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读完了这节新闻,疑障已揭开了一层。我说道:“唉,这新闻我好像见过的。” 霍桑道:“这本是本月十六日的旧新闻纸。并且在十八日俞慧宝失踪的新闻上, 又曾把郝奇珍的失踪提过一提。你当然不会得完全忘怀。” 我答道:“是啊,那俞守诚给我们瞧的一节新闻,我记得标题是‘再接再厉的 小儿失踪案’。那‘再接再厉’的字样,已足以显见小儿的失踪,慧宝不是第一个 了。可是当时我只注意在俞慧宝身上,没有顾到郝奇珍,更想不到郝奇珍也被盗匪 掳在同一只船上。” 霍桑道:“那也怪不得你,连我也没有想到。直到昨晚我缚好了众匪,听得船 头上枪声,赶到舱里,已见你倒在一个死孩的旁边。你对面的角里,也躺着一个死 盗,一手握着手枪,一手还紧紧拉住俞慧宝的衣裳。我才知道舱里面有两个孩子。” 我问道:“那时你就知道死的一个便叫郝奇珍吗?” 霍桑道:“正是,我一看见二孩,便想起前次郝奇珍的新闻。我又记得上船时 毛狮子疑我姓‘郝’,显见除了我们以外,另有成约,他正等待有人去接洽。我因 此才知道那二孩中必是一个姓俞,一个姓郝了。” 我听了这句,无意中又打破了一个疑阵。原来当时毛狮子所问的是“郝”,我 却误听做“霍”,因而曾吃过一番虚惊。 我又问道:“你可曾向俞慧宝问过话?” 霍桑点头道:“问过的。我既然知道慧宝没死,那死的一个显然就是郝奇珍。 据慧宝说,那个监守的匪徒,一听得外面枪声,便摸出手枪来禁止他们两个孩子声 张。等到你踏进舱去,叫唤慧宝,那人一手把慧宝拉住,奇珍却逃向你那边来。同 时那人开了两枪,打中了奇珍和你。你也回了一枪,也同样打中那恶徒的心窝。但 你那一枪很险,如果再低一些,就要误中慧宝了。” 我惊骇道:“唉,那一枪我原是随意放的。这样看来,这里面不是人力,实是 有神的制裁哩!” 霍桑点点头,却不答话。 我又说:“以后你又怎么样呢?” 霍桑道:“我既把慧宝领出,恰巧郝家的汽船到来,我就把你和慧宝送入汽船, 后来又取了郝奇珍的尸体一同载着登岸。郝才生本遵守了盗匪的约,备着五万元的 款子,到船上去赎他儿子的,却不料……”我不禁插嘴道:“那汽船就是郝才生的 吗?唉,我却误会了,竟向他们开了两枪。” 霍桑道:“那两枪他们还以为是盗匪开的哩。但郝才生爱儿心切,既然从天津 赶了回来,到底冒险驶近了轮船。我也幸亏他们接应。否则我和慧宝也许还没法登 岸呢。” “你不是说有水警们接应的吗?” “他们等了许久,直到断黑,不见动静,便以为我们失约,就也散去了。我登 岸以后,打电话给水警们,叫他们去看管轮船,和收拾醉蒙的盗党,他们才说明情 由。” “现在那一班匪徒都拿住了吗?” “这一次被你打死了两个,余外十四个强徒,都已关在水警厅里。他们已往的 罪史既很可怕,谅必都没有性命活了。” “怎么一共有十六个呢?还有那个上岸去送信补领一万元的人,可是一并计算 在里面吗?” “不是,他却单独在岸上的警察署里。这也是我预先安排好的。你记得我临走 时,和施桂说过几句话吗?” “当然记得。” “我叫他等我们动身以后,可打电话给俞守诚,如果有什么传信的人到俞家去, 应当设法将他留住,等我去发落。我所以要等我们动身以后,才通知守诚,就因他 太胆小了,不使他有阻止我的机会,只有依从的一法。因此,等到我成功登岸,那 个党伙还在俞家里等一万元呢。” 我道:“那么,一万元当然没有补给他了。” “那自然,就是我给毛狮子的一万,此刻也已变做我们酬劳费了。” 我带些疑问的声调,问道:“这酬劳是俞守诚给你的吗?还是你自己——”霍 桑笑道:“你真笑话。我本将一万元原数还他,他却坚要把全数作酬。我再三推辞, 只得受了半数,把半数移捐了平民工厂里去。他还说过一天再要谢我。你怎么当真 疑心我自己专擅,或从中扣留呀?” 我也笑道:“你昨天的态度也太含糊了。但守诚的钱,从贸易上得来,你就是 多受些,也不妨事。若使换了郝才生的酬金,既从那害人的勾当上沾润而来,钱孔 中不免带着血腥,我们便不好受了。” 霍桑点头道:“是啊,但你的疑团既明,此刻也应当略略休息。别的问题,改 一日再谈罢。” 我说了一会话,果然觉得有些气急疲乏,但还有几个疑团梗住在胸中,一时还 不愿停止谈话。 我努力说道:“我此刻没有什么痛苦;况且听了这胜利的消息,我精神上的烦 闷,非但消归乌有,反而振作很多了。你再坐一回,把其余的两个疑点,一并解释 了罢。” 