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青年俱乐部的阅报室中,靠近窗口的一面,我和霍桑并肩地坐着,手中各执 一张报纸,静悄悄地不作一声。 那时正交下午两点钟。阅报室中没有别的人。自然这是大家都忙着办公的时间。 只有干侦探事务的人,有事时忙得要命,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没事的时候却又整 日空闲,恰像失业的人一般。我手中执着一张申报的第三张,眼光只凝注在一段新 闻和两张像片上面,久久不曾移动。平时凡有什么足以教我注意的新闻,总不外是 些奇闻怪案之类,可是这一段新闻却当别论。我心中不但没有惊恐,却觉得甜蜜蜜 地满蕴着愉快的情绪。这是什么新闻呢?别慌,让我来介绍给读者们吧。那新闻道 :“包朗先生和高佩芹女士的婚礼——” “著作家包朗君和他的老友私家侦探霍桑君,历年以来在社会上所留的成绩已 是有口皆碑,介绍原是多余的了。前月里高敬修家里的惊人盗案,也是他们二人所 破获,本报早经详载。 现闻包朗君和高敬修的女公子佩芹女士已经订有正式婚约。这一事的成就,就 因包君于捕盗的时候出力独多,并且他单身冒险到盗窟里去,将佩芹女士的珠项圈 取回来,充分表现出他的勇敢。因此,包君和高女士两情相感,便做成了密切的朋 友。现在他们的友谊已更进一步地演化为婚约。这消息各报中传闻已久,最近已经 证实。婚期定在本月十九日,礼堂是市政厅。届时一般与包君交好和平素钦佩他的 人,一定有一番热闹哩。“ 我承认这一节新闻,我已读过好几遍。每读一遍,我的心坎中便会产生一种不 可名状的快感。除了这短短的新闻以外,还有那张我心爱的人的照片也足够使我瞧 得出神。伊穿一件淡色素缎的夹袄,玄缎的裙子。伊的素颈上挂一串珍珠项圈,是 伊的祖母遗留的东西。 这是伊最心爱的,并且也就是我们俩结合的媒介物。伊的装束虽很朴素,但仍 不减伊天然的抚媚。伊的眸子很灵活,睫毛又浓又长,白皙的肌肤,柔娜的体态; 还有那莺啭般的娇喉和温柔的秉性,都是谁也及不上的。我不是自己夸口,我能和 这位高佩芹女士结缡,实在可算得“艳福不浅”!另外一张照片,就是我自己的。 我穿一身藏青哗叽的西装,侧面立着。可是我单身的照片从不曾留落在外面。这一 张像片‘那报馆访员从什么地方得到,却是一个疑问。 我把这个疑团问霍桑。霍桑将报上的照片仔细瞧了一瞧,方才答话。 他说:“这不是你的单身照,是从一张合影上分裂下来的。” 我道:“不错。我也觉得如此。但这又是我和谁的合影?” 霍桑沉吟道:“这仿佛是我和你的合影。你总还记得,当我们破获了那震动全 上海的‘五福党’案时,新华通讯社里曾派人来摄取我们两人的合影,刊登在各报 上。现在你这一张照大概就是从那张合影上分割下来的。” 我点点头,回忆当时我穿的果真是一套藏青哗叽。那照片不但在报纸上刊布, 并曾在一家照相馆的窗橱里面,当做样片陈列过一回。 霍桑问我道:“你们的请帖已经预备好了没有?” 我答道:“还没有。我已到华文印刷公司去催过,说明天一定可以印好。” “今天是三月十四日,你们的婚期是十九。明天发出请帖,还算不得迟。‘” “虽然,我希望这几天里面不要发生什么岔子才好。” 霍桑微笑着说:“你不必着急。你不见我近来对于琐屑的案子回绝得不少吗? 这一次是我的好友的吉期。无论如何,我总得向主顾们告几天假。我保证你,在这 五天之中,我决不容外界的事情来阻挠你的佳期。” 我也笑道:“这固然是你的好意,但事情的发生往往有出人意料外的。那就说 不定埃” 我说这话,并不是自己对自己幸灾乐祸,实因我对于我们的婚姻期望太切,患 得患失的心理酿成了这揣揣不安的意念。 霍桑摇手道:“包朗,你定心些吧,别再疑神疑鬼。一切都有我在,只须你请 新娘多敬我一杯喜酒——”一个俱乐部的职员忽然笑嘻嘻地走进来。霍桑立即住了 口,向他点点头。那人姓李,名叫润苍,本来和我们熟识。他一直走到我们的面前, 掏出一封信来给我。 他说:“包先生,这几天你们有空?真难得。这封信还是昨天晚上有一个人送 来的。” 我谢了一声,将信接过来一瞧,那是一个白色西式信封,上面用钢笔写着我的 姓名,另有“专呈”二字,字迹还流利,却很生疏。 我问道:“李先生,谁送来的?你可认识?” 那职员摇摇头。“不,是个穿短衣的,年纪还轻,像是什么工人。” 我点点头,随手将信封撕开,抽出信笺来,也同样是钢笔字,只有短短的两行。 我默默地看了一遍,不由不大吃一惊。那时我不便声张,等到那姓李的职员走出去 以后,我才轻轻向霍桑说话。 “霍桑,不好了!你满意什么事都不干,实际上却不容你如此!我的过虑竟不 幸成了事实;”“什么事?天大的奇案,我们都一概回绝了好了。” “你瞧这信。你能够回绝吗?”我将信授给他。 霍桑缓缓地将信纸展开来,念道:“包朗,你居然想结婚了吗?嘿!你历年来 作了这许多孽,这才是你清偿的日子到了!你准备好吧!” 霍桑念完了,将信封信笺翻阅了一下,你的目光又凝注到地板上去。接着他缓 缓地仰起头来,向我微笑着。 “包朗,你也值得担心?” “你的意见怎么样?” “这是一封最起码的恫吓信!何必大惊小怪?” “你以为只是恫吓,并没有从中捣乱的意思吗?” “据我想,要是真有什么人蓄意捣乱,那尽可以暗中行事,何必预先发一张通 告书?” “这难说。你不记得‘猫儿眼’中的‘江南燕’吗?他要和我们斗智,不是也 预先通告我们的吗?” “虽然,这不能一概而论。这封信上并没有具名。如果像你所说的有人明日张 胆地要来害你,怎么又这样子畏首畏尾?”、我略一寻思,又问:“你想这恫吓的 人是谁?有没有头绪?” 霍桑把信笺折拢了,沉吟地说:“这却难说。和我们作对的人不止一个,凭空 猜想,有什么意思?” 我低头不答,心中还竭力椎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霍桑又含笑说:“包朗,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吧!我料那发信人是个不中用的 坏家伙。 他也许在某一件事上受过你我的惩戒,怀恨在心,可是他缺乏胆力,不敢直接 报复。现在他听得了你要结婚,便设下这个空城计,要使你的精神上感受不安,聊 以泄忿。这真像一个低能的孩子,体力上斗不过人家,就拿块墙泥,在胜利者的门 上写上“某某吃屎一百担”,出出气。这是一种卑怯心理的表现,没有什么意思。 不过如果你这样子忐忑不定,那就恰正中了他的计。……包朗,回去吧。你要是不 听我的话,那末,这五天工夫,夜长梦多,尽够你受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