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抽屉 传说人死了以后,灵魂会附在活人身上。其实,灵魂是驻在人的内心深处… … “呃,呃……行了……行了……我记得啦,别那么啰哩啰嗦的好吗?” …… “得啦,得啦!” …… “什么?要我背一次给你听?好啦好啦,算是我怕了你。首先,带兄弟们去 洗头。洗完头之后,到天字广场的地下停车场,九点半装点花车的人会在那里等 我,每个花球一百二十八块钱,不多不少。然后……”袁艺很不耐烦地和电话里 头的未婚妻夏欣聊着话。后天是农历十一月初一,是他和夏欣大婚的日子。 夏欣是个很会替人打点事务的女孩,她老是担心袁艺笨手笨脚,摆酒那天会 丢三落四,或者动作慢误了吉时。因此,她简直是越俎代庖,连如何接待迎宾的 兄弟们,如何装点花车,她都要问长问短。总之,她把一切可以担心的事情都担 心了,甚至应该说是杞人忧天。袁艺看了看手表,发现这个电话足足聊了一个半 小时。手拿着电话搁在耳朵旁边,像一尊塑像似的,没换过多少姿势,累都累死 了。当电话里传来“BYE —BYE ”这句话时,袁艺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将电话挂 了。他整个人瘫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闷气。他想:夏欣好倒是挺好的,身材 样貌过得去,人也没什么脾气。就是太小家子气了,做什么事情都要达到她认为 妥贴的标准才肯罢休。袁艺啊袁艺,还有两天她就要过门,和你生活一辈子了, 你受得住么? 不知不觉,他倒在床上打起呼噜。这段日子以来,离大婚的时间越近,他的 睡眠质量就越差。晚上往往两三点还睡不着。要么睡着了,就老是做些奇怪的梦。 梦里头,周围的环境都是绿色的、紫色的。光线昏昏沉沉,偶尔出现在梦里 的人,大多都看不清楚样子,说话的声音都像蒙了一层纱,只辨得高低起伏,却 听不到具体内容。 上星期,他终于忍无可忍,去看了医生。那医生本身就和他稔熟,是常常一 起打球的朋友。他打趣地问袁艺是不是处男。袁艺很认真地点点头。那位医生朋 友顿时笑翻了肚皮。不用说,他当然不相信袁艺的话。 袁艺有一米八五的个子,身材比例极为匀称,人又长得帅气,是众多白领美 女的梦中情人。公司的门卫一个月下来,都不知给他送去多少封信件。其中除了 一份是手提电话的月结单以外,其余都是匿名女孩写给他的情信。她的未婚妻夏 欣,同事们都见过,大家有时下班后去卡拉OK,袁艺都会不吝带上她出席。可那 些追求袁艺的女孩简直当夏欣是透明的,表白爱幕的情书依旧满天飞扬。谁敢说,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会因此而飘飘然的?袁艺的这位朋友对他的事情还是知道不 少的,要他相信袁艺是处男,绝对是“难于上青天”。不过,他不信不要紧,夏 欣相信就行了。夏欣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面对袁艺那些多得可以用“汗牛充栋” 来形容的情信,她往往一笑置之。袁艺看见那位医生朋友笑得仪态全无,一 时也拿他没法子。最后,医生朋友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对袁艺病因的解释。他说: “袁艺啊,我决定无论天打雷劈,六亲不认,都要相信你是处男。于是,你对男 女之事,在结婚的日子来临之前,会显得特别紧张。所以,你失眠了!这样吧, 我现在给你开几瓶安眠药,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吃吧。记住,安眠药不可多吃!” 袁艺一手夺过药瓶,端详着这神奇的药丸,心里想着:药啊药啊,你可要神 一点啊! 今天,袁艺给夏欣的电话烦了那么长时间,居然不用服药也能感到困乏想睡, 这倒是他始料不及的结果。可惜好景不长,电话又“叮呤叮呤”地响了。 “喂——,哎呀,怎么又是你,我的好老婆?” …… “什么?你的唇彩落在我家了?不会吧!” …… “好吧,我现在帮你看看。” …… “啊?是在旧屋那边?哎哟我的妈呀!干脆别找了,现在去买一支新的不就 得了?” …… “不要啦,还要我和你一起去旧屋拿。‘露华浓’的唇彩到处都有得卖,别 这么折腾我啊!” …… 袁艺越聊越不是滋味,只好答应夏欣,马上回旧屋等她。 袁艺是独生子,一直和爸爸妈妈住。直到结婚前才买下套一百多平方米的大 房子。由于装修赶得急,屋里的苯味还浓得很,他一直没有搬过去,而是打算结 婚后才和爸妈一起去住。平常他自己三两天回去走一趟。 他现在和父母一起住的那套旧屋就真是不敢恭维了。只有四十多平方米,地 方小不消说,由于是二楼,采光十分差。说是有个阳台,可对着天井,有和没有 毫无分别,梅雨时节晾衣服根本干不了;再加上阳台正下方是某食肆的排水沟, 时常会有异味传出。总而言之,这里的环境根本不是人住的。 几天前,袁艺陪夏欣去买日用品。左挑右挑,挑了一盒粉底、一支眉笔、一 支唇膏和一支唇彩,还有一大堆卷纸,一次性碗筷等拉拉杂杂的东西,足足逛了 几个钟头。夏欣腿都发麻了,提议到袁艺家坐坐歇一会儿。 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进屋门,见没有人在,便将手里的东西随处一 扔,各自找一张沙发躺着。正当两人歇着气时,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袁艺父母和邻 居拉话的声音。袁艺和夏欣马上跳起来,赶紧把刚才扔了一地的东西全部先搬到 袁艺房间里。