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隐伏的地位恰在棕树的后面,上面有棕叶掩盖,进来的人若不留心,一定不 会瞧见我。不过我避进去时,曾经触动过棕树的叶子,略略发生了些声响,那进来 的人会听得吗? 约摸半分钟光景,这个人已走过了我隐伏的所在。他走上了阶石,忽而立定了 旋转头来,这一著不由不使我暗吃一惊。 唉!我实在太粗心哩! 当我进门的时候,我的嘴里衔着那支纸烟,等到避匿的时候,仍想不着丢掉。 这时这一星子火,岂不要引动那人的眼光?还好,那人并没有留意,只旋转来吐了 一口痰,接着便表现一种奇怪的举动。 那人穿的也是一身西装,外衣的颜色是深灰的,年纪还不过三十内外,身材相 当高。 他从大衣袋中取出一块白巾,又将白巾举起来裹在他的脸上。这动作当然格外 引起我的注意。我冒险从棕树背后轻轻地走出来,偻着身子缓缓地走近石阶。我看 见那白巾只裹在他的脸的下半部,眼睛仍旧露出。那人裹扎已毕,又从袋中摸出一 种纸烟样子的东西,接着便敲开了玻璃的门走进去。 那玻璃门上挂着黄色的帘子,里面人的举动外面当然瞧不清楚。我仍不肯轻轻 放过。 那人进门之前,先在玻璃上敲了三下。门开之后,他就跨步进去,门立即重新 关上。怎么办?我要不要进去?自然。我不顾危险,轻轻地走上阶沿,到了玻璃门 前,看见里面的窗帘子不曾遮满,还留着一丝空隙。这真是我的求之不得的机会。 那个才进门的西装少年,手中执着一方小纸,正在和一个穿黑袍子的大汉谈话 ;一转瞬间,这少年便走上楼梯去。我d —明白,那少年也是一个匪徒,此刻是依 约来集会的i 他丰中拿着的小纸,分明就是那缎子纸卷。这纸卷果然是他们的秘密 通告,也是进门的符号。 我刚才不是也接到一个同样的纸卷吗?这纸卷还在我的袋里。我何不如法泡制 地进去试一试? 叭叭…… 又有汽车声音停在门口,分明又有什么人来了。我忙转身跳下阶沿,重新回进 棕树后面去。匆忙中我的大衣的衣角,带倒了花架上的一只花盆!花盆落到草地上 时,虽没有多大声响,但不免总有几分危险。我的身子虽到了棕树后面蹲住,我的 心房仍突突地乱跳。 幸而事又凑巧,那进来的人态度非常匆忙,三脚两步地一直上了阶石,头也不 曾旋一旋,似乎他已经失了时刻,故而如此着急。这人穿的是长袍马褂,装束也像 所谓上流人。他在进玻璃门之前,也照样用白巾裹住了下额;一进门后,随即是一 阵子急促的楼梯声音。 我的心房的跳动恢复了常度,但引起了我的惶惑。这班匪徒们既然躲在楼上开 会,我伏在这里,岂非徒劳无功?我既然抱着探听虚实的目的,怎能不冒一冒险, 亲自进去参加? 主意定了,我就放胆走出树荫。我经过花架的时候,顺手将花盆取起,归了原 位;上了阶沿,照样用白巾裹好口鼻,又把帽檐更压得低些;接着我就上前叩那玻 璃门。 笃笃笃? 我在玻璃上敲了三下,门果然应声而开。我故意装做失时匆忙的样子,一边把 纸卷展开来,给那开门的大汉瞧一瞧,一边便想跨步上楼。 那黑衣大汉接受了我的纸卷,伸出一手扬一扬,似乎要阻止我。我只得住步, 心中暗念万一他瞧出了破绽,我只有采取先下手为强的策略。那人的体格高出我足 有两三寸,躯干很魁伟,并且满脸黑麻,一双乌眼大而突出。论力敌,我也许不能 取胜,但我进门的时候,我的右手始终藏在大衣袋中,我的食指和手枪的机括也始 终没有分离。 大汉展开了我的纸卷,仔细一瞧,只低声问。 “十一号?” 怎样回答?我不知道。我但依他的口气点点头。他果然把纸卷回给我,也点了 点头,又把手一扬,似乎说:“上楼去罢。” 第一重难关打破了?我就急急跨上楼去。那纸卷里面的缎子上谅来还标着号数 罢?我当时怎么竟没有瞧见?霍桑常说我精细不足,瞧这一点,我又怎能自辩不粗 心呢? 我到了楼上,看见右侧和迎面各有一扇门,却都关着。谈话声音从右侧的门里 透出,可知会议的人都在里面。我就推门进去吗?不,太危险。刚才那发通告的人 虽已误认,但里面的匪徒不止一个,势不致个个都认不出真假。我的脸上虽也裹着 白巾,但我的声音状态都不容易假装,并且也不知道怎样装法。 这时候里面的语声有几句很清楚。我决意暂时不进去,就俯下身子,把耳朵贴 在门上的钥匙孔上。 一个人说:“我们可以散了。可是十一号怎么还不来?”声音很粗壮。 第二个人说:“九号,他的通告是你发出的?” “是,我在摘星楼上亲手交给他的。”这是第三人的声音。 第二人又问:“你和他交过话没有?” 第三人答道:“没有。” 那第一个语声较粗的人又说:“会不会弄错?” 第三人又答道:“不会。我本来认识他,他也认识我。当时他又向我发过信号。” 第一人又说:“这样很好。不然,关系太大,可不是儿戏的。” 一阵喃喃声,有些模糊不清。接着,又另有一种重浊而低沉的声音说话。 “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再等他。今晚十二点钟,准在清安寺观音殿会集。那时 候浦东方面的同道都要来。会集后再分配家伙,依照决定的计划动手。” 室中的众人似乎各答应了一声,又是一阵模糊声。 那重浊声又发令似地说:“大家得留意!别漏了风声?这件事关系很大,谁也 得十二分小心……”命令像是尾声,我知道他们将要散出来了。我不但没有再进去 的必要,还得急急地退出才是。否则非但白走一趟,还要错过机会,岂不可惜? 铃铃铃!辶辶澹…… 我正自迟疑,忽听得楼下一阵铃响。有什么变动吗?就情势而论,无论怎样, 我只有退下的一法,再不能容我疑迟不决。那楼梯是转弯的,我走下第一折梯时, 脚步轻缓而急促,但转了弯之后,不得不从容些儿。那张着黄帘的玻璃门已经开了, 那个黑麻乌眼的大汉站在门旁,又像送客,又像戒备。我不顾利害,下了楼梯,放 步走出去。大汉绝不怀疑,并不留阻我。于是我三脚两步地走出了铁门,马上踏上 马路。一阵夜风把我的惊乱的神经吹得宁静了些。我觉得我已经脱离了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