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姐妹的磨难 珠美一个人留在了教室里。 珠美不是被特别留下的,而是自动留下来的。有一点是必须强调一下的,珠美 的领悟力很强,虽说没有太用功地学习,但成绩却并不坏。 “——嗨,佐佐本,还在学习吗?”教室的门开了。 “啊,老师。” 安东向里面看着。“回去吗?一起走吧。” “再稍微算一下就走。” “你在干什么呀?” “就好了,没什么。”珠美笑着搪塞过去了。 “知道了。可别太晚回去哟。”安东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珠美望着笔记本喃喃自语:“共计……二万四千零八十日元呀……”原来她随 身携带着的是家用计账本。 不能永远寄宿在安东家。这一点珠美也明白。所以,她把和绫子两人在安东家 的花费大体上都记了下来。除伙食费外还有洗澡的煤气费、水费、买替换内衣的费 用等等,共计是二万四千零八十余日元。像这样夫妇共同赚钱养家的家庭并不富裕, 作为寄宿的人还是应该有相应的贡献的。绫子虽然开始工作了,但打工挣的钱实在 微不足道,而且能持续到几时心里也没底。还是不要太指望她为好。说起来,夕里 子是高中生,自己还是中学生,即使去打工也是不被允许的。“也许会沦落到要去 卖身吧……”珠美收拾着课桌喃喃自语地说。 关闭了教室里的灯,珠美来到走廊上进了更衣室,穿好鞋正准备回去。——不 知从哪儿飘来了香烟的味道。是谁在偷偷地吸烟吧。浪费,现在的香烟也是很贵的。 她拿起书包正要走出更衣室,冷不防门被推开了,珠美又被推了回来。 “干,干什么呀……”珠美想“大事不妙”。 “嘿,你。”一个人关上门,靠在了上面。另两个人慢悠悠地靠近过来。 “干什么?” “借点儿零钱来花花。” “我没钱……” “我们知道你带了钱。你不是总在算钱吗。” “我,没有……” “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哟!”珠美个子瘦小体力不支,被对方猛地一推就掀翻 在地了,“老实把钱交出来。” 老实说珠美并不勇敢,和普通孩子一样怕挨打,更没有和像这样的家伙们打架 的胆量。但是,珠美却是个爱财如命的小气鬼。书包里面的确是有一万五千日元左 右的现金,是为夕里子保存的“资金”。 “怎么样呀?” “想要钱吗!想要钱的话就去工作呀!”珠美两手紧紧地把书包搂在怀里。 ——对方不觉有点儿愣住了。大概原本认为只要稍加威胁就可以立刻拿到钱的 吧。 “这个混蛋……” 珠美的腹部被踢,身体缩成了一团。接着是头部被踩,头发被拉扯,脸部也被 殴打,过度的疼痛使得意识渐渐离她远去。 “给钱!” 就在书包将要被夺取的瞬间,珠美又猛地清醒过来,大叫一声,“不要!”拼 命地抱紧了书包。 “这家伙……”不良团伙竟然没有带刀或链条等物,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了。大 概他们也没有想到珠美这么棘手。 拳打脚踢还在持续着,珠美眼前一片漆黑。她清楚地感觉到撕裂的嘴角正在淌 着血。想着自己也许会就此死去吧。但是,不交出书包的决心已定。为财而死本来 就是她的理想。 “哎,你们在干什么!”传来男人的声音。 真是万幸呀! “快跑!”吧嗒吧嗒的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没事吧?”好像是办公室里的男人的声音。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珠美 的视线模糊无法看清的缘故。但是,她依然紧紧地抱着书包。 我要死了。 绫子在电车中、在家里、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这样想着。昨天培养的良好感觉一 扫而光,今天是遇到的最灰暗的一天。到五点钟响起下班的铃声为止,绫子觉得仿 佛已经过了一年那么久。 终于习惯了复印机的工作,绫子充满自信地到公司去上班,可是今天的工作内 容却变成了文件整理及打包裹。 虽说是文件整理的工作,但对于既没工作经验,又没读过商业学校的绫子来说, 仅是区分单据和笔记的不同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再加上: “把岁入和岁出分一下类。” 听到这样的命令后,绫子首先是不能确定“suiru ”和“suichu”是怎样的汉 字。是“入”和“出”吧,她终于找到了这两个汉字。接下来是要怎样分类的问题。 其实问一声:“要怎样分类呢?”就可以解决了,但由于生性懦弱的关系而不敢这 样声张。 “那么,你就做这些吧,因为我很忙。”那个男人说完就扔下绫子急匆匆地走 了。 绫子虽然感到为难,但还是不敢怠慢,不管怎样先依照着“出”和“入”两个 字把文件和单据全部分开了。可是接下来就被狠狠地责备了一通。 “怎么会这么乱七八糟的!算了!你回去后什么都别做我就谢天谢地了,真是 的!” 绫子心中暗想:“你又没教过我怎么做”。但实际上却只是低着头说了声“对 不起”。为此绫子已是十二分的消沉了。 因为下午的发送业务,于是公司又让她打包裹。而这又是绫子的弱项,她大体 上是那种笨手笨脚的女孩,连系鞋带也要适当地反复才可以系好。所以选鞋子绝对 是选择不系带的。让这样的绫子打包裹简直是强人所难了。 “从这里穿过去,在这里绑好打结,这样做就可以了。”女负责人示范给她看 的时候,她想,“啊,很简单嘛。”可没料到自己试着一做,就完全变了样,带子 纠缠在一起结成了奇怪的绳扣,连同手指也绑在了里面。尽管如此,她花了近两个 小时的时间终于还是记住了打结的方法,之后就进展顺利了。四点半时终于回到了 座位上,已是筋疲力尽了。好在心情比上午好了许多。 “辛苦了。”有人端了杯茶给她,“现在到五点之前的时间都不会有事了哟。” 听了这些话,绫子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是谁干的!打出这样的包裹!”怒吼声响遍了公司,绫子听说过这是好唠 叨的课长。“这么松松垮垮的,看呀!”一拎起带子,包裹就掉了出来,确实是太 松了。“就像这样送给对方吗?是谁,是谁干的!” 