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久违的日记 …… 9 月2 日星期一阴雨 新一届的一年级新生今天才开始军训,羡慕死人了。去年我们入学时,八月 二十几号就要报到,紧接着是一连六天的地狱式训练。师弟师妹啊,你们比我幸 福多了! 还好,我的心很快就平衡了。我们那时军训刚好遇上阴天,偶尔有几阵凉风 吹过,感觉挺舒服的。今天刚过九点,老天爷立刻黑了脸,十分钟不到,给了师 弟妹们一趟长达两个多小时的绵绵细雨。教官很严格,看样子不到大雨倾盆的那 一刻,他也不会宣布解散让学生们躲雨。我们今天还未正式上课,在课室走廊看 着他们冒雨操练的“惨状”,一时又于心不忍。 这时,郭庆强不知从哪儿找来几副望远镜,递给我们几个正在看热闹的哥儿 们。哈!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居然给忘了——瞄一瞄今年有哪几个正点的妹子。 咱弟兄们真是一条心,同时瞧中这个妞。哗——真是鹤立鸡群啊!就站在女生那 行队伍的最左边,足足比排在第二位的女生高出将近一个头。只见她长发飘飘, 屁股翘翘。可惜距离太远了,瞧不清楚长什么样儿。不过嘛,感觉已经很不错了。 嘿嘿,郭庆强竟然是最先冲动的一个,眼睛半眯着,脑袋在想什么?还用说 吗?雷鸣、钱越和程志伟他们三个,口水也快流到皮鞋上了。没一眨眼工夫,三 个人同时叫道:“这个妞是我的!”接着你争我抢,闹得面红耳赤。 当时呀,我没说别的,叉着手看他们瞎公鸡窝里斗。我想:你们三个也太不 自量力了。那妞怎看也起码有一米七以上。你这郭庆强还有雷鸣,长得有改革开 放总设计师的身高,却没有他的智慧,哪家姑娘会看中你们两头猪?程志伟嘛, 身高是有了,可说到追女孩的招数,说白了就是程咬金的功夫——三板斧。高度 和智慧要和这妞般配,绝对是非我莫属。 算了,今天就写到这儿吧。明天一定要靠近点看个明白。隔山看海,太不过 瘾了。 …… 9 月5 日星期四多云小雨 知道了!终于知道了!原来她叫潘秀颜,一米七六,吓死人了,整个市场营 销学院,能配得上她这个高度的舍我其谁? 说来好笑,今天吃完中午饭,朱健锋把打听得来的消息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说 着。当时,我看见郭庆强和雷鸣那副自卑的可怜相,心里直想笑。不过人贵有自 知之明。他们两个无论谁和潘妹妹拥抱在一块,脑门儿都一定会撞到人家下巴去。 说实在,见到潘妹妹,我也不禁窃喜。我们这一届女生是从白垩纪来的,个 个都是恐龙。有个别长得好点的,充其量也是庸脂俗粉。有了她,我的苦闷生活 终于可以改善了。 该怎么对她发起进攻呢?得有个详尽的计划才行。首先,一定要知道她住哪 幢宿舍,哪个下午没课自修,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体育运动……唉,都错了, 都错了。首先要弄清楚的应该是她有没有男朋友。想到这里,我真的有点担心。 像她那样出众的女孩子,哪会没有男朋友?看来我要发挥守株待兔的本领才行了。 …… 9 月13日星期五阴凉 1997年9 月13日,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她终于和我说第一句话了: “你没伤着吧?”我在想,我的手虽然很痛,可心情却很舒畅呢! 潘妹妹原来近距离观赏,更别有一番风味。美中不足,就是声音低沉了些, 有点像牛。不过听说女人长得高,声音就会相对低沉一些。管它有没有道理,总 之,我的成功之路终于迈出第一步了。 …… 10月7 日星期一晴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午饭。总觉得一切都很顺利。首先我提出帮她打饭, 理由是,她下课晚,到饭堂时好吃的早被别人拿光了。从她当时的表情,我清楚 地知道,她很惊讶,也很感动,因为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还对我眨巴了好几下。 就这样,一次微不足道的帮忙,让我这丘比特之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她的芳心。 我问她是哪里人。她犹豫了一下,才告诉我,她来自于湖南的一个穷乡僻壤, 名字生疏得很,我现在已经忘了。她说自己小时候基础很差,全凭后来不懈地努 力,才得以出人头地,考上这个热门的本科专业。呵呵,原来有这么一段感人的 经历!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喜欢她。一个美貌与智慧与品格三者并重的女孩,真是 世间少有!我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才情在她面前展示出来,让她从此深深地爱上 我。 …… “袁艺……”当夏欣看到“才情”这两个字时,心头不禁一酸。 的确,袁艺是个才情横溢的男人。他比起那些不学无术,一味油腔滑调,行 事轻浮的“小帅哥”充实多了。他的男性魅力,来自于他丰富的学识,对女孩子 的温柔体贴,以及天天都挂在脸上的自信的阳光气息。潘秀颜拥有高挑的身材和 姣好的容貌,和袁艺成为一对,是毋庸置疑的上上之配。夏欣对他们俩的情愫, 可以说既羡慕又妒忌。 这本日记是袁艺和潘秀颜的罗曼史,它的上面写满了鲜花、黄昏、林荫小道、 甜言蜜语,还有许许多多难忘的回忆。夏欣在翻动的时候,一页夹在其中的五线 谱轻轻飘落下来——那是袁艺写给潘秀颜的一首歌。 日记里记载着这么一桩往事…… 市场营销学院要准备参加全校的舞台剧比赛,舞台剧的主题必须围绕“纪念 抗日战争胜利五十三周年”而展开。这项重要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宣传部长袁 艺身上。仅仅一个晚上,他便弄出了五千多字的剧本初稿。剧中的男主角,由袁 艺自己充当。可由谁来充当女主角呢?在答案揭盅之前,市场营销学院将近三分 之二的女孩子,都在憧憬着真命天女是自己。幸好,女主角的人选是由袁艺亲自 宣布的,只有这样,终日飘散在学院里的桃花片片才得以死心,安然躺在春泥之 上。 二十多天的紧张排演,加深了袁艺和潘秀颜的相互了解,彼此倾慕日益强烈。 袁艺亲自为舞台剧写了一首主题歌,名字叫做《停在这一刻》。剧本里有这 么一段,讲述男主角和女主角是一对恋人,他们目睹祖国山河支离破碎,一时暗 自神伤,于夜深时分,走在已经静谧无人的上海街头。他们得知明天日本的轰炸 机就要空袭上海,很多人已经纷纷逃离此地,而这对恋人却决定与上海共存亡, 于是走进一家空荡无人的夜总会,拧开留声机,跟着音乐轻歌曼舞,共渡余生。 《停在这一刻》就是作为这一幕场面的背景音乐。 袁艺的创作灵感来自于一部叫做《小岛风云》的香港连续剧。在歌曲编配方 面,为了突显怀旧的气息,他以手风琴和钢琴为主调,带出乐曲的幽怨。歌词方 面,他也写得十分哀艳。字里行间,他对潘秀颜的绵绵爱意表露无遗。 夏欣噙着泪花,将歌词一句一句地念着: 匆匆地遇见你,让我不知不觉地爱上你。 看你一眼而已,所有悲哀,忘乎所以。 警报声声划破长空,此时此刻只想置之不理。 为了能和你,音乐声中,拥抱一起。 匆匆地遇见你,让我一生不能再离开你。 我的泪变成雨,静静洒落,你的心里。 深情不是明日黄花,两心相许胜过千言万语。 我只想和你,紧紧相依,一生一世。 活在飘忽纷乱的世界,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 就算一场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不一定深远。 明天是个硝烟的日子,一切痛苦我们都看不见。 就让我们的爱情故事,停在这里。 爱上你不容易,如果要分开更加不容易。 有美丽的回忆,别问明天是否如此。 留住轰烈的一瞬间,管它明天即将灰飞烟灭。 外面的钟声,一遍一遍,代表永远。 悦耳的钟声,一遍一遍,直到永远…… (历史停在了这一刻——1937年8 月13日,上海) …… 12月12日星期四阴天气寒冷 今天是“大雪”后的第六天,气温急剧下降到只有3 摄氏度。气象台说,未 来几天气温还会继续下降,最低可至零下6 摄氏度。想起我们南方,“大雪”那 天,经常只穿一件衣服就够了。 秀颜今天竟然向我借刮胡刀。我笑她,是不是用来刮腋毛?还问她有没有狐 臭?她马上红了脸不说话。唉,女孩子总是爱美的。算了吧,我干脆把那把“吉 列”刮胡刀送了给她,自己重新买一把。现在想起来,倒觉得女孩子身上有点毛 会性感一些,全都刮了,光秃秃不好看。我就是这样认为,不知道其它男的想法 是否和我一致。 对了,秀颜平时爱穿紧身牛仔裤,这样会显得美腿修长,殿部高翘。可印象 中好像没见她穿过裙子。糟了,我不敢再往下想……但愿她的毛不是长在那儿。 12月13日星期五阴天气寒冷 明天是短周的星期六,今晚相当于NIGHT OF WEEKEND。我突然心血来潮,约 她去吃夜宵。一想起这个晚上八点钟街上就空无一人的鬼城市,自然有一肚子的 臭骂。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甜品档,老板还亲自招呼我们。调侃几句后,发现他原 来是广东人。于是我和他改用流利的粤语亲切交谈着。秀颜在旁边用羡慕的目光 看着我们,很想插话聊上一把,可惜她听不懂我们的话。 这就叫“他乡遇故知”,最后卖菜的时候,老板给我们打了八折。尽管几块 钱的糖水,也就省那么七八毛钱,但总算是个顺水便宜,叫我乐了一个晚上。 回到宿舍,我才油然想起,今晚把秀颜冷落了。可她从头到尾没有抱怨一句。 我蓦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能找到一个像她那样善解人意的女孩。 