夏欣随手拉开袁艺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将粉底、唇膏、粉底、眉 笔等小块头的东西塞进去。这一切,袁艺并没有在意。后来夏欣走的时候,这些 东西全都忘了拿走。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当袁艺赶到旧屋时,爸爸妈妈都外出了。夏欣没有钥匙,提早来了自然摸了 门钉(摸门钉:方言,意思是探访别人家刚好家里没人)。一看见袁艺,立刻撅 起嘴巴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慢得像乌龟似的,一个小时才到。我站得腿都快 断了。” 袁艺了解夏欣的为人,知道她在卖弄娇嗔,便上前搂住她亲了一下,说: “小美人,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夏欣心头的不满一下子被他浇灭了,眯着眼缝点点头。袁艺开了门,抱起夏 欣冲进屋里去,后脚跟一踹,门“砰”一声关上。 “你找死啊,这么粗鲁?”关门的声音吓了夏欣一跳。 袁艺把她放下,一拍胸口说:“你懂什么,这叫做‘激情’!” “哼,臭美!”夏欣嘴巴嘟嚷着,心里面不知有多甜。 为了不让排水沟的臭气熏进来,屋里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弄得闷热难 当。夏欣不由得揪起衣领扬了几扬,埋怨道:“袁艺,快开空调啦。这里热死了!” 袁艺的视线不自觉落到她身上,瞧见她胸口白晰的皮肤,突然脸色刷白,心 跳加速,厉声喝道:“住手!” 夏欣愕然,手停了下来。 “怎么啦?” 只见袁艺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冒出许多汗珠,嘴唇直发抖。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夏欣,不要把衣服扬起。我会全身发抖的。” “你这是怎么啦?” “不,没什么。”袁艺擦擦汗,重新搂住夏欣。“我想我是有点神经质,一 会儿就没事了。” 夏欣将信将疑,说:“这样吧,我看你肯定是最近忙昏了,精神过分紧张。 要不我拿了东西就走,你安心去睡一会吧。“袁艺点点头,双手放开她。 夏欣走进他房间,正准备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东西,突然又听见袁艺在后面 大喊:“不要拉开那格抽屉!” 夏欣真被他吓了一跳。 “袁艺,你今天是干嘛了?” “夏欣,听我说,不要拉开那格抽屉!” “你不要发神经了,我的唇膏、唇彩、粉底、眉笔全在里头!”她很不耐烦, 坚持拉开拉屉。刚露出一条缝,一只脚重重地从后面伸过来。“嘭——”抽屉被 关上了。袁艺粗野地推开她,身体直挡在床头柜前面。 “夏欣,真的,相信我,不要打开那格抽屉!”袁艺说话的语气很认真,同 时带着哀求的口吻。 “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今天实在不可思议了!” “不……不……没有……”袁艺身体发抖,拼命摇头。 “还剩下不到四十个小时,我就是你的妻子了。难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告 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夏欣,不要再问了,让我静一静,可以么?” 夏欣失望极了。眼前的未婚夫一下子被摄了魂似的,这个不许干,那个又不 许干。想问为什么,又不肯说。万般无奈之下,她拾起手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袁艺坐在地上,忽然觉得头昏脑胀。刚才外面还阳光明媚的,现在天色骤然 变得黯淡无光。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没有打开,仅靠半掩着的门外透进来一 缕光线,让他勉强看清楚五根手指头。一阵寒气将房门完全冲开,又倏然关上。 奇怪!房间里的窗户明明没有打开,怎么会门自己关上的?袁艺回头一看, 夏欣居然站在自己后面,缓缓地卷起窗帘,然后打开窗户。平时那扇窗对着食肆 的后墙,可以清楚看见一块块红色的砖,可现在外面却是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夏欣,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欣像聋了似的,没有回答他。这时,又一阵寒气自门外刮进来,来势汹汹 地从打开的窗户窜出去。拂过夏欣躯体时,衣服丝毫没有被吹起。她的身体好像 完全没有重量,正徐徐向床头柜的方向飘然而去。 袁艺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拉开了最底下的那格抽屉。 咯——吱——。他全身毛发竖了起来! “不要!夏欣……不要……”抽屉被拉开一条缝。 这时,夏欣似乎听见袁艺的呼叫,转过脸来看他。光线太暗了,除了隐约看 见披在肩上的长发,其它都是黑糊糊的一片,包括她的脸。甚至说,如果不是因 为认得身上穿的衣服,袁艺未必敢说这个人就是夏欣。 压抑在心底的极度恐慌终于爆发了——“夏欣,快关上抽屉!” 夏欣来了性子,故意反而行之,使劲往外一拽,抽屉完全打开了。抽屉里面 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幽幽的绿色,又略带一点浅紫。