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兴奋!我不由不心花怒放。我一骨碌从汽车上跳下来,奔到霍桑面前。 霍桑一言不发,但把手挥一挥,招呼那警士先走。警士果在前引导,我们俩在 后面随着,急急地向洋房前进。 那是一宅青灰砖砌的两层楼洋房,面积并不大。洋房的面前有两个警察站着, 门外还停着一辆载货物的大卡车。我走近一看,门牌果真是十九号。那引导的警士 向守门的同伴说了几句,便先走上石阶,引我们进去。我把右手放在大衣袋里,手 指按住了枪机。万一匪徒们抗拒,我便可从袋中发枪,使他们措手不及。霍桑也有 同样的准备,比我先进门去。 我一进门,看见右边的室门口也有一个警士站着,像是个巡长。 霍桑问道:“怎么样?” 巡长答道:“在里面。他们并不抵抗,所以我们也没动手,只把他们拘留在这 餐室里。” 他随手将餐室的门推开了。 我一眼望进去,看见室中一共有五个人,傍着一只长方的餐桌坐着,大家都静 悄悄。 这五人中四个都穿着短衣,面貌很粗豪,只有一个年纪在四十左右的人,穿了 一件旧黑绸的羊皮袍子,光头,还戴一副眼镜。空气很宁静,不像有恶斗的可能。 我的戒备松懈些。 霍桑问那守在餐室门口的巡长道:“就是这五个人?” 巡长答道:“是。我们奉了局长的命令赶到这里,他们正在这里收拾家具,像 准备逃走。” 他指一指两个年轻的短衣人。“那时这两个人在楼上。我们把他们叫下楼来, 叫他们一起坐在这里,等你先生来发落。” “可曾问过他们?” “约略问过几句。” “说些什么?” “他们不肯说——自然,不吃苦,那里会招认?” 霍桑不再问,一步跨进餐室,我也跟他进去。室内的器具都是西式。中央有一 张亚克的长方餐桌,桌的四周有七八张餐倚,都是上等柏木制的。靠壁有沙发。壁 角列一只碗碟橱,镂刻也很精致,不过橱是空的,墙壁上面也有画镜电灯,位置井 井有条。霍桑站住了正在向那五个人端相,跟在后面的巡长高声发问。 “喂,你们这班拐匪,还有多少同党?快老实说!” 四个短装的人都立起来,变了颜色,面面相觑,可是谁都没有一句答话。只有 那个穿长袍的光头比较地略为镇定些。他走前一步,向霍桑点点头,颤着声音回答。 “先生,我们不是拐匪,也没有同党。我们是来搬家具的。可是刚才我说过了, 再也说不明白。” 这人说话的对象分明是霍桑。霍桑的神色陡的变异了。他向我瞧了一眼,摇摇 头,似暗示我这件事失败了。 他问道:“你是谁?这房子是拐匪的巢穴,你们到这里来,和拐匪有什么关系?” 那光头慌着说:“先生,我叫吴兆样。我们是劳工路源太木器铺里的,和他们 没有丝毫关系,也不知道他们是拐匪。他们在上月初到我们铺里租家具,预付了三 个月租钱。半点钟前那租户忽然来提取押金,把家具退租了。因此我们便赶来把家 具搬回去。” 霍桑很失望似地摇了摇头,向旁立的巡长道:“你姑且把他的话记下来。”他 又向穿长袍的道:“那租户叫什么?” 那人道:“他自己说姓伍,叫禄年,前清时做过道员。” “他既然租你们的家具,总是有保人的。” “他没有保人。他租家具,预付八百圆押租。有了押租,就不要保人。这也是 我们木器铺的章程。” 霍桑又向那人仔细瞧了一瞧,自言自语地叹道:“完了,完了!” 他开了碗碟橱的抽屉,看一看,空的,又回身奔上楼去。 我觉得非常难过。霍桑幸而利用了一个机缘,查到了拐匪的巢穴。不料拐匪们 的信息灵通,竟已闻风先遁。造成这结果的,一定是因着施桂的粗忽。现在拐匪逃 了,剩下这几个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用?我先前正庆幸着机会太好。可是机会最 神秘,近乎飘忽无定。 现在第一步着手便仆一个空!机运之神显然又悄悄地溜走了! 那五个被软禁的人还呆呆地站着。