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怪的家伙 “课长!” 听到野上幸代的叫声,植松猛地抬起头来,很合拍地打翻了茶碗。 “干,干什么呀!这么大声,要吓死人吗?” “如果我悄悄地说,您不是更要被吓到了吗?”野上幸代无动于衷地说,“这 张单据,请您重新写一遍。” “什么?这种东西,去找铃木君说。” “他今天休假。”一张新的单据放在了植松的面前,“这不用花什么时间吧。 只要填入姓名和金额就可以了。” “明白了。”植松极不情愿地掏出了自己的钢笔,摘下了笔帽。 “哎呀,好贵的钢笔呀。”野上幸代提高了声音这样一说,植松的心情多少好 了一些。 “是吗。这可是纯金制品哟,价值七十万呢。” “七十万!是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呢。”野上幸代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想说“好钢 不上刃”的念头。 植松在单据上填写了金额和姓名后,又自己盖上了印章。自己写的单据由自己 盖章认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谢,麻烦你了。”野上幸代急忙转身离去。 植松入迷地观赏着自己的钢笔,在稿纸上写下了“字如其人”等拙劣的字体自 我陶醉着。是个头脑较为简单的家伙。“啊,糟了,印章盖错了。”植松看着刚才 盖在单据上的印章嘟囔着。“真是麻烦呀。——哎,野上君!”他站起身来穿过通 道直奔野上幸代的座位,但座位上却不见人影。 “野上君呢?” “刚才突然说要出去……大概是去喝茶了吧。”隔壁席位上的女职员说。 植松稍有些迷惑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急急忙忙奔电梯而去。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野上幸代神采奕奕地走进店来。 “真是不好意思,总是麻烦您。”夕里子说。 “好啦。哎,稍等,咖啡!要多加糖哟。上次的苦得都不能喝了。” “明白明白。”店里伙计模样的男人笑着回答,大概是对幸代的说话已经习以 为常了。尽管她说话的方式有点儿直,也仅是辛辣有余而没有刺。 “这个,单据一张,照你的吩咐让他写来了哟。”幸代说着把让植松写的单据 放在了桌上。 “谢谢。您会被怀疑吗?” “没问题,那个人是个单细胞的家伙。” “这支钢笔是……” “是他自己的钢笔,大概是他惯用的。如果上次伪造的单据是植松做的话,我 想他一定是用的这支钢笔。哗众取宠的外国货,一定是用的特殊的墨水。” “真是万分地感谢。我要尽快拿去检验才行呀。”夕里子垂头致谢。 “谢谢之类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也很欣赏佐佐本先生呀。那样的一个人竟因为 没做过的事被革职,我也感到难以容忍。只要有我能帮忙的,你就直说吧。” 夕里子由衷地感谢野上幸代所说的话,没有比她更可靠的伙伴了。 “尽管这样,也不知道佐佐本先生正在干什么呢。”幸代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 淡的愁云。夕里子安慰道,“这个就别操心了。”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对于你们的担心我非常理解。这么说到现在都还没来 联系……。” “我想也许父亲已经死了。” “不可能!” “当然,我也不想相信这一点,但是如果不做好精神准备的话……姐姐和妹妹 都还离不开父亲的照顾,我不坚强是不行的。” “你很了不起呀。”幸代的眼睛湿润了。“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 夕里子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那么,我就告辞了。” “啊,路上小心。好啦,咖啡的钱由我来付。” “那,谢谢您的款待了。”夕里子直率地接受了。只要花了多余的钱,就要听 珠美的唠叨。 “别客气。” 从店里出来后,夕里子看了看表。——必须要去珠美住的医院了。可是,能先 和国友联络上的话,大概还有时间可以先去他那里吧。 “电话,电话……” 外面通行的车辆多过于嘈杂,去地下吧。夕里子顺着地铁联络口的阶梯下去了。 ——虽说是联络口,但其实是在地铁站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是连接大楼之间的地 下街区。 “在那里……” 地下街区里看来更像是个休息场所,排列着干净的小长椅,里面有三个电话亭, 设置得颇为美观。像这样的地下街区不久就会沦为流浪者之家,这一点在哪里都是 一样的。这里也不例外,四五个流浪汉蜷缩着卧在长椅上,各自占领着自己的地盘。 随着午休的到来,地下街区里也会摆起便宜的食档和拉面摊,上班族的男男女女们 也会使这里热闹一番。但在上午的这段时间里却几乎没有行人,也是流浪汉们睡觉 的好时光。 肮脏的衣服、沾满尘埃的头发、手里拿着酒杯的流浪汉们睁着充血的眼睛瞥向 夕里子。他们无精打采的眼睛放射出紧紧粘着在目标身上的视线,仿佛可以看穿对 方的身体似的。夕里子不禁觉得有些恶心,她快步跑进了电话亭。 “嗯……国友……”夕里子掏出从国友那里拿来的笔记,拨通了电话。 “——国友先生在吗?” “啊……我想他在吧,您有什么急事吗?”是男性同事的声音。 “是,非常急。” “那好,我去找他。就这样等着吗?是在外面吗?” “是,就这样。” “有十日元吗?” “没问题。我等着。” “那好,我去找找看吧。” 电话中传来咯噔一声,对方大概是把电话放在桌子上了吧。夕里子悠闲地靠在 一旁等着。不管怎样把单据交到国友手里就好了。然后,如果能证明植松的笔迹和 那张伪造的单据上的是相同的话,警察也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夕里子认为植松可疑并不是特别针对植松拿出钱来的事。部下被怀疑成是杀人 凶手,作为上司遭遇到种种麻烦也是在所难免,会有那种态度也不能说是不合适。 但是,父亲既然说是去出差了,夕里子相信他一定就是去出差了。即便说父亲有了 相爱的人,有几天去了女方家里或和女方一起去旅行了之类的事,夕里子认为都可 以不作考虑。不,如果父亲真有这样的关系,也应该会告诉夕里子的。即使因为绫 子的感情脆弱、珠美还是个孩子,而对她们保持沉默,但是对他所信赖的夕里子一 定会开诚布公地说出来的。如果和女性的关系进展到那种地步,父亲是不可能不告 诉夕里子的。 父亲说要出差一定是真的,夕里子下了结论。说起来,传达出这个必然性讯息 的人就是植松。因为,虽然植松说过父亲是请假,但根据父亲的同事西川所言,父 亲是个即使突然请假也不会耽搁工作的人。也就是说,植松在说谎。知道了那张休 假申请书是伪造的后,夕里子更增多了一层疑虑。或许正是因为夕里子的到访,及 所提的问题使他突然感到了不安,而急忙伪造了休假申请书吧。不过,因为他太笨 了,竟伪造了一份使专家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 夕里子叹了口气。——国友出去了吧。已经等了大约五分钟了,虽然带了很多 十日元出来打电话没问题,但是…… 反光中映出了人影,在夕里子回头望去的同时,电话亭的门被打开了,睡在长 椅上的流浪汉们挤了进来。 “干什么呢!到那边去吧!”三个流浪汉大笑着把身体挤进了电话亭。 “住手!” 一个人挂断了电话,十日元的硬币叮地一声掉了出来。 “要钱的话我给。请让我打完这个重要的电话。”夕里子被异样的恶臭熏得扭 曲着脸,酒臭充斥着电话亭的空间。 “把钱拿出来。”一个人口齿不清地说。夕里子颤抖着手正要打开手袋。 “等一下……出来。里面动不了。”一个男人夺过了手袋。 “别这样!里面不只有钱呀!” 夕里子正要喊出声的时候,有人重重地击中了她的下腹部,痛楚使她的上身向 前倾出,一个人顺势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躲避伸向胸口的手。 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好几只手一起伸进了夕里子的胸部和裙中。他们意欲放肆, 用自身的重量将夕里子压在角落里使她动弹不得。 这样下去可不行!夕里子趁捂住自己嘴的手略一放松的时机,不假思索地狠狠 咬了下去。 “哇!”男人一声惨叫松了手。 “救命!救命呀!”那人的手一离开,夕里子便大声呼救。 “喂!你们——” 看到巡逻中的警卫人员,三个流浪汉便一哄而散地逃走了。夕里子突然感到体 力不支,就这样像散了架似的倒在了电话亭的地板上。 人走运的时候,真是万事都如意。 绫子今天对这句话有了深深的体会。一想起昨天的情形,感到今天正是应了 “否极泰来”这句话。 虽然夕里子所寄居的片濑家发生了片濑太太被杀事件,对于绫子来说——虽然 也感到有些抱歉——但今天在公司里能否安然无恙度过才是个大的问题。 而今天对于绫子来说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佐佐木君。” 绫子刚来到座位上,昨天为了包裹的事大发雷霆的课长就走了过来,这使她顿 时吓了一跳。 “昨天不好意思呀。” 听了课长的话,绫子更是目瞪口呆。 “没什么。” “不,我查了一下,那个带子系得松松的包裹不是你打的。请多包涵。你喜欢 巧克力吧?” “啊……” 这位课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在了绫子面前。 “啊,要好好干哟。”课长说完就走了。 绫子着实地茫然了一阵子。不过,这是沉浸在幸福中的茫然。“所谓的幸福就 是与自身相比较而得出的感觉。”绫子以哲学的方式思考着。 加上今天早上的变故,今天的工作就是她所擅长的复印了。 “要复印一百张同样的东西。要你做这么无聊乏味的事,真是抱歉,不过拜托 了。” 听到这种吩咐,她真想回答“不,我最喜欢做无聊乏味的事了”。即使是这么 笨拙的绫子,反复地复印了几次后也渐渐熟练了。之后虽然就只有页数不同而已, 她也乐在其中。而且,一张原稿复印一百张,就是用一袋装一百张复印纸的袋子, 一定不会搞错的。 绫子一边复印一边感到了无比的幸福。不,这种幸福感并不完全来自于复印。 ——还有昨天的记忆。她所想起的是被安东紧紧抱着的记忆。在梦中伏在安东 的胸前,被紧紧地抱着,被亲吻,绫子觉得就像这样下去什么也不管好了。但是, 安东不仅如此,他把绫子的头放在胸前一动不动地躺着。哭泣的绫子抬起头来,安 东使她靠向自己再次亲吻了她。 “老师……”绫子喃喃自语似的叫着。 “对不起,对你做这种事。”安东难为情似的笑了。 “不,没什么。”绫子再次埋头在安东怀里,模模糊糊地感受着男人特有的汗 味和体臭。安东的心跳声和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产生出微妙的共鸣。 “你是个好女孩。”