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人步行的态度告诉我我所料想的不错。他穿的是浑身黑衣,身材很魁梧。他 举步时上身向前微楼,他的头也不住地向左右前后转动。这个人戒备相当严密,我 万一被他瞧见,那一定会坏事。我竭力忍制着,脑神经下令给咽喉全部戒严,不许 咳出嗽来。我又把袋中的手枪取出,扳住了枪机,枪口跟着那人进行的方向而缓缓 移动。那人走到距离我匿伏的那棵大顿约有五六码之远,忽又停了脚步,似在那里 瞧察寺门。 僵?我觉得一阵子喉痒,几乎要收回戒严的成命,再忍制不住!同时忽然有一 缕电光直向我的身上射过来。 啊罕:我陡的一震,咳声再忍不住了!心慌之余,我便顺手发动枪机,向着那 光线开一枪。 砰! 枪声还没有停止,继续发生的是一种笑声。 “包朗,别玩把戏哩1 这样的气候,你还有能耐在树头上乘凉?” 我惊诧吗?当然。但我听了那熟悉的语声,又不能不相信。 我答道:“霍桑,是你?” 霍桑应道:“是。你快些下来。小心些,树干上节权很多,别钩破了衣裳。” 权枝离地不算高,我估量并无危险,便即直接跳下来。我走到霍桑面前,拉住 了他的手。“霍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话应得由我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探听匪徒的消息。你是不是和我有同样的目的?” “不,我是来找你的。” “那末你可知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 “那自然,现在别多说”决跟我回去。“ “慢,他们的聚会——” 霍桑接口道:“他们早聚过会了!不过地址已经变动哩?” 我诧异道:“唉,你都知道了吗?” “是。” “他们在那里聚会呀?” “在警署里。现在别多说,上了汽车再谈。” 事情的变幻真是匪夷所思!我听了霍桑的话,才知道这件案子分明已被他破获 了。他怎么也会注意这案子?这案是什么性质:霍桑又凭什么神技破获得如此容易? 种种疑点奔赴我的心头,使我的神经也麻木了。直到我们的汽车开动以后,霍桑吸 着了他的纸烟,我才有发问的机会。我问道:“霍桑,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你可 是说有一班匪帮已给你破获了?” 霍桑点头道:“是。但是你不能单说给‘我’,这案子的破获,你也有相当功 劳。” “什么?莫非这班匪帮就是在金钟路九十七号里捉住的?” “不是。在信余转运公司里捉住的。” “我不明白。我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你怎么说我也有功劳?”疑惑迫使我提 出询问。 霍桑吐出一口烟。“这里面原有一重曲折,莫怪你还有些隔膜。我来解说给你 听。你最初在摘星楼上经历的一回事情,完全是一出把戏。你却落进了他们的圈套!” “什么?有这样的事?”我几乎跳起来。 “是的。”他仍淡淡地回答。 “真的?”我顿一顿,觉颧骨上一阵灼热,“但是我明明看见这班匪帮在金钟 路九十七号里——”霍桑插口道:“不错,我知道的。这也是他们把戏中的一幕。 你当时不是听得他们,要在清安寺举行大规模的集会吗?但你在清安寺前乘了好一 会凉,可曾发见什么?” 我觉得我的面颊上的灼热越发厉害,似乎已蔓延到了耳根后面。事情真太糟糕! 我答道:“这样说,我分明受了匪帮的戏弄,完全是失败的?你刚才说我在破 案上也有相当功劳,那不是有意讥笑我吗?” 霍桑正色道:“这也不是。我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傍晚我忽然接得信 余转运公司经理夏星伯的电话,请我去商量一个问题。夏星伯和我有些友谊,我就 抽空去看他,本打算谈好了再到摘星楼去践约。据星伯告诉我,他的公司里奉了烟 酒统税局的命,运送五百万现款。这运送的事外面已漏了些风声。他因此害怕起来, 防有什么意外。他一则因着前两星期光明信托公司的案子有些寒心,二则他觉得他 的公司里的那只保险箱远不及光明公司的那只坚固。万一出了险,他实在担不起这 个重任。这款子明天一早就可装运,最怕的,就在今天夜里有什么变端。但是他又 伯一经张扬,弄假成真,故而不敢去请教官家侦探,特地叫我去,给他设法保他一 夜的险。我起初听了,还以为是他神经过敏,上海的匪党虽多,耳目究未必如此周 密。但他却坚留着我。我不能脱身,所以不能到摘星楼来叨扰。 “我在信余公司里吃了夜饭,陪着夏星伯闲谈,心中仍还不相信真有匪徒要来 盗劫。 到了十一点钟过后,我要告别回寓,夏星伯仍拉住我不放。我看见他如此,就 准备在公司里过宿一夜,因而打一个电话回寓,叫施桂不必等门。不料据施桂说, 你刚才从我寓里出去,并把你的经历的事情转告诉我。我一听这话,不觉着急起来。 我初意本也想赶来看你,但夏星伯既然不肯放我,事实上不可能。我一再思索,又 觉你的经历未免太离奇凑巧,便料想也许果真有什么匪徒要来盗劫这笔巨款,却故 意施用一种旧小说上所说的“调虎离山” 计。于是我不动声色,悄悄地通知了汪银林,召集助手,急速戒备起来。等到 准备舒齐,我故意离了公司,专等匪徒们入壳。 “原来我后来留心观察,才知道那公司中还有一个匪徒的内线。他们觉得我即 使留在里面,未免碍事,便想出这种把戏,想把我引诱出去。因为我初见夏星伯的 时候,曾向他说明,今夜我和你约在摘星楼晚餐。不料这个消息被那内线听得了, 便设下狡计,企图利用着你,把我引出去。据他们意料,你若使进了他们的圈套, 势必要来找我,我自然也要一同到清安寺去。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向信余方面安然动 手了。 “当时我料到了七八分,便将计就计,效法唐朝来俊臣对付奸臣周兴的‘请君 入瓮’的老把戏,使他们自投罗网。我暗暗地向夏星伯说明,面子上只说清安寺有 重要的案子,我不得不去,暗地里却埋伏得非常周备。我自己也仍在黑暗中指挥。 “十二点钟过后,这班匪徒果真自己送上门来。我略略费了些力,把他们一网 打尽,一共捉住了九个,内中四个人都有火器。我向一个为首姓罗的矮子究问,才 知道我的料想居然十中八九。接着我就赶到清安寺来见你。不料你今天请客未成, 险些儿请我吃一粒弹子。幸亏我早有防备,否则不免要闹大笑话了?” 故事太离奇,可是情节符合,又明明是铁一般的现实。匪徒的狡计真厉害,我 一直在梦中,霍桑这一席话才使我脱离了梦境。我在一阵忸怩之余,想到了我的最 后的行动。 我说:“霍桑,这班匪徒真狡猾,谁想得到?刚才我险些儿伤了你,很抱歉。 但那时候我万万想不到是你。” 霍桑答道:“我原不怪你。况且这件事幸亏你把匪帮的狡谋告诉了施桂,我才 能及早准备。你的功劳着实不校否则说不定,竟会失着误事。”他瞧瞧手表。“唉, 夜深了。尊夫人谅来已经等得很心焦……晤,这里已是林荫路了。你先下车,早些 安睡罢。明天晚上摘星楼的晚餐,应当让我来作东。我想餐费夏星伯一定会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