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走出鸿安里以后,依着霍桑的话,往福州路各书坊里去探听方维屏的来历。 可是问了好几家,都回答不知道。我又向几个著作界中的朋友询问,也没有一个知 道方维屏的姓名。后来我另换方向,访问一个开书局的夏老板,才查出有一家春花 书局的主人叫夏云山。 这是一片小书店,专销低级趣味的书籍。这姓夏的果真认识方维屏,据说他的 化名很多,作品上从来不用维屏的名义。他所写的都是些黑幕派的小说和关于党会 秘密的笔记之类。 因此他差不多别成一派,和一般作者不往来。夏云山买过他的稿子,只知他是 汉阳人,到上海还不过两三年光景;前几天已经有人到春花书局去打听过方维屏的 住址。除此以外,他的详细的历史仍旧探听不出。那个姓王的死者的来历更无头绪。 我再访查做编辑的屠先生,也没有结果。 我回到爱文路寓所时,天色已完全昏黑。霍桑已经先回,换去了夹长衫,正等 我晚餐。 我就把所得的结果向他说了一遍。 霍桑沉吟道:“这消息也不无小补。我们既知道这方维屏是专做党会秘密小说 的人,或可因此推测他和人家结怨的缘由。” 我问:“你以为他们问有什么样的怨嫌?” 霍桑道:“方维屏既能做这种性质的小说,他本人也许就是党会里的一分子。 你知道这种党会在社会上有相当的潜势力。他们的渊源很久,据传发生于明末清初, 起初原带有政治性质,目的要排除异族。但日子久了,就变了质,党徒们专干些图 谋个人私利的事,有时甚至犯法。或者这姓方的和党徒们有什么秘密纠葛;或是党 中人因他把党会的秘密在作品中宣布了出来,故而派人暗杀他。但瞧他受惊以后, 不敢和对方计较,只图悄悄地逃走,便可见他对于那班党徒实在非常害怕。” 霍桑的理解很近情理,不过还不容易证实。接着,他也告诉他探问的结果。他 已查明那快信的地址是天津大华报馆,那挂号稿子也是同样寄给这家报馆的。所以 他已经发一个电报到天津去。 末后,他皱着眉头说:“我但愿这一件案子不要另生枝节。今晚上若能把那姓 朱的刺客捉住,那真是万幸了。” 我问道:“你怎见得要另生枝节?” 霍桑疑滞了一下,才道:“我有一个小小的疑团,但必须等那姓朱的捉住以后 才能解决。现在你姑且耐一下子,静听汪银林的消息罢。” 那天晚上,我们静候了好久,汪银林没有消息。等过了十二点钟,气候加冷些, 我们有些坐不住,可是警署方面依旧没有报告。敲过一点钟后,霍桑再忍耐不住, 便打电话到警厅里去,银林也正等得焦躁不耐。他说他亲自去看过姓沈的二房东。 那女人说,这姓朱的租户预付了两个月房租,并无保人;他是湖北人,以前是贩药 材的,在上海的朋友很少。 他迁进去还只三天,姓沈的不曾和他深谈,其他的情况都不知道。银林又说尸 首已经移出,又已摄了一张照片,以便指认。银林曾在附近调查过,找不出这姓朱 的踪迹。现在他仍叫李荣在守候,还没有得到他的报告。 霍桑失望之余,喃喃地自言自语。“这里面怕有变端罢?万一有变,事情便棘 手了! 我应当负责!“他在室中打旋,神气很懊丧。 我问道:“霍桑,什么变端?你想这姓余的也逃走了吗?” 霍桑努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疑心他不一定会回去,可是我听了银林的 话,免得打草惊蛇,耽搁到现在!” 我们直等到两点钟后,还是消息沉沉。夜深了,寒气加强地袭击。室中还没有 生火炉,我觉得非常寒凛而疲倦。 霍桑向我说:“包朗,我觉得这案子的结局不会像我们所料的那么简单了。明 天早晨我得到第二弄的后楼上去察勘一下。我们睡罢。” 第二天早晨,霍桑还没有出门,忽有一个意外消息。 汪银林打电话来报告,那探伙李荣已经在那后楼上捉住一个人,叫我们立刻往 警厅里去。霍桑很兴奋,毫不延迟地拉了我赶到警厅去。 李荣所捉住的人,打扮像苦力,并不是我们期望中的那个穿长衫黑须的刺客。 那人被带进银林的办公室时,汪银林和李荣也一同在常霍桑先问李荣道:“这个人 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荣道:“他叫顾阿大,是一个过犯。今天一清早,我在那姓朱的后楼上捉住 的。” 霍桑把眼光回到那苦力身上,婉声问道:“你老实说,你为什么往鸿安里二弄 第五家的后楼上去?” 那人答道:“我——我去看朱——朱复昌。” 顾阿大发抖的声浪和瑟缩的状态,告诉我他已经受过某种恫吓,这时他显然再 不敢狡赖。 霍桑又问:“你去看他有什么事?” 阿大说:“我去——我去向他借几个钱——”“喔,借钱?