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回进办事室中,怀着一肚子闷气,吃了一阵恶骂,却抓握不着地没法对付。 这一班拐匪真是无法无天。 我们刚才动手,他们却反客为主,竟然下命令来驱逐我们!施桂走到办事室门 口站一站,像要进来问什么话。他分明已经听得了这一次警告性的电话,脸上也怒 气冲冲地。可是他到底不曾开口,随即走开了。 我走到窗口,开一扇;又回身开了烟罐,取出一支纸烟,擦火烧着,靠火炉旁 边坐下来,默默地考虑这严重的问题。这伍禄年明明是这拐匪的主脑人物。他竟敢 这样子放肆,我们若不斩草除根,把他们尽数扑灭,这还成什么世界?我们又还有 什么颜面留在上海? 他们破坏了法纲,做了丧天害理的事,却仍估恶不毂,反来恐吓侮辱我们。 这真所谓“此而可忍孰不可忍”。我想到这里,乱喷着烟雾,怒火象在胸膛中 烧灼,有些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把拐匪们擒住了,一个一个判他们一个无期徒刑! 我靠着那安乐椅的温软的皮垫,默默地吸了两支烟。 冷风吹进来,使我的神经镇静了些,我的怒气也平息了许多。我重新回想到匪 党的警告。 说也希奇,我的观念竟与先前的绝对不同,好像前后变了两个人。原来先前我 为了受辱,脑海中充满的是血。我的意识被复仇的观念所霸占,丧失了我的理智, 已没有机会想到利和害。 这时候气忿既平,理智的功用恢复了,利害二字就同时渗入我的意识。 匪徒们如此猖撅,固然可恶,我们当然不能不警戒他们,但是怎样警戒和用什 么样的方法最可能,最有效,也不得不连带想到。他们是一班无恶不作的匪徒,党 羽既多,消息又特别灵通,但看方才我们扑空的一回事,已可见一班。这伍某既敢 明日张胆地密告我们,也可显示他们的有侍无恐。那末我们如果和他们对抗,情势 上确很严重危险。我们若能一举成功,把这首领伍禄年擒住了,或是能破获他们的 巢穴,一则为社会除害,二则为我们自己吐气,固然是一件满意可庆的事。然而万 一失败,我们又将怎么样?我们和这班匪党显然不能两立,我们若不能保持攻势, 他们自然会来反攻。他刚才说的恫吓说话,或者竟会实行。照此想来,我们已骑上 了虎背,一成一败,二者必居其一,实在不能不使我悬悬不定。 我虽然竭力振作,很愿向成功一方面着想,但一想到失败方面和失败后的结局, 不由不毛发都耸竖起来。霍桑从事侦探生活以来,已经盛名四布。此番他移居上海, 原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社会谋些幸福。假使他果真失败,当然再不能够留在上 海。他一离上海,他的志愿一定会受阻碍,他的一生的英名也就不啻完全宣告破产! 不但如此,那时候霍桑的性命如何,我的情形又怎样,也使我不忍设想。 一个多钟头的考虑,除了造成了我的势不两立的决心以外,其他还是一个谜。 气候似乎转冷了些。风从窗口里进来也加了些劲。炉檐上铜瓶中的腊梅堕落了两朵。 炉火的热力像减弱了。我的精神也像委顿了些。 我从安乐椅上立起来,关了窗,重新从烟罐中取了一支烟吸着,缓缓在室中踱 步。直到五点敲过,天色渐渐儿暗了,烟灰盆中积得满满地,我才见霍桑气喘喘地 回来。 他的双眉紧蹙着,面色不愉快。我把警告的电话暂时搁一搁。 我问道:“霍桑,你耽搁了这许久工夫,干些什么?” 他卸下了那黑呢大衣,在炉边坐下来,悻悻地答道:“我在警局里等待了半天, 仍没有会见汪银林。” “那个圆脸阔肩,操着强上海白,歪戴着帽子的矮胖子?” “是。这个人的外貌虽还不脱‘包探’的典型,但是他在伪币案上给我的印象, 他的习气还浅,人也比较负责可靠。因此我要和他商量商量。他是有实力的人,要 办这件事,非借重他不可。可是我等了好久,他还没有回来。” “你从德仁路分手以后,一直在警局里?” “不是。我后来又往源太木器铺里去问明了情由,就打电话给孙厅长,把那吴 兆样一行五个人放了。