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牛顿心中的震惊渐渐隐退,转而变成了从脊柱尾端传来的一丝酥麻。慢慢地, 酥麻感扩散到了他的全身,一直到了脚下。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这伟 大的建筑师,脑中不断地回旋着里普利的话语:“……去地底追寻它吧,它以石 为茧,真知在上,厚土在下。” 牛顿轻叩门板,探头向里看去。雷恩一个人待在讲演厅的休息室里,正摘下 假发,梳理他散乱的灰发。看见牛顿,他有些惊讶,但是立刻和善地笑了起来。 “天啊,多么大的一个惊喜!”他说。 “克里斯多佛爵士,我可以打扰你一下吗?”牛顿问,他语气低弱,带着些 忧郁。 “当然,请进,先生,随便坐。怎么样,喜欢我的演讲吗?” “喜欢,非常喜欢。”牛顿严肃地回答。他试图控制自己的兴奋,但是相信 雷恩已经发现了他的急躁,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知道雷恩是一个非常善于观 察的人。 “先生,你能来我非常荣幸。我们今晚的听众实在不错,不是吗?我能帮你 做点什么?”雷恩不再整理头发,开始脱去上衣。牛顿注意到上面沾染了汗渍。 “我觉得你对谢尔顿剧院建造过程的描述很有意思。但是,”他迟疑了一下, “我对你提到的地下洞穴体系格外感兴趣。” “真的吗?噢,我真沮丧,先生。”雷恩面无表情,“我以为你会喜欢听听 这个工程学上的壮举,这个天才的设计,这个大自然力量的非凡宿地。” 有那么一刻牛顿看起来茫然若失。“请原谅我,”他回答,“我不是这个意 思。” “哈哈,我在开玩笑,艾萨克。老天,看来他们说你说得没错。你从来都不 开怀大笑,长这么大你脸上就只露出过一次笑容。” 这回轮到牛顿面露不愉之色。他定定地看着自顾自大笑的雷恩,脸上一片木 然,一言不发。雷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罪了他,于是伸出一只手拍在他肩上。 “对不起,朋友,我一点儿冒犯你的意思都没有。” 牛顿放松下来,退后一步,深鞠一躬。“我没事。爵士,你的整个演讲都让 我着迷,但是关于洞穴那部分让我格外神魂颠倒。这可能是因为它和我脑中某种 难以言表的东西有着联系。我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多 知道一点儿。” 雷恩疑惑地看着牛顿。两人眼光相接,牛顿能感觉到雷恩正在试图突破他的 防线,想弄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毕竟,这和他的本性大大相违。 “好吧,我的确知道点儿东西,不过很少。实际上,除了我那会儿说的,也 没有别的什么了。那是二十五年以前,我年轻莽撞,满脑子空想。我相信有空时 我会回去进一步探索它。唉,可惜这不是我的命。而且,也许我说它说得太多了。” 牛顿盯着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不过谢尔顿的地下的确有洞穴,是不 是?” “没错。不过很可惜,它们仍静静地躺在那儿,无人勘探。” “我明白。你把里面的布局画下来了吗?” “非常遗憾,我没有。” “那你看到了什么?”牛顿追问。 雷恩眉头紧锁,转头看向别处,在记忆深处努力搜索着。“我记得那儿有两 个口。就像我那会儿说的,我让工人围着它们挖了一天。他们挖出了一个平顶, 一条回廊,我猜那是地道。我记得我让两个人提着灯笼下去了。没错,现在我都 想起来了。他们去了很久很久。后来我们打算再派一个人去找他们,他们突然又 回来了,衣衫褴褛,自怨自怜。” 牛顿挑起半边眉毛。“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是特别清楚。他们自己也很困惑,满口胡言乱语。我想方设法地从他 们嘴里挖出了一点情况。开口另外一端是某种迷宫。但是即使是这个,他们仍很 困惑。一个人说那是天然的回旋通道,另一个认为那是恶魔的杰作。当然,他们 只是愚昧无知的工人,但是那时我找不到一个更有智慧的人。就像我刚刚所说的, 不务正业,却只研究些离题万里的事,看上去实在很傻。我们最终发现,洞穴里 的天然通道有些通往东南方的哈特福德学院,有些则通往正南方牛津大学图书馆 地下的一片场地。我凭经验得知,哈特福德学院的地下室延伸甚远,还有着通往 谢尔顿剧院的一些通道。要把它们联结起来只是举手之劳,我想我做这些都是为 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并且尊重指引我方向的神祇。你明白吗?” 牛顿似乎正神游万里。雷恩停住了话头,牛顿仍盯着他一言不发。雷恩咳嗽 了一声,牛顿这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爵士,”他嘟哝道,“我被你的话吸引了。没错,我很明白,我 们必须满足指引我们方向的神祇,否则我们就只有枯萎死去。” “非常正确。” 牛顿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两人之间顿时出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一种 感觉突如其来地袭向雷恩,在某种程度上,牛顿似乎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摆脱不 了这个想法。这体验让人惊惶,他不想任其肆虐。 “嗯,艾萨克,如果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他说,他的意思十分清楚。 但牛顿仍然魂不附体。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背突 然僵硬地挺直了,向雷恩投去锐利的一眼。“非常感谢,”他说,此刻他的声音 尖锐刺耳。之前的焦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股超俗之气也像它出现时一般迅速 地褪去。“非常感谢,再见,克里斯多佛爵士。”然后他再次鞠躬,转过身,抓 住门把手开门离去。 地方新闻刚刚开始,刑侦探长门罗正在接受记者采访。“我们先看看这个吧。” 菲利普说,他拿起遥控器调高了声音。 “那么,刑侦探长先生,”记者说,“你确定这是第二起案件?” 门罗迅速地清了清喉咙,看向记者,而不是看向镜头。“今天早上,一个年 轻女人的尸体在查威尔河靠近市中心的一段支流上被发现。” “这起谋杀和昨天晚上发现的第一起案件有何相似之处吗?” “它们的确有某些共同特点。”门罗谨慎地回答。 “我明白了。很多人认为,一个连环杀手正逍遥法外。你对此观点有何判断?” “现在就下结论未免为时过早。你可以看到,我们正尽我们所能来解决这些 恐怖的犯罪案件。我们正在研究两起案件之间的一切联系,但是,我们不能,我 再重复一次,我们现在还不能说它们是连环杀人案。” “但是,”记者坚持道,“在这两起谋杀中都有某些仪式的成分,是不是?” 门罗看着记者,心中越来越警惕。他曾经多次经历类似场合。足以自豪的是, 很长时间以来,他从来没被任何记者套出口风。此刻他不想看到这个记录被玷污。 “‘仪式’这个词太戏剧化了。我们现在只能说,这两起谋杀有某些共同之 处,它们的形式很相似。” “那么……” “但是,即便如此,”门罗继续说,“这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并不罕见。” 那个记者立即改变了战术。“那么,探长先生,现在又在发生着什么呢?你 能给公众一些建议吗?” “当然可以。我再重申一次,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寻找这两起案件的凶手。 就公众而言,我们仅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冷静,全力支持我们的调查,如果有 人有任何线索,请立即通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