你是他的老朋友?” “不是,不是。我和朱复昌在监里相识的,不是老朋友,也不知道他此刻干了 什么事。” “你在哪一个监里和那姓朱的相识的?” “第二监狱。” “在什么时候?” “今年三月里我才进监。朱复昌却早在里面。两礼拜前,他先满刑出监,我比 他迟两个礼拜才放。” 霍桑回头向银林道:“你们查过吗?他的话是不是确实?” 汪银林答道:“确实的。我们已经查明朱复昌在去年十一月中进监,判刑是一 年,但是他在监里还安分,所以早放了一个月。这顾阿大只判禁半年。他们出监的 日期,也和他所说的相符。” “他们犯的什么罪?” “这家伙犯的是盗窃罪。朱复昌是私藏军火。他带了实弹的手枪在路上走,才 给促进去。” 霍桑点点头。“那足证那朱复昌当真不是好东西。”他又回头问顾阿大。“你 和他同监的时候,他可曾说过和什么人结怨,或要复仇的话?” 顾阿大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他好像说过的,可是不详细。” “他怎样说?” “有一次我偶然问他,为了什么事才进监。他忽恨恨地说,有一个人和他过不 去,他出监后总要给他知道些厉害。我问他那个人是谁,有什么样的怨仇,他打算 怎样报复,他又不肯说。” “还有什么别的话?” “我听他的口气,他以前好像干过不少事——摆赌台、贩黑货、还有拐女人的 勾当也干过。” “他可曾说他在上海有哪几个朋友?”“没有。他的话躲躲闪闪,总不肯老实 说。我想他在这里一定有不少朋友。” “那末出监以后,你怎么知道他住在鸿安里?” “那是碰巧。前天早晨,我从大北路走过,忽然见他从鸿安里出来。我问他住 在哪里,他说在第二弄第五家后楼。” “那时候他可曾和你说什么话?”“不多。他说他不久准备回汉口去。他邀我 一同到面里去吃点心。他在会帐的时候,他的衣袋中忽然露出一种东西,使我吓一 跳。” “什么东西?” “手枪!” 霍桑的目光闪一闪,轩眉道:“你看见几支手枪?一支还是两支?” 顾阿大道:“我只瞧见一把。” “那时你又怎么样?”“ “我的吃惊的样子,他是明明瞧见的。他向我笑一笑。 我间他这东西哪里来的。他说是一个朋友借给他的。我知道他借枪的用意是要 报复,我也不多问。接着我们就彼此分开。今天一早,我特地到他的寓里去找他, 想向他借几个钱,做些小生意。因为那天他会钞时,我看他的钞票不少。不料我到 得楼上,便被这位先生捉祝“霍桑的问话停顿了。他又在记事册上写了几笔,接着 便低垂了头,注目凝思。 这顾阿大虽然不就是行凶的刺客,但因着他这一番说话,已把我们所拟的思想 证实了一些。那朱复昌果真和方维屏有怨,并且朱复昌确乎蓄意要谋害方维屏的性 命。不过我们对于方维屏和朱复昌的失踪仍旧没有端倪。就情势而论,朱复昌发了 第二弹后,或以为他已经打中了他的仇人,所以便脱身而逃。汪银林料他一定会回 去,那真是一个失着。眼前唯一的要着,应该查缉这朱复昌的踪迹。否则一再迁延, 这案子便没有解决的希望了。霍桑和我有同样意思。他瞅了我一眼,就向汪银林表 示。 他道:“这个人的口供理路很清,不像是捏造出来的。 现在你把他暂时拘一拘,以便等后来质证。你应得往验尸所去瞧瞧,可有什么 新发见。 死者的照片如果印好了,也得赶紧分派给各警区。我也打算去解决一个疑团。 事毕以后,我们仍到这里来会集。“ 我们离了警局,霍桑忽附耳向我说话。 霍桑道:“包朗,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耽搁到现在,不能不赶紧去证明了。” “什么疑团呀?”他先前向银林所说的疑团,我本希望弄一个明白。 “就是那——那第二个——”霍桑顿住了,略一踌躇,忽改口道:“包朗,现 在你也得分任些工作。有一条线路,也许可以查明死者的来由。” “什么线路?” “你可记得那仆人张三福说过,当他给姓王的客人通报时,他主人的语气显示 一种急切欢迎的意味吗?我料方维屏所以欢迎这姓王的人,大概就希望那人可以解 救他的危难。 试想他吃中饭时,他还安宁如常,可知那发枪的惊变原是突如其来,他并不是 预先知道的。 后来他受了第一枪的虚惊,也许就想请那姓王的来解救,所以那姓王的造访, 很像是他临时招请而来的。不过他家里既没有电话,张三福也不曾给他送过请客人 的讯,那就可知他一定另外有什么传信的方法。包朗,你若能在这点上给我尽些儿 力,也许就可以探明那死者的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