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阵子惊扰声响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接着的是欢呼喧叫,闹成一片。霍桑突的 立起身来。 “他们来了?” 他连忙开了厢房门走出去。我也紧紧跟到外面的客堂里。 两个男仆拥着两个少年从外面走进来。首先一个瘦长子,穿棕色毛织品皮袍, 头上灰呢铜盆帽,就是霍桑所说的被绑者的好友任渭川。后面跟着的也是一个少年, 年纪和前一个差不多,身材略略矮些。他穿一件酱色纯锦缎的灰鼠袍子,罩一件外 国玄缎的曲襟马甲,头上的铜盆呢帽是深棕色的。我知道这一个定是那被绑了赎出 来的王樵生。我瞧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天井,走进了客堂,我的嘴里不由不 低低地惊呼一声。 霍桑突的回头来瞧我,接着拉拉我的衣袖,退后一步。 他低声问道:“怎么。那后面的人,你也认识?” 我作迟疑声道:“不,我——我不认识他。” “那末可是他走路的姿态,你在哪里见过的?”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努力地追想了一下,不禁失声惊呼。 “对?我刚才——” 霍桑又急急拉我的袖子。 “轻些哪!你刚才看见过他?” “是?他举步时上身向前微伸。刚才我看见那个半途脱壳的匪徒也有同样状态。” 霍桑不再发话,走前两步,站住在那两个少年的面前,目光灼灼地向他们俩的 脸上细瞧。 樵生的母亲已经赶出来迎接,嘴里在喃喃地念着:“好儿子,回来了?”樵生 带着惊惶的面容,拉住了那老妇的手,口讲指画地述说他在匪窟里的经历情形。王 继样也高兴地进入客堂,站在一旁,听樵生诉说,并不插口。樵生正说得高兴,大 家也都屏息静气地倾听,忽而晴空霹雷似地霍桑插身进去。 他大声道:“喂,小弟弟,你这虚构的故事,停一停再背诵罢?这里有一个法 律问题,必须先行解决。” 王樵生住了口,旋转来瞧着霍桑发呆,好像一时摸不着头绪。 樵生的父亲说:“霍先生,什么意思?你可是还要追究绑匪?哦,对不起,不 必了,算了罢!” 那妇人也接口道:“对,对,人回来了,谢天谢地。霍先生,别追究罢。” 霍桑叹口气,又说,“唉,盲目的溺爱会有怎样危险的后果!”他又沉下了脸。 “你们得知道,绑票勒索的造意犯,法律上有明文规定——重的死罪,减等些也须 监禁十年八年。不过自己绑自己的票,又向自己的父母勒索,我还不知道有没有这 样的条文。据我的意见,绑人绑己应得同等科罚。王先生,你不能怕多事?” 樵生的父亲和母亲听了这几句话,都呆木木地莫名其妙。王继样想要答辩,可 是他的眼光一瞧到他的儿子的脸上,又忍住了不作声。因为樵生和渭川都变了面容, 脸上和嘴唇上的血色顿时退尽,眼睛也张得很大。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一回眼光,兀 自发怔。接着樵生忽然贴近了他的母亲,像要躲到伊的怀中去。任渭川也垂着手, 低下头去。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答话。 霍桑冷冷地笑一笑。“孩子,我瞧你们俩的情状,似乎还可救药。不过你们的 把戏玩得太胆大了?樵生,你近来马票狗票赌僵了,没有法想,才勾结着你的好朋 友,出此下策。 是不是?你刚才装扮了一个老头儿,到大通路去约会。你那假装的胡须不是用 胶水粘上去的吗?晤,你究竟还不够致密。现在你不妨摸摸你的上嘴唇。那亮晶晶 的胶水不是还没有揩干净吗?“ 说也奇怪,王樵生竟像受了催眠似地很听霍桑的吩咐。他的右手当真不自觉地 摸到他自己的嘴唇上去。实际上我看见他的嘴唇上并无亮晶晶的胶水,显然是霍桑 的虚冒。 “哎哟?” 樵生的父亲王继祥喊了一声,便倒退一步,坐在那只红木椅上,几自摇头叹息。 那妇人也惊呼道:“好儿子!你——你可是自己和我们开玩笑?”伊还抚摩着 那少年的头。 霍桑变了面容,庄声道:“王太太,这不是玩笑的事!你这样子疼他,简直是 害他!” 他沉下了脸,瞧那两个少年。“孩子们,你们可知道你们此刻都已陷进了法律 的罗网?你们年纪轻轻,不好好地念书,倒干那丧志伐身的赌博勾当。赌输了,又 旁思极想,干出这不法事来?你们现在已贸贸然跨进了地狱的门口,假使再进一步, 你们的终身便不能自拔? 我们的国家要复兴,正需要有为的青年,你们的责职何等重大?你们怎么把光 明的前途和对于社会国家的责任,断送到黑暗的地狱里去?孩子们!我没有别的话 了。快回头来瞧一瞧罢!“ 室中静一静。空气很紧张。两个少年都低下了头,抬不起来。但他们的耳根和 颈项之间都渐渐地红起来。 霍桑又回转头去,瞧着那斜躺在红木靠背椅上出神的王断祥。 “王先生,你刚才交出去的钞票,我不是叫你都盖一个小印子的吗?我想这款 子此刻总还有一部分在他们俩的身上。你若是要收回,那你只能自己动手。”他又 沉着脸瞧那妇人。“王太太,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当父母的,应负些管教的责 任才是。否则在这恶魔四伏的社会里,少年们的教育不够,意志薄弱,你们又一味 溺爱放任,简直是鼓励他们向地狱里去?……唉,夜深了。对不起,我们不能再奉 陪。包朗,走罢。我想你夫人一定等得很心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