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于含德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长篇诗作《春雪》,疲惫的面孔上流露出得意的微笑。 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构思,又花了两个多月精心写作,《春雪》的上篇终于完成了。 他多么希望这篇诗作能够一举成名,不负所望。 他把手中的烟蒂掐灭在烟灰缸中,那烟灰缸已经快满了。他伸了一下懒腰,坐 直了身躯,仰头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房间里已是烟雾弥漫。 于含德大学时代学的是历史。其实,他并不怎么喜爱历史,就因为在当年考大 学时曾填了“服从分配”这几个字,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录取到了历史系。由于当 年慕容春同时被该大学医疗系录取,而她一直是他暗恋的对象,为了能与她在同一 个大学读书,于含德也就勉为其难,如期到历史系报到了。毕业后,他便在省城的 第三中学得到了一个历史教师的职位。然而在他内心,从来就不曾把历史教师当作 是自己的事业,从小到大,他一直希望成为一名诗人,因为他深信自己有诗人的天 赋。在当初应聘时,他原不打算接受中学历史教师这职位,那将是多么单调而无聊! 还是慕容春在旁劝道,“可是,即使是要成为诗人,也需要一个过程呀,就权且把 这历史教师的职位当作是暂时谋生的手段吧。”就这样,他在这教师位子上一呆就 是两年多。 在大学四年和毕业后的两年中,他曾写过不少诗作,也曾多次投稿。但不知怎 么的,每次投稿不是被退了回来,就是如同泥牛入海无消息。就在他极其消极失望、 准备放弃之时,去年夏天,他的一篇短诗终于得以在一家诗刊上发表。这曾令他欢 欣鼓舞、勇气倍增,又开始殚心竭虑地全身心投入创作。然而,现实好像在和他开 玩笑,自那篇短诗刊载之后,他的越来越多的诗作依然是发表无门,他也只能望着 自己那厚厚的一叠诗稿而兴叹了。 “是我原本就没有写诗的天赋呢?还是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历史教学使我的 头脑僵化了呢?或者是那些诗刊编辑部的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呢?”他经常这样反思, 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诗歌天赋了。他深深地明白:历史,是纪录人类活动的,但它 是把人类的活动当作“事实”来记录,它所记录的是“死东西”,仅仅是所谓的 “境”而已,而并不涉及到“意”。只有通过诗歌,才能记录人类活动的真实,不 但有“境”,而且有“意”,因此它是活的,有生命的,从中可以体现出一个活的 世界,而这个活的世界也就是诗人心中的“意境”。这也正是自己喜爱诗歌的原因 呀!他深知自己具有诗人的情怀,并且特别擅长于对“意”的领会和表达。他反复 诵读自己最得意的几篇诗作,其中无不充溢着情感的浪花和生命的脉动,他每次重 新诵读时都会产生更为深刻的感受,那不正是诗人情感的抒发和享受吗!于是,他 对自己又有了信心。看来,并非自己没有天赋,而只不过是暂时怀才不遇而已。可 是,如此佳作居然无人问津,而再看看一些诗刊上已发表的那些诗作,其中有不少 简直是滥竽充数、不堪卒读。正所谓“瓦釜雷鸣,黄钟无声”。 这时,他想起了明代大诗人、大画家徐渭,徐渭当年不也是“居穷巷,蹴数椽, 储瓶粟者十年”吗?以徐渭的天才和博学,尚且如此穷困潦倒。自己与他相比,只 不过是如同萤火之于日月,又有什么值得悲叹的呢? 无论如何,自己的诗歌天赋不可轻易埋没,多年的孤心苦诣不可一朝放弃,自 己必须矢志不渝,再接再厉,将来必有所成!经过无数次的冥思苦想,他最后决定 写作一篇长诗《春雪》。 现在,经过几个月的呕心沥血,长篇诗作《春雪》的上篇终于完成,再稍作整 理便可投稿了。他反复咀嚼着《春雪》中的一行行诗句,其中的每一个符号都是自 己心血的凝聚,简直可以说是字字玑珠。可是,即使是如此上好佳作,难道就一定 能刊登出来吗?回想起这几年的坎坷遭遇,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作品到底 能不能被别人所认可呢?红楼梦中焦大的形象突然出现在他的脑际,那焦大如何才 能够读懂大观园里风花雪月的意义呢? 他看了看钟,已将近11点了,慕容春为何仍未回来呢? 今晚慕容春去《天香大酒楼》参加大学时代同班同学的聚会,原说10点钟可以 结束,缘何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难道是遇到了白家驹? 想起白家驹,于含德立即显得焦躁不安起来,白家驹那玩世不恭的嘴脸立刻浮 现在他的眼前。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即站了起来,咬着下嘴唇,在房间里来回踱着 步。 这时,他听见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她回来了,但为什么那样 急促呢?她平时走路一向是气定神闲的,难道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吗? 