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布置华丽、灯光辉耀的宽广的餐室中,充满了酒馨撰味,又加上食客们习惯 的高声笑谈——那时候还找不到静谧无哗的餐馆我已经有些耐不祝我的右手举起了 茶杯,送到我的嘴唇边,缓缓地吃了两口,便把杯子放下,从椅子上立起来。我的 一手把椅子拉向后些,一手从衣袋中摸出—一块白巾,正要抹我的嘴唇,忽而我的 眼角里吸收一种景象,仿佛看见我的左手里有一个人正站着份瞧我的行动。我索性 回过头去,向他膘了一眼,同时我仍若无其事地把手中执着的那块白巾抹嘴唇。 那人忽然走近来了。他的手中也执着一块白巾,一边抹嘴,一边微微点头,似 乎向我打招呼。我不期然而然地也点了点头。那人的一只手忽而伸过来,和我拉椅 子的一只手相接触。我正自怀疑,忽觉我的掌心中得到一种东西,像是一个纸卷。 奇怪,什么意思?我要待开口问话,忽见那人突的旋转了身子,向楼梯走去。我呆 一呆,想要招呼他,却不知道他的姓名,一时也无从启齿。一刹那间那个人早已下 了楼梯。 我可能追下去吗?那未免有些冒昧。因为我还不知道那人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更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用意。我的记忆告诉我,刚才那个人也穿着一身漂亮的浅色 西装。头发很光滑,匆忙间我虽没有瞧清楚他的面貌,但他的状态服式明明是一个 上流人。因此我当时只充满了疑讶,还不敢就把他当做歹人看待。我把掌心中的东 西拿起来一瞧,是一个小小的白纸卷,约有一寸半长,粗细和纸烟相仿,若使丢在 地上,人家必认做是半截纸烟。我把那纸卷展开来时。不禁更觉纳罕,内中另有一 小方白色缎子,缎子上既无字迹,也不见什么东西裹卷在里面。 唉!怪事! 我想起霍桑来了。这晚上我本约霍桑到摘星楼来晚餐,以便彼此畅谈一会。他 近来探案很烦忙,也可以借此自劳。这还是前两天的约。不料他临时失约,竟剩我 一个人进餐。 我在就餐之前,曾打电话到他的寓里去催过。据他的旧仆施桂回答,他有要紧 事出去了。 他在外面打过电话,声明不能践约,特地留言道歉。我一个人在无聊中草草地 吃了夜饭;饭罢以后,喝了两口茶,正要下楼会钞,忽然发生这一件奇怪的事。 假使霍桑同在的话,这疑问当然比较地容易解决。现在剩下我一个人,竟有些 不知所措。这个人已经走远了,我已来不及追他。这个纸卷又是莫名其妙,一时我 正像落进了五里雾中。我仔细一想,这个纸卷既不象出于戏弄,决不会完全没有意 思。 我重新坐下来,同时小心地把眼光向周围浏了一周。我的邻近几桌虽然都有进 餐的人,但并没有人特别注视我的行动。我定了定神,将手中的纸卷重新展开来, 看见那缎子和纸是互相粘着的。我暗暗自咎,刚才怎么如此粗心?这两种东西既然 粘着,分明这缎子的反面一定藏着什么玄秘。我轻轻地把缎子和纸拉开了,初看仍 不见什么,细细地一瞧,才瞧出来。 缎子的反面画着一个哑铃模样的圆形,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写着道:“即晚九 时,金钟路九十七号,紧急会议。” 字迹和哑铃都是用黄颜色写的,在灯光下实在不容易辨别。这像是一种召集会 议的通告。但会议是什么性质?那个人又为什么交给我?难道他是什么秘密匪徒, 本来认识我是谁,特地弄这把戏,要我自己投进他们的罗网里去吗?……不,这推 想不近情理。他们既然知道我是和警探们有关系的,似乎不致有这种玩火性的胆力。 因为我接得了这个通告,假使马上通报警探,依着地址去掩捕他们,他们岂不是自 取其祸? 我又想起近来上海的社会真是愈变愈坏。侵略者的魔手抓住了我们的心脏。