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芝贝的家在侍骑巷,离开我们的寓所不远,轿子二十分钟就到了。我们走进 去时,看门的老仆人鞠躬相迎,并引导我们到一间灯光灿亮的书房里去。我知道这 老者就是胡兴。 他年约六十,穿黑色棉袍,面貌诚朴,不像狡诈之辈。霍桑将帽子放在书房内 后,就再走出书房,唤胡兴来私下交谈。我独自留在书房,静候主人出见,这时候 已有人到内室去通报了。 书房成长方形,室内陈设精雅,满壁书画,都出自近代名家之手。几桌间参差 布置着彝鼎古玩,在电灯光的照射下,更觉得琳琅满目,墙壁上悬挂着几帧照片。 一帧是主人何芝贝的父亲戴翎顶冠作满清装束,很是刺目。近窗放置一架大风琴, 琴盖上面有一天蓝色的瓷瓶插着几枝月季花,嫣红悦目。瓷瓶旁边有一银边像片架。 像片上是个少女。一坐一立,风致娟好。虽然两人姿态衣装不样,但是面貌相同, 似乎是黛影的化身像片。这时候好的年轻人常常喜欢利用摄影术的技巧在一帧照片 上化身为二,我也曾经戏摄过一郑隔了相当时间,霍桑进来,从我身背后叫我。我 应声回顾,见霍桑方运目向四面观看。 我问他道:“胡兴怎么说?” 霍桑道:“胡兴说从前门出入的人虽然多。但是他全神专注,以防女公子外出。 他绝口说没有看见伊出去。” “你认为他的话可信否?” “我瞧他的神态,似乎不在说谎。况且我已经观索过后门了。” “怎样?” “依旧没有可疑的形迹。” “你何不再去搜索一次?那女子会不会还隐匿在这屋子中?” 霍桑摇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好处?是一个人,又不足一粒芥菜子一枚绣花 针,可以被深藏起来。况且何芝贝不是说遍搜过了吗?” 何芝贝走进书房,霍桑略谈几句就提出要见见慧侠。何既十分恭敬又相当不安 寸地说道:“我的外甥女正在就医之中,先生不妨问问医生,他能否同意先生得询 问。” 霍桑点点头说道:“可以,请引导我们上楼。” 何芝贝同意,就领我们上去。走到一房间门口,何刚准备进室又让开,有一穿 西装的中年男子,手提皮包从里面出来。他就是医生。 何问道:“先生,病不碍吗?” 医生说道:“不妨害,热度已退尽,但是这时候神志还没有清,是受了惊恐而 引起的。” 霍桑接口道:“究属什么疾病?” “怔仲头昏,服药后可以逐渐好起来。” “现在能不能容许我们和伊谈几句话?” “这没有关系,但是要少讲一些。” 霍桑表示感谢,医生告别。接着何芝贝首先走进去,我们跟随他入内。 这间房处在左厢的楼上,也是成长方形。室中有电灯,但灯光暗淡。室内陈设 简单,却很整洁有方。朝窗一面放一张榻,素色的帐子半垂着。榻前面坐着一个中 年妇女,着深青色缎料狐裘外衣,脸色苍白。后来我知道,她就是慧侠的母亲,何 芝贝的妹妹。当我们走进去时,那妇人傲慢少礼,坐着不打招呼,似乎不十分欢迎 我们。霍桑置之不顾,轻轻地走到床的前面。我跟在他后面,瞧见帐子里面坐着一 个妙龄女子,着黑缎子裘皮袄,头领上裹一块白纱毛巾,两脸微红,这是因为发热 头痛的缘故。 霍桑鞠一躬,轻轻地说:“女士,请原谅。我有几句话相问,希望见答。” 那女子将脸侧向里面,看样子在害羞。没有多时,开始用常州土音回答,声音 低而讲得很慢。 “先生,有什么要问?” “我想问问令表妹黛影失踪的事。” “我已经详细讲给姑丈听了。” “这我知道,令表妹的房间中,除了你以外,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小佣人兰屏。” “这个小佣人是不是专供差遣使唤的?” “是的。” “那末你要取围巾,为什么不差这小佣人去?” “兰屏不在那里,受我表妹的差遣下楼去拿茶。我因为没有人可使唤,所以自 己来取围巾的。” “你离开表妹就直接到这室中来的吗?” 女子点点头,然后回头瞧榻前的母亲说道:“这时候我妈妈在房中。” 霍桑就对那妇人说道:“夫人,请见谅。那时候令媛到这里来大约是几点钟?” 妇人慢慢地说道:“好像近五点钟。” 霍桑道:“令援进来后,约留多少时间才离开?” 妇人低声说道:“伊来向我索取围巾,我取给伊,所需时间甚短,但是我不能 确切说出什么时刻。” 少女插话道:“至多不超过十分钟。” 霍桑说道:“你回到你的表妹的寝室中,室内已经没有人了吗?” 慧侠说道:“对,我只见桌上留下‘毋宁死’三个字。我大为惊异,当退身出 来时,方始瞧见兰屏送茶进来。