光团越来越大,越来越 亮——看清楚了!映出来的是一张人脸,她在对着袁艺狞笑!夏欣的样子也看清 楚了——不,她是不是夏欣,和抽屉里的是同一张脸! 袁艺吓得急忙爬起身子冲出房间,结果一头撞在迎面而来的父亲身上。 “找死啊,眼睛长哪去了?哎哟……”袁艺的父亲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咒骂 着袁艺。骂了几句,才看见袁艺的神色很不对劲。 “你咋了,和夏欣吵架了?” 袁艺惊魂未定,一味喘着气。 “不要瞒我了,刚才我和你妈啥都看见!夏欣她一个人怒气冲冲跑了出去, 是不是你说了些人家不中听的话?” 这时,袁艺的妈妈给袁艺递来电话的子机。“打过去给人家道个歉吧。女孩 子很容易哄的,记住态度要诚恳一些。你们后天就结婚了,别弄得两口子像贴错 门神似的!” 接下来,袁妈妈唠叨了好长一段时间。“你看看,屋子里黑洞洞的,也不懂 把灯给开一下。还有,快下雨了,外面的衣服得收进来,要不都让雨水打湿了… …“袁艺觉得两耳嗡嗡作响,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房间的灯开了,袁艺惶惶恐恐地摸进去。窗帘垂着,窗户依旧关得严严实实, 抽屉也没有被打开过。 夏欣哭了。紧紧抓住床上的被单,泪水打湿了上面一大块。 袁艺怪异的行为,叫她伤心极了。 以前袁艺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是一个英俊洒脱,卓尔不群的男人。要不,怎 么会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整天围着他团团转。他这个人天性胆大,又喜欢猎奇,从 而练就一种过人的刚阳之气。尤其是打篮球的时候,他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让在 场的女孩子醉死。为什么,为什么他今天突然变得如此惊恐不堪? 夏欣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身体发热,于是抖动一下衣服扇扇风;拉开抽屉, 为了取回自己的化妆品。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袁艺吓个半死。 说到前者,要是换上别的男人,看见女人白晰的胸部皮肤,哪个会不冲动? 夏欣记起袁艺有个朋友曾经笑话他,说别人看见女人坚挺的胸部会流鼻血, 而他就会吐黄胆水。难道他看见女人性感的部位会害羞?荒谬!这哪是他的性格。 他那张和着蜜糖的嘴巴,说起话来不知甜死多少女孩子。况且,自己和他激 情拥抱过无数遍,身体接触还不够多,不够贴近么?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拍拖一年半,却创下了这个时代的恋爱新纪录——两人 从未试过一起过夜。奇怪的是,无论夏欣穿着多么的性感,袁艺也不会提出要求。 在性爱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这么一对恪守清规的情侣,未曾云雨的糗事若是 让别人知道了,不笑死才怪! 一个不算太煸情的动作,袁艺看了为何如此害怕?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夏欣 的思维停住了…… 好一会儿,她放弃前者,去想想后者。 平时,她绝少动袁艺房间的东西。要不是那天急急忙忙要藏起那些化装品, 谁会动他那格抽屉?退一步说,那格抽屉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那天拉开抽屉时, 虽然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但也记得里面大致的模样:有个红色的木盒,应该是 那种豪华装的月饼盒,可能是袁艺吃完月饼,留着它用来装东西。除此以外,抽 屉里空空如也。如果袁艺害怕自己打开那格抽屉,想必是盒子里有什么不可告人 的秘密。然而即使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多是做贼心虚,翻翻眼冒冒汗就得了, 也犯不着惊恐至此。看来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担心两人的情绪会影响后天的婚礼。于是,她拨通了袁艺的手机。 “喂……” “袁艺,是我,夏欣!” “哦……我知道,有来电显示。” “你……好点了吗?” “我没事。对不起,欣欣!” “袁艺,我现在并不是想要你告诉我关于抽屉的事,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想 不开心的事情。养足精神,留一个好的状态给自己,迎接我们后天的婚礼。我就 说这么多!” “欣欣……” “行了!听话,养足精神!那些化装品我会重新买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去 你那儿找。就这样吧,BYE —BYE !” 她一说完就挂上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袁艺沮丧极了,舍不得放下电话,似乎听着那“嘟嘟嘟”的 电流声音,也好过把自己沉浸在这个寂寂无声的房间里。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