霍桑笑道:“我知道你这性急的脾气,到底不肯改的。你说罢。还有什么疑点?” 我道:“那个江南燕,可有什么消息——这不是一个大疑点吗?” 霍桑道:“晤,不错,不过我也没有确实的消息。我只知道昨天我们离寓以后, 有一个人到寓里去寻找我,被施挂托词回绝了。那人笑了一笑便去。我料那人大概 就是江南燕。” “你想他到底和那些匪党有没有关系?” “这也难说。但据我推测,他决不是党匪的同志。” “那么,他又为什么干涉我们?” “也许果真是出于忠告。” 我沉默了一回,又道:“还有一个较小的疑点就是你方才说,除了两个人打死 外,还捉住了十四个,一共竟有十六个。我却记得中舱里九个,两个监守我们的, 和两个厨于,合成十三个,又加上船头上一个巡逻,和头舱里打死奇珍的一人,一 共也只有十五个。你怎么说十六个呢?” 霍桑道:“这果然是一个疑问。我临走时曾经数过,也觉得只有十五个。但后 来据水警厅报告,明明说十六个;并且说船上除了两个死盗,其余十四个都是捆扎 好的。” 我疑惑地说:“那真奇了!怎么会多出一个来呢?” 霍桑低垂着头,似乎也在竭力思索,要想找一个答案。 “若说多捉住一个,原也不算希奇,因为他们的同党,断不止此数,也许有人 从岸上回船,或是那个舢板上的同党偶然上船,就此一并被捕。那都是可能的。我 认为奇怪的,却在那船上的十四个人,都是预先捆扎好的。但世间断没有自己缚自 己而等人家来捉的强徒的啊!那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我果然又想起那个摇舢板的党徒,因说道:“那个摇舢板的望风,你可曾知道 他的下落?” 霍桑道:“没有。他当你在船上开枪争斗的时候,既然不曾来暗助他的同党, 大概他早已闻风避开去了。” 我又道:“那么,这个多出来的一人,究竟从哪里出来——”那看护女子忽又 轻轻地开门进来,手中托着一杯牛乳,走近我的榻前来。 伊向霍桑道:“霍先生,有电话呢。” 霍桑应声出去。伊就将牛乳给我。我刚巧饮完,霍桑已匆匆地进来。 他大声说:“包朗,你的最后的疑团也有解决了。” “什么?” “那个多出来的一人,已有了来历。” “怎么样来的?” “那人就是舢板上的同党,却被江南燕缚送上船的。” 我又诧异道:“这真出我意外。他怎么有此一举?” 霍桑解说道:“他说他起先给我忠告,真是一片诚意。他知道毛狮子党的凶残 的历史,不容易对付,所以,用电话劝阻我们。后来他探知了我们上船的真情,便 也赶到杨树浦去,预备助我们一臂。他上了舢板,打探明白,就把那摇舢板的缚着。 后来他估量我们进行顺利,他就也在舢板中伏着,不显露真相。直到我们乘了汽船 登岸,他才把那个把风的党人送上船去。因此水警们上去的时候,便多得一人了。” 我恍然道:“原来如此。他此刻打电话告诉你的吗?” 霍桑摇头道:“不是,打电话的是施桂。江南燕特地寄了一封信在我们寓里, 说明了经过的情由。我教施桂拆开了读给我听的。” 我沉吟了一下,又道:“这样看来,这一件事倒难为他了。我们若能知道他的 住址,也应当答一封谢信才是。对不对?” 霍桑微笑道:“这却不必。他早巳得到酬劳费了。” 我问道:“果真?谁给他的?可是俞守诚?” 霍桑道:“不是,据他自己说,那是我们玉成他的。所以那信上还有致谢我们 的说话。” 我又疑惑起来。“这话有什么意思?莫非他——”霍桑突然接口,笑道:“正 是,他上了五福船以后,就奉行他的故事。那船上储积着赎命钱本来不少。他得此 机缘,不消说满载而归了。” 我也不禁笑出来道:“哦!他真是不凡。我们舍身冒险,却到底成全了他。他 还给我们吃了一个谜团!他真是不凡啊!” 霍桑的面容,忽然变得很庄,低声说道:“包朗,你别这样子兴奋了。方才何 医生告诉我,你的伤肩,至少须两个星期才能痊愈。在这一星期中,你应得好好地 静养。你须知以后我们的事正多着哩!” 我仰起头来注视着他,一时不知道那话的含义。 霍桑又道:“你想我们这一次虽然网住了这许多大鱼,但漏网的‘定还不少。 他们岂肯和我们干休?因此,我们也得先事准备。现在你且睡一会,停会儿我再来 瞧你。” 我点了点头,不再留他,就目送他走出病室。我细玩着霍桑最后的一句预言, 的确非常严重。不料不多几时,他的话果真应验,我的日记册又增添了一页骇人的 纪录——那就是我所发表的“五福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