绫子感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已经退尽了。她慢慢地起身上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说:“是我。” “什么,打工的?” “是。” “现在的学生都在学什么呀?连个带子都打不好吗?” “对不起……” “一心在学勾引男人的方法吧。” 公司里顿时哄堂大笑起来。——绫子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了。 回家的路上,绫子一直这样想着。这世上大概根本没有了解自己的人。——是 呀。大家都在取笑我,觉得我像傻瓜一样有趣。我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家公司里了。 她的内心蒙上了强烈的羞耻感。——也许一切都已经完了。 一回到安东家,带着的面具就被击得粉碎,绫子冲进铺着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里, 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若说到绫子有什么专长的话,那大概就是哭了。总之就是个爱哭虫。一旦哭起 来,一时是止不住的。连夕里子她们也取笑说:“大姐即使是徘徊在沙漠中也会获 救,因为储存的水分多呀。” 在微微暗下来的房间里,绫子一个人不停地哭泣着,隔扇门被拉开了。 “——哎,怎么啦?”是安东。 “老师……”绫子想止住哭泣,但与水龙头不同的是不能想停就停。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安东在绫子身边坐下,抱住了她的双肩。 这份温柔再次刺激了绫子的泪腺。“我……我……”她已是泣不成声了,投身 于安东的怀中又哭了出来。 “打起精神来。——嗨,要坚强哟。”安东抚摸着绫子的头说。 “对不起……”哭了足有十分钟以上的绫子总算抬起了头,“我很难过……我 ……真是没用。无论做什么……都遭人嘲笑。” “有这样的事吗?是你太多心了吧。” “是真的……大家都把我当傻瓜来取笑……” “但是我不会哟。”安东说。 绫子抬起头来。之后的瞬间里,安东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绫子,绫子 的嘴唇与安东的嘴唇紧贴在一起,全身如同被火点燃似的热起来。——绫子在梦中 用手臂环住了安东的身体。 “我回来了。”夕里子进了片濑家的大门。 家中异常地安静。——没人在家吗?但是大门没有上锁呀。 “我回来了。”推开起居室的门,夕里子惊呆了。 宛如静止的画面一般,敦子、敦子父亲和她母亲各自分开沉默地坐着,没有了 往日和睦的气氛。这种场合沉闷到令人一旦进入就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夕里 子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就默默地从起居室退了出来。 敦子立刻追了出来,流着泪说:“夕里子,我们出去吧。” “嗯。” 两人出了大门,在渐黑的路面上走了一会儿后敦子问:“鞋子,怎么啦?” “哎?啊,那双系带的靴子,后跟坏了。对不起。” “没关系呀。这个,是买的吗?” “嗯,是朋友买给我的。”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夕里子和国友到了水口淳子家,但是因为没有人,所以没能见面。夕里子打算 明天再去…… “我妈妈,她有外遇。”敦子说,“这件事败露了。” 夕里子倒吸了一口气。——忘记了!是那通电话!两点。之前的酒店。不来的 话告诉你丈夫…… “爸爸问她对方是谁,可是妈妈就是不肯说。就像刚才那样已经僵持了一个小 时了。” “怎么……知道的呢?” “好像是有人把电话打到了爸爸公司里。然后对他说你的太太有外遇……还说 了很多妈妈身体上的细节。所以妈妈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夕里子无言以对。——都是自己的错。那个时候如果能想办法告诉敦子的母亲 就好了…… “妈妈要是能做得天衣无缝也好呀。对吧?”敦子自暴自弃地说。 “这种说法真可悲呀。” “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回家了!”敦子咬着嘴唇,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夕里子则不断地自责着。 “可是——为什么你母亲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呢?” “她说不知道。好像是受到奇怪电话的邀请就去了酒店,房间里一片漆黑,冷 不防就被抱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竟会有这种事吗?” “我也不清楚呀!”敦子大叫说完,呼出一口气来说,“——对不起,这又不 是夕里子的错。” 就是我的错呀,夕里子在心中自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回去吧。”夕里子 说。 “嗯。”敦子紧紧抱住夕里子的手臂,“——夕里子。” “嗯?” “我们永远是朋友吧。” “你在说什么呀。当然是啦。”夕里子非常理解敦子这样说的时候的心情。 “——妈妈!”来到家门前,敦子停住了脚步。敦子的母亲提着一个小手袋正 从家里出来。“你要去哪里?” “敦子……对不起。因为妈妈必须离开。” “不要呀!为什么——?” “不管怎样,暂时是这样……夕里子,对不起,以后的事拜托你了。因为你很 坚强。” 夕里子什么也不能说了。“您要去哪儿?” “这个……先试试去朋友那里吧。”敦子的母亲带着落寞的笑容说,“那么, 再联系吧。”走了出去。 “妈妈!等一下。再和爸爸谈谈吧。” “就这样吧。自己做过的事是抹不掉的。”敦子的母亲说着就这样快步离开了。 敦子冲进家中大叫着:“爸爸!妈妈走了!”