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怪婴 对于长年一贫如洗的村民来说,神灵是他们的心灵寄托。只要是亵渎神灵的 行为,他们会坚决杜绝。而今,老道人提出祭天谢罪,村民定然一致称善。 祭天当日,老道人事先砌好一堆木柴,潘涯北和廖秀英所生的怪婴被置于上 面。时辰一到,老道人挥动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又以木剑戳起一张灵符, 送到烛火上点燃,须臾,歃一口水噀在灵符上,继而全身抖动。一旁围观的村民, 个个虔诚有加。道人此举,让大家以为神灵已降附在他身上。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上午,天色竟然逐渐阴沉下来。只见远处游来一片接一片 的乌云,叠压上村落上空。过了一会儿,乌云几乎霸占了整个天空,仅留下一条 狭长的缝隙。透过此处的阳光,全然疲乏无力。四周凉风习习,吹得人直打寒颤。 好端端的大白天,好像一下子少了几个小时,天地浑然一片暮色。 “点火!”道人一声令下,两名手持火把的村民战战兢兢地走到柴堆旁边。 本来酣睡中的怪婴倏忽一声啼哭,唬得其中一名村民手中火把脱落。 道人吆喝道:“别等了,否则误了时辰就麻烦了!” 那怪婴似乎能听懂人话,哭声更加凄厉。其他人听了,心头立时一凛,汗毛 倒竖。唯独潘氏夫妇心如刀割,毕竟自己的骨肉被置为祭天谢罪的牺牲品,哪能 孰视无睹? 道人见那两个村民犹豫不决,亲自夺过火把准备点燃。千钧一发间,潘涯北 冲上来推开道人,抱起怪婴转身狂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葬身火海。 村民们仿佛把刚才的恐惧忘得一干二净,一众怒目移向潘涯北,不约而同高 呼道:“别让他抱走怪婴!” 顿时,整条村子嘈杂声不绝于耳,再加上潘涯北怀中怪婴的哭声,场面怎一 个“乱”字了得?最后,潘涯北侥幸逃脱,和怪婴一起到村外过了一夜。 祭天引起的纷乱惊忧了邻近几条村,潘涯北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唾骂。他和 怪婴有家归不得,两天没吃东西,大人或许还受得了,可小孩怎么行呢?他拖着 绝望的脚步,离开自己那条村子。在一条公路上,他被一个男人骑自行车撞倒。 虚弱的他居然坐在地上无力起来。撞倒他的男人,约莫四十几岁。谁也没有想到 他竟然是县长! 潘涯北醒来时,已躺在县中心医院,陪在身边的正是那位县长。他第一句话 就是问自己的孩子去哪了。县长欣慰地告诉他,孩子没事,现在保婴室内。 潘涯北的哀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因为他有家归不得,这个孽婴又不知 该如何处置。县长斩钉截铁地说,孩子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活下来,而且她身体上 的毛病亦拖延不得。他向潘涯北承诺,会到省城的大医院请来专家给这婴儿会诊。 他的话就像明媚的春光,融化了潘涯北心头的冰雪。 往后的日子里,县长兑现了他全部的诺言。全省最有名的专家纷纷来到这里, 经过详细研究,他们达成共识,为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婴儿作出关乎一生前途的重 要决定…… 出院后,潘涯北抱着怪婴,不,应该是女儿才对,回到村里头,并告诉人们 他的女儿已不再“怪”了。村民们哪会相信他,仍争相嚷着要送他女儿去祭天。 潘涯北的话实际上是县长故意要他布下的诱饵。就在这时,县长突然出现,怒斥 众村民愚昧无知,并警告若有人再打潘涯北女儿的坏主意,自己一定不放过他。 众村民悻悻而回。后来在县长的干预下,那个专门危言耸听的老道人被抓去劳改 了。 然而时间一长,阴霾又重新遮住潘氏夫妇的心。他们始终觉得这个女儿是个 不详之物,因而寄望能多生一胎。这村里有个习惯,孩子未满三周岁,是不取名 字的。可这夫妇俩早就给女儿取定一个名字,叫“潘生弟”,意思不言而喻。