我又兜了一个圈子,四面去调查了一下。” “调查什么?” “你知道,我们此番扑了一个空,反而打草惊蛇,把已得的线索从中截断了, 真是大不幸事。现在要继续进行,那就不得不再寻一个相当的线索。” “有结果没有?” “具体的线索还没有,但着手的方法,我已经有些把握。” “我很希望你立即有条线路,我们马上就动手,要不然也许就来不及。” 霍桑仰起目光来瞧我,似乎莫名其妙。 “喔,什么意思?” “那个拐匪的首领伍禄年刚才打过电话来警告你,限你在三个钟头之内离开上 海。我冒了你的名,吃了他一阵子毒骂。” 我随把接电话的经过说了一温。他敛神地倾听,随即低头不语。他的外表上虽 还镇定,但像有一种严重的神气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他瞧瞧炉檐上的瓷钟,问道:“电话是几点钟来的?” 我道:“约摸已经有两个钟头。” 霍桑的嘴牵一牵。“那末,他们的限时只有一个钟头了。我们即使立刻动身, 在这一个钟头内,收拾行李也来不及了。” 我问:“你想这姓伍的话只是吓吓你,还是真会实行?” 霍桑沉吟地说:“我不知道。……晤,也许不单是恫吓。”他的目光转一转, 右手握着拳头,在自己左掌中击一下。他突然立起来。“包朗,我得立刻再去见见 汪银林,不能 迟搁到明天了。“他说完了,略一点头,便又匆匆地穿上外衣走出去。 天色已越发暗下来,室中更觉得阴暗冷峭。我叫施桂把外面的百叶窗也关上了, 开了电灯,又在火炉里添了些煤,一面吩咐苏妈预备晚饭,等霍桑回来同食。 我的思潮又起落不定。霍桑一听见警告的话,马上重新出去,可见他不敢怠慢。 他还计算警告的限时,他显然也相信他们不单在口头上恐吓,也许当真会实行。局 势的确很严重。 我在办事室中枯坐了一会,瞧瞧时针,霍桑已去了一个钟头。窗外风声加强了, 呼呼地像猛虎怒吼。匪帮的哀的美敦已经到限了。他们真会有什么举动不会?古人 有句“如坐针毡” 的形容词,这时把它描绘我的处境,可算恰到好处。这样又提过了一刻钟的光 景,丝毫没有动静。霍桑也仍没有归来,铃铃铃地响了一阵,施桂忽带着惊惶的脸 色进来报告,说有电话要霍桑会话。我就走进去接应。我心中有一个疑影,立刻得 到了验证。 电话中有个男人厉声问道:“你是霍桑?” 声音果真不生疏,还是那个拐匪! 我应道:“是。你是伍禄年?” “对!我问你。你还不走?我给你的限时已经过了,你到底识相不识相?” “你别再做梦!我老实告诉你。此刻我已经准备好了罗网,马上就要将你们一 个一个地送进监牢里去!你等着罢!” “好!嘿嘿嘿!? 一阵冷笑声,电线便分开了。这一次不会形成对骂的局面。我正待走出电话室, 电铃忽又响。我重新握起听筒,是霍桑从警署里打来的。他叫我赶快收拾行装,预 备乘十一点钟的宁沪夜车。别的话没有半句,电线也突然断了。 太奇怪!他真要离开上海吗?这不是他不敢违背匪徒的命令,预备偃旗息鼓吗? 我刚才回答那匪,我的口气还很硬。现在怎么样?唉!颐钦庋右欢ǎ羯5 拿厝换嵋话芡康兀院笥衷跹鋈耍? 我在万分懊丧之余,又不敢不依霍桑的话。我上楼去把箱件打开来,将应用的 东西收集在一起,等他回来了装箱,施桂忧愁地走进来,问道:“包先生,你们— —你们真要走?” 我点点头。“是。” 他早也了解了这回事,我用不着再解释。 他又问:“你们上哪里去?” 我答道:“我不知道。” “不回来吗?” “也说不定。” 他摇头叹气地退出去。苏妈又进卧室来唤吃夜饭。 我摇摇头。“不吃了。你收拾好罢。” 我回进办事室,情境真凄绝。约摸过了半点钟工夫,我听得一部汽车停在门口。 我知道霍桑回来了,立刻迎出门去。我刚到门口,从门灯光中看见霍桑已跨下车来。 他喘息着问道:“包朗,你都预备好了没有——”砰! 砰!? 枪声再响。我不再蹲下去,看见一缕火光从汽车后面穿出来。我正待奔过去追 捕,一声“哎哟”唤住了我的脚。喊叫是我背后的施桂;喊叫的原因是汽车旁边的 一种景状。 霍桑已经跌倒在石阶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