一 般虎伥们依赖着外力,利用了巧取豪夺的手法,榨得了大众的汗血,便您意挥霍, 狂赌谨舞,奢靡荒淫,造成了一种糜烂的环境,把无数的人都送进了破产堕落之窟。 结果因着生活的艰困,顽强的便铤而走险,剽掠掳劫的匪徒跟着层出不穷,骇人听 闻的奇案也尽足突破历来的罪案记录。两星期前,上海光明信托公司的保管库中忽 而失去大宗珍宝,价值竟达五十余万之多。那劫窃的方法又是利用电流,非常神奇, 听了真使人昨舌。因此那些匪徒,因著社会环境的恶化,他们的组织和技术也日见 致密,实在不能轻视。 那末莫非真有什么匪徒要召集会议吗?那个发通告的匪徒可是看见我的状貌相 似,一时误认,把我当做他们的同党,那秘密通告才误落在我的手中吗? 我又想起一个印证。我记得那时候我正拿着白布巾抹嘴,那个人也有过同样的 动作。 抹嘴的动作可会是他们匪徒问的一种暗号,我虽无心,他却便因此错会?…… 是的,我觉得这理解比较先前所假定的一种更近事实。那末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 亲自去探听一下? 他们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秘党?又有怎样的会议? 经过了简短的考虑,我定意尝试一下。时间已是八点三刻。从摘星楼到金钟路 约须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我若使要去,不能不立刻动身。我为谨慎起见,临行时还 打一个电话给霍桑,可惜他仍旧没有回寓。电话中我又不便把这秘密的消息告诉霍 桑的仆人施桂,我就定意独个儿前去。我身上本随带着手枪,此去随机应变,料想 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金钟路也不算是怎样静僻的所在,万一有变,我总还可以取 援。 我坐车子到金钟路时,已是九点十分下了车,便沿着侧径进行,暗暗地寻那九 十七号。 这一号在马路的西端,地点比较地冷静。我一路行时,不时愉眼瞧察我的前后 左右,却绝不见有尾随的人。马路上汽车和黄包车还往来不绝,也不见有什么可疑 之处。 这已是十一月的天气,冷汛已交,夜间的西风吹在脸上,很有些儿力量,仿佛 要刺透肌肤。我的手插在大衣袋中,右手执着手枪,食指也扳着机钮,以备万一有 什么意外,可以先发制人。我的衣领已竖了起来,铜盆帽的帽檐也压得很低,即使 和人对面相语,一时也辨不出我的真相。 我走到了九十七号门口,只把眼光瞥一瞥,依旧继续进行,略不停步,直到走 过了六七家门面,瞧见背后并无可疑的人,方才停了脚步;我暂时把手枪放了,从 衣袋中摸出一支纸烟,擦火吸燃,乘势回过头去,重新瞧那九十七号的屋子。当我 走过时,瞧见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像是什么律师事务所。那一排都是西式的新屋, 但有好几家都是黑漆不见灯光,似乎还都空着没有租出。但那九十七号的窗上,楼 上楼下都灯光通明,显见屋中有人。 那屋子里果真是什么匪徒的机关吗?我此刻可能径自进去?万一出于误会,或 是这个纸卷只是有人故意戏弄我,那岂不要闹出笑话来?可是我既到这里,也决不 愿空手回去,多少总得探出些眉目。我再把眼光打一个旋,绝不见有什么监视的人, 才重新退回过去,故意走得缓些。那九十七号的门口有一扇铁直楞门开着,门外果 真挂着“何义林大律师” 的铜牌。 我略一踌躇,便放大胆向铁门里闪了进去。门里面有一方草地,种着两三棵棕 树,另有一排花架,架上还放着几盆枯残的菊花。我正在踌躇不决,忽听得门外汽 车停止的声音。 我有些惊慌,便向那棕树底下暂躲一躲。接着我听得一阵脚步声响,有一个人 果真进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