夕里子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这是纪子自己决定的。让她去吧。”片濑说。 这是夕里子第一次听说敦子母亲的名字。电话的铃声响了,夕里子出去接听。 “您好,这里是片濑家。” “佐佐本夕里子在家吗?” “我就是。” “啊,珠美同学在学校受伤了。” “受伤?”夕里子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 冲进中学医务室的夕里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珠美的眼睛周围青黑一片,嘴角淌着血,脸颊高高地肿起来,像鬼怪似的坐在 那里。 “姐姐……”珠美嗤地一笑,令夕里子打了个冷战。 “你!——没事吧?” “是被不良团伙殴打的。”救助了珠美的医务室的男人说。“她的腹部遭人殴 打,膝盖也擦伤了……不过,骨头好像没有大碍。我想照一个X 光片比较保险。”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夕里子点头致意,“——到底因为什么被打呢?” “这个……钱。”珠美敲了敲书包,“他们让我交出来。” “他们知道吗?” “好像,但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 “那么,钱呢?” 珠美得意地说:“没给他们!” “你真傻,医药费不是更贵吗。” “可是,如果给了一次,以后就会被盯上了。——想想那些先例,还是这样比 较好。” 望着珠美,夕里子不禁惊呆了。 片濑纪子进了公用电话亭,思虑良久后像是下了决定的样子,把三枚十日元的 硬币塞入了投入口,按下了按钮式电话上的按键。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是夜里刚过 十一点钟。她微微颤抖着拿起了话筒。——对方接起了电话。 “喂。”是男人的声音。 “是我。”片濑纪子说。 “是哪位?” “片濑纪子。你是不会忘记的吧。” 过了片刻,传来对方迷惑的声音,“请问您是哪里?这里是——” “别装糊涂了。你大概以为我没有发觉是你吧。可是,那天在你走的时候你掉 的东西被我捡到了。那个时候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后来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了 同样的东西。于是我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你。” “您说的话我听不懂呀。” “你认为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你这个像恶魔一样的混蛋。把我的家庭搅得 乱七八糟。” 对方沉默着不做声。 纪子问:“——你在听吗?”对方依然不说话。于是纪子继续说,“怎么样都 可以。反正,能绞杀你的绳索就握在我的手上。” 电话中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男人说:“你以为你可以办得到吗,太太?” 听到对方换成了那种腔调,纪子的嘴边浮现出了胜利的微笑,接着说:“办不 到又怎样?我会让你失去一切的。反正我已经失去一切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是吗?” “你就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吧。或者自杀的话,也许还能获得宽恕。”纪子舒了 口气说,“那么,我现在要去警察局了——” “等等。” “什么?” “你的家人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吗?” “你是什么意思?” “让我告诉你吧。”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个女人是我杀的。” “哪个女人?” “对。在佐佐本那家伙的家里发现的女人呀。” “是你?”纪子睁大了眼睛。 “完全正确。把尸体放进壁柜里,再点着火。算那些小丫头们命大,还活着。” “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纪子脸色苍白地问。 “您的丈夫和女儿变成那样也无所谓吗?”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找警察的话,就随便你去找好了。我无法阻止,因为我也不知道你在 哪里打的电话。不过,我要怎样做你也阻止不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把你的家人 全部杀死,然后放火烧光。” “那种事——” “你认为我做不到吗?我就是那样的男人哟。反正杀死一个人和杀死三个人都 不过是个死罪。” 纪子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她舔了舔嘴唇说:“你不过是在故弄玄虚而已。警 察马上就会赶去的。” “大概要花点儿时间吧。还是我去你家比较快哟。”纪子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呀,太太?” “我不会去的!”挂断电话后的纪子犹豫了瞬间后又马上回到了电话旁,再次 拿起话筒,塞入了十日元的硬币。 片濑家的电话铃声响了。 敦子接起了电话。“这里是片濑家。——喂喂?”没有人说话,“喂喂?—— 您是哪位?”对方的电话明明有人,可是好像并不想说什么。 片濑探出头来。“——哎,是谁?” “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我试试看。——喂喂!——是谁呀?” 纪子听着电话中占线的声音,想着糟了。马上挂断后再次重拨,依然是在通话 中。 纪子推开电话亭的门飞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