安东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绫子闭上了双眼如在梦中。 然后从安东的口中得知了他和妻子岐子之间并不和谐的事。听了安东的诉苦后, 绫子不禁感到阵阵心痛。 “也许有了孩子就好了。”安东说,“但是,对于岐子来说她的教师职业才是 这世上的头等大事。凡是阻碍她的事业发展的一个也不想要。孩子也不例外。对岐 子来说,她不能挤出时间来浪费在这种麻烦事上。” “没有想过分手吗?” “离婚吗?——但是,我们双方都是老师呀,离婚是比较难的。所以结果我就 只能忍耐了。” “可是……要一直这样下去……” “你还年轻。才十九岁吧。” “是。” “但我已是上年纪的人了。不能误了你的青春呀。” “老师,没有——” “好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什么时候我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而且,岐子 每天都会在学校留到很晚。也许哪一天我会输给了自己的欲望。你还是从这个家里 出去吧。” “不要。我要留在老师身边。”绫子再次投身于安东的怀中…… 从今天开始我要为他做晚饭,绫子喝着咖啡想着。他家的晚饭总是凑合解决, 原以为是因为自己和珠美在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岐子是因为觉得做晚饭 是“麻烦事”才不做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结婚就好了嘛。绫子生气地想。安东 老师真可怜呀…… “你说谁真可怜呀?” 突然听到声音,绫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神田初江进来了。 “啊?什么呀?” “刚才你不是说什么人真可怜吗?” 绫子才知道刚才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说出口来。“没什么,那个……是那个人 的事。” “哪个人呀?” “啊。就是上次我们说的那个人呀。在这里工作,被杀了……” “啊,水口淳子呀。”神田初江一边适当地取纸复印,一边说:“你为什么那 么关心她的事?那么,你也被中年男人诱惑了吧。” 私事被对方一语道破,绫子慌忙把注意力转回到复印上。 “不过嘛,和中年男人交往也确实不坏。”过了一会儿,一起复印的神田初江 说,“可是,如果习惯了和中年男人交往就可怕了。年轻的男人就不能满足你了。 怎么说呢,因为就是做爱也是中年男人更有经验呀。” “是,是吗。”反正绫子一谈到这方面的话题,若以现代的水平来论,就只能 排在小学低年级里了。所以她立时红晕满颊慌了神。从她对安东的思念来看,可以 说爱情和性的知识是不成比例的。 “——说起来呀。”神田初江说,“前些时候我去了酒店。” “是去旅行吗?” “当然不是啦。是情人酒店呀。”神田初江笑了起来。 “啊。”绫子也知道有这种酒店的存在。 “以前,我在那家酒店发现过她哟。” “她……。” “当然是水口啦。” “那,是和男人一起吗?”到这里绫子才算明白了。 “是呀。是不是交往的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从背影来看,是个十分高大健壮的 男人呢。” 那果然不是爸爸,绫子想。因为爸爸的体形修长清秀。“从公司去那家酒店很 方便。出租车只要基本费就够了,而且非常清静,是个不显眼的地方。费用也不是 很高。” “是吗。”绫子想问是在哪里叫什么名字的酒店,但因为害羞难以开口。 “所以我想水口可能也去过吧。哎,大概是我对她的事不太热心吧。反正同在 一家公司的人总是要碰面,或互相闹别扭嘛。”神田初江就此打住,没再往下说。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什么也不说,没办法了绫子问:“然后——怎么样了?” “哎?——啊,是呀。刚才说什么了,我忘记了。不,在那之前说的是去那个 酒店。这样说的话,再之前是发现了和水口一起去的男人。……哎,怎么啦?已经 复印完了呀。” “啊,这个——”绫子正想是否要说出自己的真名,以便向神田初江打听更详 细的内容时,门开了。 “神田,男朋友打电话来了。” “是呀。那,想早点儿见面嘛,你说些温柔的话呀。这样的话你高兴啦。和那 些男人之间很单纯呀。想起来就问吧。”神田初江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向绫子抛了 个眼色,走了出去。 绫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又想索性就照夕里子的话做吧,还是全都交给她来做 比较好。虽说是长女,竟然说出了这种一点出息都没有的话,不过绫子还是非常有 自知之明的。因为至今为止,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而进展顺利的先 例。而且,神田初江对与警方合作这件事有抗拒心理。现在她只是把绫子当成打工 的学生,所以才那样喋喋不休地说闲话,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许就会说“别 再提那件事了”。 “还是交给夕里子处理吧。” 一下了这种决定,绫子又继续喝起咖啡来。——思绪再度回到了安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