他们苍黑的面上都显得半青半白,形态也瑟 缩可怜。 那巡长的目光偶然触及他们,他们益发傈傈危惧。照理,他们既没有犯法,理 直气壮,原用不到畏惧。现在这样子,他们明明是恐防无辜地被连累。从这一点上 可以想见平日警士们对于民众的权威。民众们的身体自由也太没有保障了。 霍桑走下楼来,神气上依然懊丧。 我问他道:“楼上有没有什么证据和线索?” 霍桑把手扬一扬。“没有。除了这几张废纸以外,寻不出一些东西。” 我看见他手中拿着的是几张旧报、破纸和发票,果然都是没用的废物。 霍桑指着木器铺里的五个人,向巡长道:“你们姑且把他们带回警署去,一面 往劳工路去调查一下。如果他所说的话不虚,就把他们放了,别难为他们。” 巡长答应了。霍桑就引我走出来。 他说:“包朗,第一步我们已经失败了。不过我决不失望。现在我要准备第二 步计划,有些接洽的事必须立刻进行。你乘了汽车先回去。”他点一点头,便步行 向东去。 我回到寓所时,已过正午,腹中有些饥饿。我把汽车退了,进了寓所,就叫司 炊的苏妈摆上饭来,一个人先自进食。施桂走进来,问我结果怎么样。我把我和霍 桑经历的事情告诉他。他也深恨他自己的粗忽失策。饭罢以后,我随取了一张申报, 靠在炉边披阅。报纸上寻人失踪的广告触目都是,又引起了我的旧感。 这班万恶的拐匪一日不除,社会上便一日不能安宁。 霍桑此番如果能够把匪党扑灭,虽不一定能在一时间使匪党绝迹,然而杀一做 百,至少可以使他们敛迹一些。不幸第一步就遭失败,未免有些扫兴。现在霍桑虽 然再接再厉,正在作第二步的进行,但是线索中断了,是否再有着手的机会,眼前 正不能预料。 我丢下报纸,烧了一支烟,默坐着闲想,想来想去,“终觉前途不能乐观。瓷 钟上已是两点半钟,霍桑还不回来。烟烧尽了,我闭目养神,脑海里面忽而幻想涌 现,仿佛见霍桑失败回来,身上受了伤,神气也非常沮丧。我不觉冷汗满额,浑身 战抖起来。我急急张开眼睛,站起来,索性走近窗口,开了窗,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竭力铲除我的脑中所存的幻想。 铃铃铃! 电话铃响了。我赶到电话室去,接了听筒,耳朵中接触一种生疏的声音,口音 是本地人,是男子。 “喂,你是霍桑?”音调很粗暴。 我权且答应着。“是。你是谁?” “我叫伍禄年。……喂,你听着。你得小心些!” 对方是个拐匪!是我们的敌方!可是我抓握不着啊! “喔,小心什么事?” “你最近在上海吃着了甜头,好像有些不安分!你想泰山头上动土,找到你老 子头上来吗?” “你是个丧尽天良的拐匪:我非扑灭你们不可!” “好,你嘴硬!我看你哭的日子就在眼前!我告诉你,跟我们作对的那些饭桶 侦探,吃卫生丸的前后已经有三个!不过他们顾面子,不肯在报纸上公开出来。你 要是知趣些,马上离开上海,我给你三个钟头,不能多一分钟”呸!别做梦!你在 那里?你敢告诉我,我马上来收拾你!“ 我当然不愿做村抠式的对骂,可是实在耐不住,除了在空气中泄泄气以外,又 没有第二个办法。对方也不甘示,弱,而且口吻更粗恶。 “猪猡!你不受抬举吗?好,看你有三头六臂!看你有铜皮铁骨!猪猡!” 电话断了。我的怒火几乎要冒出来。这拐匪简宜放肆已极! 他胆敢向我们警告,而且这样无礼。我在电话中叫不应以后,马上将听筒挂一 挂,又拿起来。 “喂! 没有回音。话筒再挂一挂,又拿起来。 “喂! “喂! 回音来了,是个女子接线生。 “喂,几号?” “晤,对不起,请你查一查,刚才打到这里来的是那里?” “喔……是南京路九十七号公用电话。” 阁笃!电话线再度脱断了。我恨极,把话筒挂上了,恼恨地走出电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