显示他此刻正在考虑某件事情。 马南的印象里,好像只见过一次父亲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上一次是他把他们 兄弟姐妹七个召集起来,宣布要把他们送往不同的城市。那么,这一次又要发生什 么样的大事呢? “我已经越来越老,如果不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一个人,那么,就算我死了,也 是死不瞑目。”父亲说,“但是,如果我把这秘密告诉了你,那么,从此你便要肩 负起一个重担,甚至,它还会改变你现在幸福平静的生活。” 父亲目光里有了些歉疚:“秘密对于大多数人都是种负担,我现在不知道,让 你与我分担这个秘密对你是否公平。但是,你们兄弟姐妹七个,不仅你年龄最大, 而且,我觉得只有你,才有能力帮助我,也帮助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度过这一场 劫难。” 听到“劫难”这个词,马南悚然一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年您把我们兄弟姐妹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我们便有 预感。您是我们的父亲,如果当年不是您收留我们,我们现在很可能还流落街头, 甚至能否活下来都不知道。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您都能告诉我。您不 要再把我当成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孩,我已经长大,就算发生的事。凭我一个人的力 量不足以应付,可还有二弟他们。只要我们兄弟几个齐心协力,我相信,任何的难 关都可以度过。” 父亲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青蓝色的瞳孔也在瞬间蒙上了层雾气。 那一刻,马南真切地感觉到了父亲的衰老——他已经是个十足的老人了。那时, 他预感到在老人心里,一定隐藏着一段极深的秘密,它是老人心上背负的枷锁。如 果不是有什么变故发生,也许他会背着这枷锁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真的愿意跟我分担这个秘密?”父亲的声音里已经透出种虚弱。 马南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是,你要想清楚,也许那秘密会改变你现在的生活。你的妻子,你的女儿, 你现在的一切,或许都会离你而去。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马南怔住了,他下意识地回头,书房的门关着,他看不见妻子和女儿。父亲的 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他怎么能失去红棉与晓彤呢?这是他宁死都 不愿发生的事。 似乎是看出了马南的犹豫,父亲叹息一声:“我知道这对你太残酷了些。” “您刚才提到了劫难。”马南重重地喘息了一下,“我想知道这劫难的内容是 什么,如果它真的发生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死亡。”父亲凄怆地说。 “谁的死亡?” “我的,你的,还有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或许,也包括红棉和晓彤。”父亲 泪水蓦然间溢出了眼帘,情绪也随即激动起来,“是我害了你们,如果当年我不收 养你们,你们便不会跟我一道经历这场劫难。” 鼓点敲击马南的心脏,无数个念头在他心里左冲右突。他冷峻的神情渐渐变得 痛苦,呼吸也变得粗重。到后来,他大口地呼吸,还有了些想呕吐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那场劫难一旦发生,父亲以及他们兄弟姐妹,都将难逃劫 数,那时,他仍然要失去妻子和女儿,还有他在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那么,知道那 个秘密,知道事情的真相,至少他还有一搏的机会。 “现在,我想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说话的马南,竟然有了些悲壮的感 觉。 父亲注视他好久,却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父亲跟马南离开家,去了一家宾馆。父亲要带他去见一个人,父亲 说,也许那个人,可以帮助他们度过这场劫难。 在宾馆里,马南见到了一个精瘦的老人,他的年纪甚至比父亲还要大。 对那老人,马南并不陌生,他就是那边陲小城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马南和他 的弟弟妹妹们,几乎都是闻着他的酒香,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卖酒老人出现在这里,着实大出马南的意料。 “现在,我告诉你,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卖酒老人,他跟我一样,都是来 自一个古老的部族。现在,我们要告诉你的,就是关于那个部族最古老的秘密。” 父亲说。 那一次,马南知道了卖酒老人,其实是巴族最后一个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