大家都说于振东的女朋友漂亮,人品好。其实呀,一家不知一家事。我就见过他 女朋友当着别人的面扇他两个耳光。你说,她能跟秀颜比吗?秀颜好像天生就会 迁就别人,处处为别人着想,而且从无怨言。真希望上天能让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不要分开。 12月29日星期天小雪 …… 无意中,我发现了秀颜的一本书,上面写着“潘生弟”这个名字。我笑她, 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个弟弟。她眼睛红了,低着头不说话。我这才意识 到自己失言了。她哭了一会儿,慢慢给我道来一桩灰色的往事。 她是家里的长女。在她们村里,女孩除了嫁人生小孩以外,可以说是一无所 用。在女孩遭到严重歧视的环境下,她被取名为生弟,意思不言而喻。可父母生 下这个女儿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怀上第二胎,加上听信坊间迷信的话,便 把求子不遂的缘由统统归咎到她身上。而她,自小体弱病多,给家里造成沉重的 经济负担。好不容易,母亲怀孕了,却因为爬凳子取东西时摔了下来,已怀了三 个月的胎儿没了。自此,父母对她的埋怨愈深。他们认为,如果秀颜是个男孩, 粗活重活还用父母干么?她伤心透了,觉得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于是不顾体 弱,坚持替父母干一些重活。很可惜,她的一片苦心并未挽回父母对她的爱。又 过了几年,母亲终于生下一个弟弟。往后的日子,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十三岁那年,她离开家乡,到湖南一个叫湘潭的地方读中学。三年后,她拿 了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已非“生弟”,而是改为“秀颜”。改名,不仅仅因为原 来的名字难听,而是这个名字对她既是一个包袱,也是一种侮辱。 …… 袁艺的日记仅仅到此为止。究竟他和潘秀颜后来的爱情为何无疾而终?一个 没有结局的故事,又把谜团带到深邃的洞穴中去。 负责看护袁艺的医生,都说袁艺最近非常“听话”,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 睡觉的时候睡觉。袁明和韦珍珍眼看儿子像猪一样生活着,除了心如刀割,恐怕 再没有第二种感觉。 这位很“听话”的病人,神志逐渐恢复正常。他向医生提出要看报纸。医生 想:他好长一段日子都是坐在窗前发呆度过的。能提出看报纸,说明他病情有了 好转,或许从此会慢慢过渡回正常人的生活当中。于是,医生答应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每当医护人员前来送药送饭时,袁艺会对他们致以微笑, 甚至和他们拉家常。袁明夫妇喜出望外,认为儿子已经完全康复了。 这天,袁艺突然问袁明:“爸爸,欣欣怎么最近不来了?” 韦珍珍不等袁明回答,愤然道:“她把你害得住进精神病院,还有脸出来见 你么?” 袁艺顿时愁容满面,不说话了。主治医生吓得面无血色,急忙扯开话题,和 袁艺聊到最近发生的几桩娱乐新闻中去。还好,事情总算有惊无险。 事后,主治医生严厉地责备韦珍珍:“她到底是你儿媳妇,为什么一直不让 她来见你儿子?” 韦珍珍振振有词地说:“是她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是她,就是她……”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臆测。相反,你儿子好不容易才出现好转。他不过想 见见自己妻子罢了,你这样打击他,很容易使他故态复萌。无论什么他提出什么 要求,只要合乎情理,就得让他随心所欲去做,这样对他病情才有帮助。以后请 你每一句话,都要想想后果才说!” 医生也是出于为病人着想,才这样出言顶撞家属。然而袁明和韦珍珍十分执 拗,医生的忠告他们哪里听得进去? 打这以后,袁艺变得闷闷不乐。有时一个人坐在病房里,竟然一连喊几十次 夏欣的名字。法律规定,病人的配偶拥有对病人病情的知情权。医生出于这方面 的考虑,最终还是拨通了夏欣的手机。 有了夏欣的陪伴,袁艺心情开朗多了。有时候两人说的话题很无聊,很幼稚, 甚至牛头不对马嘴,可起码使袁艺面上重新挂上笑容。他拿起自己读过的报纸, 向夏欣介绍一则则他感兴趣的新闻。夏欣竟然发现,报纸上有很多血迹。仔细一 看,凡是有刊登年轻女性照片的地方,脸庞处都被血迹所掩盖!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