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歧视 秀颜足足哭了一个晚上。她很需要找一个人倾吐心事,我顺理成章成为这个 人。 原来她生日那天晚上,袁艺提出性要求。既害怕又兴奋的她经过反复考虑后, 觉得两人已然情到浓时,合欢之事迟早有之,同时她太爱袁艺了,为他奉献最富 贵的东西,可以博得他更多的爱——时下很多女孩子都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痴想。 正当袁艺迫不及待之际,秀颜羞涩忸怩地再问他一句:“你是真心爱我的吗? 你能包容的一切缺点吗?”(其实准确说来不是“缺点”而是“缺陷”)毋庸置 疑,她很认真地问袁艺,同时也希望他能认真地回复。可是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 在这种情景下置否? 微亮的紫色灯光,本来能增添爱河上的旖旎,然而轻解罗裳之后,秀颜的下 体却无情地浇灭了袁艺的熊熊欲火——几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在秀颜私处清晰可 见。 袁艺惊惧的反应,秀颜早已料到,于是亦坦然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可惜 袁艺死活认定秀颜是个男儿身——因为她没有生殖能力,并且长年要靠注入激素 来维持她的女性特征。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当场就提出分手。秀颜没想 到自己的坦诚居然换来对方的决绝,她哭诉着,哀求着,企盼能挽回这段双方都 付出颇多的感情。袁艺给出的分手理由十分充分:他被最心爱的人骗了,感情的 伤害到达了极点,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分手是个理智的决定,对双方都有好处。 秀颜质问袁艺,是否因为介意她身体上的缺陷才作出这样的决定,但其时袁 艺已不置可否地匆匆离去。转身的一霎那,秀颜看见他神情是极度沮丧的。 秀颜说着说着,忍不住伏到我怀中。我也情不自禁地摊开双臂抱紧悲痛欲绝 的秀颜,泪水滴落在她秀发上。这次,她没有拒绝我,莫非已感受到我胸前升腾 起来的无尽的关爱?——我是这样想的! 她,无辜成了一个被旁人冷眼相看的怪物,她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会响起 啧啧的议论声,就算听不见在说什么,耳朵也感觉到阵阵刺痛。和她同宿舍的女 同学自此不敢在宿舍里换衣服,全都跑到厕所里去。睡在她下铺的小薇宁可和别 人挤在一铺床上,也坚决要躲开她。 可怜的秀颜,整整两个星期了,没有哪个女同学和她讲过一句话。终于有一 次,小薇主动和她搭讪,说自己未来两天会来例假,恰好护垫用完了,想问她借 一些。喜出望外的秀颜急忙去找,不料自己的“存货”也不多,仅有开了的一包, 里头只剩下三片。小薇一手夺过护垫,还不忘扔下一句椎心蚀骨的话:“反正你 也用不上了,就全给我吧!” 说到这里,秀颜的血液像被人一下子放干,脸色白得比死人还难看。她没有 顾及我的身份,坦白告诉我:当初她在切除男性生殖器时,女性生殖器也连带受 到损伤,日后受孕机会微乎其微。不过她反复强调着一件事:她是有月经的,因 为月经已成为她表明女性身份的一种认证和尊严。 事实上月经的有无,并未消除身边的人对秀颜的隔阂。有一次,她上完厕所, 同班同学芳芳疾步行来,一见是她当场吓了一跳。秀颜洗手时,芳芳还在外面站 着,样子像是憋不住了,极不耐烦地喝斥她动作利索点。秀颜赶紧离开厕所,芳 芳才敢进去。天底下居然有这种荒唐事!早在三个月前,芳芳和男朋友鱼水交欢 后惶惶不可终日,正是秀颜主动帮她买验孕试纸的。后来果真“闹出人命”,秀 颜还陪她去医院堕胎。今天,她已把秀颜的好忘得一干二净。 昔日同床共枕过的女生尚且如此,男生就不更用说。我最痛恨的最过于郭庆 强和雷鸣这两个混蛋。一度觊觎秀颜的他们,就曾经向我吐露过对袁艺存有妒忌。 秀颜的身份公诸于世,他们自然幸灾乐祸,对她尽说些讽刺侮辱的话。吃不到的 葡萄是酸的,这是单思者安慰自己的至理名言,是阿Q 精神的一种表现形式。而 今,郭、雷二人看到这句话毫厘不爽地应验了,哪能不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庆贺一 番?当初二人心理不平衡时积聚下来的忌恨,已变成一句句让秀颜五内俱焚的谮 言。 就这样,秀颜于惝怳之中艰难地度过了两个月。她曾自暴自弃,停止服用激 素,幸好被我劝止。为了减轻精神压力,我鼓励她多参加体育活动,比如打打乒 乓球,或者去溜溜冰什么的,我都可以陪她。乃至后来,我叫她试试回到集体中 去,报名参加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她起先死也不答应,经过我反复做思想工作后 终于答应了。 到了今天,我每每想起这件事,总恨不得从高楼大厦上跳下来一死谢罪。因 为我动员秀颜参加校运会,无形之中把她推上了绝路…… 秀颜报了女子一百米和两百米两个短跑项目。不料比赛当天,检录时冤家路 窄,遇到了情敌李敏芝——即之前和袁艺亲昵非常的那个女生,现在已晋身成为 袁艺女朋友了。回想过去秀颜艳惊四座之时,人们哪会留意这种闲人的存在。传 言说,不管李敏芝是否够条件与袁艺相配,起码最基本的要求已经达到——她是 个如假包换的女生。传言也好,事实也好,我所付出的努力,令秀颜渐渐释怀, 不当是一回事。若非检录员读出名字,或许她连李敏芝这个名字都忘了。 李敏芝毕竟是霎那间小人得志,运动场上的较劲,她哪是秀颜的对手!两场 比赛,她分别输给秀颜0.8 秒和1.9 秒。 满城风雨就在这一刻开始了。这次校运会负责短跑项目的裁判长竟然是袁艺, 李敏芝怒气冲冲地要求他和自己一起向裁判委员会申诉,指责秀颜以男性身份参 加女子比赛项目,显然有失公允。此事越闹越大,秀颜的身世原本只在系里流传, 现在连图书馆打扫卫生的大婶都知道,最后更惊动了校董们。校董们对比赛结果 如何裁决倒不关心,反而对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阴阳人产生莫大的兴趣。秀颜到 饭堂打饭,碰见迎面走来素不相识、自称是副院长的人,对她问长问短,表面上 是亲切慰问,其实句句都在揭人伤疤。经过这事,秀颜又回到昔日以泪洗面的日 子中去。 中国人办事,喜欢上层欺压下层。运动会的事惊动校董又如何?最后他们还 不是撒手不理,把生杀大权扔给裁判委员会。而裁判委员会亦有样学样,推到袁 艺身上,还不忘告诫他一句,不要因为潘秀颜是自己前度女友,而做出偏私袒护 的裁决。袁艺屈服了。 秀颜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这无不与她身边泛滥成灾的歧视目光息息相关。她 显然想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包括连我都不想见。 时至今日,人们可以堂而皇之去欣赏某个韩国变性女星的惹火身材和冶艳美 貌,我就想不明白当年秀颜为何会遇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