我问伊有没有看见小姐下楼,伊惊恐地瞧着我,说 不出话来。我的表妹就在那时候失踪的。” 霍桑且听且不时点头,用手抚着下巴在沉思着,一会儿再仰面往上瞧。 霍桑问道:“还有一句话,你和表妹往日也时常见面吗?” 少女摇摇头道:“没有。” “伊所交往的人中,你能否指出一二人来?” “我无可奉告。因为我们既然两地相隔,平时极少见面的机会,只有乘假期有 空,我表妹到常州偶尔聚聚。伊的交友,我一无所知。” 霍桑再鞠一躬,说道:“谢谢女士的见告,请保重,不要为这桩事担忧,令表 妹事我自能处置。” 我们下得楼来,重复回到书房中拿帽子。霍桑先进去,相隔几小步,何芝贝也 走进来了。 何问道:“霍先生,有线索吗?要知道我女儿的得失,关系重大,姑且不论其 他,但是一想到吉期就在眼前,我将怎样对付呢?” 霍桑徐徐答道:“让我略加探索,如有所得,就可答复你的所请。” “能不能在今晚解决?” “可以,现在已经九时半了,时间十分短促,当然我必尽力而为之。” “谢谢先生。如果能找到我女儿,决不忘厚报,但是希望先生们保守秘密。” “我们固然能保守秘密,但是先生家中仆人们都知道这失踪事,先生也应该加 以防备。” 霍桑话毕,缓缓地从怀中取出黛影的那帧像片再一次审视一遍,对我说道: “我的朋友,请你先乘矫回家。” 我说道:“你又要到哪里去?” 霍桑道:“我还要探问一番,不需要轿子,可代我回绝了罢。” 霍桑说完话,略点点头,立即戴帽匆匆离去。 我回到寓所,静静地思索,这桩案子虽然平凡,从现在的情势而论,要彻底查 明真相,短时间也使不上力。那女子的失踪情节很奇怪,或逃走,或藏匿,或则已 投井自寻,很难判断。这三种可能,都有相似的地方,而都得不到确证,因此我不 敢贸贸然加以裁决。然而这一方面,霍桑断断不会像我这样愚昧,他必有独到的见 解。揣度他临行时所说“探问一番”的话,似乎他确知少女已经外逃,所以外出侦 访,我想那少女如果是外逃,凭什么法术脱身的呢?从形势判断,二楼藏书室的那 扇窗是关键。可是霍桑没有加以查察,这会不会是他的疏忽?况且在这个昏黑的雨 夜,难找痕迹,少女既已逃走,藏迹在什么地方呢? 是远是近?霍桑又怎么知道呢?时间匆促,要在今天晚上结束这桩案子,霍桑 此行果真能奏效吗? 我继续思索,终得不到解释,越想越烦闷,只得吸纸烟解闷。夜深雨骤,雨点 打在窗上发出冬冬声,更加助长了寒冷的气氛。大约坐了一小时,霍桑才跟舱归来。 我瞧见他被雨打得满身淋漓,十分狼狈。 霍桑问道:“何芝贝还没有来吗?” 我道:“没有,他为什么要来?” “方才我打电话叫他来,估计他会立刻就到。” “你为什么打电话叫他,是不是这件事已有眉目了?” “确实如此。” 我大为惊喜,急急乎问他:“能不能让我听一听?” 霍桑卸下他的雨衣答道:“请你稍微耐心一下,我先要试一试我的小提琴。” 我不再开口,默想他虽不讲,可是事情成败可以从琴声的节奏和旋律中听出来。 我的朋友有一个奇癖,每当胸中有忧乐,往往把它寄托在琴弦之中。我集中注意力 加以分辨,或喜或忧,往往被我猜中。这时候琴声响亮,音铿锵,节拍快速,充满 着欢乐的旋律。我知道这是他愉的表现。他离开我只有一小时,是什么办法使他奏 功回呢?琴声嘎然而止,霍桑放开嗓子高声唤叫。 “施桂,你没听见叩门声吗?快请客人进来。” 数分钟后,施佳果然引一个人进来,他就是何芝贝。 何进来后瞪着双目看我们,脸色惶恐不安。 “霍先生,事情办得怎样?” “有收获。” “已找到我女儿了吗?” “是的。” “现在在哪里?” 霍桑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只得到令援的踪迹。请容许我再问一句话。明日什 么时候来迎娶?” 何极度喜悦而有些抖动,说道:“上午九时。” 霍桑忽而将目光对着我,皱皱眉头,说道:“唉,包朗,这中间还有一个难题, 我实在无法解决,怎么办呢!” 何急问道:“究竟什么事?为何不说说清楚。” 霍桑说道:“没有什么。我虽得到了令援的踪迹,但是最早也得在明天中午才 能回来。” 何惊惧地说道:“这又为了什么?先生不能使伊早点归来吗?” 霍桑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能。请先生自己安排,恕我不能代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