在 农村里,男劳动力是一个家庭必不可少的支柱,重男轻女早就蔚然成风。 生弟很可怜,出院时医生叮嘱潘涯北,必须让她长期服用激素。那位好心的 县长起初自己掏钱给潘涯北买药。几年后,他调动了,穷困的潘涯北根本拿不出 钱。夫妇俩不由得把女儿看成负担,若非亲生,真想置之不理。停药后,生弟的 身体状况就开始发生巨变。她身材高大,七岁时已经一米四七的个头,足足比同 龄女孩高出一大截,力气也大。她太特殊了,与伙伴们的距离不知不觉中拉大。 可这并非生弟不合群的最主要原因。村里的孩子常常听父母说生弟是个妖怪,千 万不要和她玩,结果弄得她常常一个人纳闷。 生弟问父亲,为什么人家老说她是妖怪。还有,为什么她长得比其它人高大。 潘涯北被问烦了,怒气冲冲地嚷了一句:“你自己去茅厕脱掉裤子看吧!” 生弟完全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但仍依照他的意思去做。她的下身有一道伤 疤,面积很大,颜色也很深,这个她一早知道。从懂事开始,这道伤疤像一株害 羞的小草,悄然无声地躲在自己的私处。她问过母亲伤疤是怎么来的,不过母亲 老是不说,或是支支吾吾几句不知所云的话。 生弟逐渐意识到,父母在嫌弃自己。他们一直想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从而 取代她,那样的话,自己可能连那仅有一点的亲爱都被夺走。因此,她曾经顶撞 过父亲,不许他与母亲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多年来,廖秀英未再受孕,自然而然迁怒于女儿的“诅咒”,动不动就对她 打骂。生弟的心灵受尽创伤。随着年龄逐渐长大,她的思想有了转变,想通过多 为父母分担事务,来博取他们对自己的好感。于是,她干活的劲头比以前更足了, 读书也非常用功。如是者坚持了几个月,不料从一次父母的悄悄话中获悉,母亲 怀孕了。对生弟而言,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坏的消息。她沉住气,强迫自己不要 过多地担心将来的结果。她天真地认为,只要在母亲怀孕期间,对她多加照顾, 做些贴心的事,父母一定对她更加改观。 怀胎十月后,廖秀英终于诞下一名男婴。夫妇两人喜不自胜。所谓十年磨一 剑,这一剑炼对火候了——是个如假包换的儿子! 生弟的顾虑并非多余,父母自此果然全部精力落在这个弟弟身上。弟弟一生 下来就体弱多病,父母仅有的积蓄很快就用光了。有时候没钱看病,居然会拿女 儿出气,又打又骂。无论女儿多么乖巧,这当父母的都毫不领情。 某日,生弟洗完澡后照镜子,蓦地发现嘴角有一圈黑色的小毛。她害怕极了, 向父亲求救。潘涯北一看脸色刷白,随即拿了把小刀给她刮掉小毛。她听见父亲 在絮叨着:“冤孽……冤孽啊……” 生弟哭了,她知道“冤孽”这个词和平时大人们称呼她的“妖怪”,有着相 当密切的关系。 接下来一连几天,她都发现父母在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事情。她想凑过去 打听,不过一无所得。有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一对陌生的夫妇。父母将他们留在 家里吃晚饭。生弟觉得奇怪,他们的衣着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怎么突然到一个 几乎连饭锅都揭不开的贫农家里做客?而当天晚上,家里还居然破天荒地煮了一 锅大米饭! 饭后,她感到很累。母亲没让她洗碗,叫她早点上床休息。她想坚持,可身 体实在受不住,倒床就睡。 第二天,生弟万念俱灰。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之前那对陌生的 夫妇是这个家的主人,他们告诉生弟,已用五百块钱从她生父母手上将她买了下 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