慕容春气急败坏地冲进房间,瘫软在沙发上,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着,说不出 一句话。于含德连忙上前问道:“你怎么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我……我闯祸了,我撞人了!” “什么?你说清楚些,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呢?无论什么事情,有我在,你 不必害怕。”于含德还不太明白,因此也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递过去一 杯茶,温情脉脉地搂着她的肩膀。 慕容春原是他的高中同学,后来又一起上了省城的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他读的 是历史系,而慕容春读的是医疗系。由于历史系是四年制,而医疗系是五年制,所 以慕容春比他晚一年毕业。大学毕业后,慕容春便成为省城精神病医院的医师。从 高中时代起,于含德就非常喜欢慕容春,但仅仅是暗恋而已。进入大学后,由于他 们俩都是来自于祁云市第一中学,相互接触自然就日益增多了。他一直像大哥哥一 样地呵护她、照顾她,而她则像小鸟依人般地处处依赖着他。所以于含德在她的心 目中占据着极高的地位。她天生丽质,年长后更是出落得花一般的容貌,在大学读 书时就引得众多男生竟相角逐,特别是白家驹可以说是紧追不舍,可是她最后还是 选择了于含德。在她大学毕业前夕,他们终于确立了恋人关系。尽管他们两人性格 上有所差异,于含德偏于幻想,而慕容春近于现实,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从半年前开始,他们已经在一起同居。慕容春亦曾主动提出结婚,可是于含德说, 希望自己的诗作成名后再举行婚礼,他要让慕容春一结婚就成为著名诗人的妻子。 于是,一拖就拖到现在。 慕容春喝了一口茶,稍微镇定了些。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出了她刚才的可 怕经历。 同学聚会在10点半左右结束,她由于感到酒楼里有些气闷,所以就比大家先行 一步。告别同学们后,她独自走出《天香大酒楼》,驾驶着她的马自达车回来。由 于在聚会时喝了一点儿葡萄酒,她又不胜酒力,感到有些头晕,所以车开得很慢。 后来到达湖滨路时,她见马路上并无一个行人,又没有过往车辆,于是便加快了速 度。很快,她从湖滨路拐入西大街。这条马路上仍是空荡荡的,她便没有降低车速。 可是,就在她经过西大街与桂西路的交叉口时,她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一闪,紧接着 一声惨叫,那黑影倒下了。她当时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或 许是由于害怕吧,她下意识地加快车速,赶快离开了那是非之地。但是,离开那肇 事地点之后,她越想越怕,毕竟是人命关天呀!她也曾半途调头试图开回去,或许 那人还不曾死呢?是不是应该把那伤者及时送到医院里去呢?但她转念又想,倘若 那人已死,旁边又聚集了一些路人,自己再回去岂非自投罗网?于是又打消了救人 的念头,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先回来找于含德商量一下再说。 于含德听完她的叙述,顿时觉得仿佛掉进了冰窖里,浑身冰凉。几分钟以后, 他慢慢镇定下来了,他毕竟是男人。 “那人大概多大年纪呢?”他首先考虑的,便是那伤者的年龄,因为他想,倘 若是年轻力壮的人,大概不会轻易就被撞死吧。只要人不死,一切都好办。 “事故发生得太快,至于那人是什么样子,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把头伏在 于含德怀里,小声啜泣着说。 “你自己感觉撞得厉害吗?” 慕容春抬起头,她那一双惊恐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她望着于含德说,“大概 很厉害,因为当时车速很快,把那人撞出好几米远,好像是撞到路边的草丛中去了。” “有别人看见吗?” “大概没有……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到远处传来的汽车喇叭声,担心有过往 车辆很快会经过这儿,因此不敢下车察看伤者情形,立刻驾车离开了。” 于含德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他在思考着对策。 如果那人已死,慕容春便犯了肇事逃逸罪。万一被警方查出,她将难逃牢狱之 灾。至少也要判五、六年吧,说不定还要长一些。 如果那人还不曾死,倘若现在立即送往医院或许还有救,慕容春便不致于身陷 囹圄,我们支付医药费就是了,即使倾家荡产也是值得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慕容春还是肇事者! 这样一想,于含德决定立刻前往肇事现场救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