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人的下午 1 人的脚步声真有趣。晴美一边看着申请表一边制作听讲生卡片时如此想。发出 咯咯咯的皮鞋声、走路忽忙的是教英语会话的讲师泉田。急性子的他一到上课时间, 一定还在翻抽屉找听讲生名册、课本或讲义,然后迟到五分钟进教室。 走路时吧达吧达像在拉拖鞋的是晴美的同事曾根,也是事务员。不过二十五六 岁,不会比晴美年长多少,然而是个老成持重的单身汉,晴美从未见过他急步快跑 的样子。 铿、铿、铿的高跟鞋音,比泉田老师远高一个音阶的是晴美的上司竹森幸子。 同样是快速的鞋音,泉田老师的听起来忽忽忙忙,竹森幸子的听起来行动敏捷,正 是有趣之处。 竹森幸子的脚步声,在晴美的受理柜台前面停下。 “片山小姐!” “是!”晴美抬起头来。三十多岁的竹森幸子,身穿清爽的乳白色套装,婀娜 多姿地站在那里。 “所长!有什么事吗?” “插花班的申请有些重复了。” “对不起!我有点糊涂。”晴美连忙道歉。 “不是你的错,这是前任的人马虎弄错的……目黑的真锅女士,缴纳了两次, 马上来了通知,可是得不到回音,对方很不高兴。麻烦你查一下,把钱退回给她。” “知道。”晴美拿出记事簿。“用现金挂号比较快,可以吗?” “也好。快到中午休息时间了,下午再办吧!” “好的。” 幸子走几步又停下,靠着柜台问道:“怎样?工作辛不辛苦?” “一点也不。以前我在百货公司做事呢!现在可以坐着工作,太轻松了,而且 这里太安静,反而不习惯哪!” “那就好。有你帮忙实在太感激了,可别勤劳过度累坏了哦!”幸子露出笑颜。 “不必担心。只要所长你喜欢,我就高兴了。” “老是叫我‘所长’,不太好吧!好像我很老了!”幸子笑道:“当然我也不 年轻啦!” “你在说笑吧了。只是奇怪你还独身!” “我没时间,也没对象!那么,拜托啦!” 目送竹森幸子的背影离开后,晴美不禁微笑着摇头。幸子是个美得连女人见到 也会爱上的女子,时髦俏丽,居然还是小姑独处。没有男朋友?晴美不相信。她不 仅是美女,而且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不可能没有护花使者环绕身边,必然跟男性有 过缠绵的恋情。 二十二岁的晴美会那样想,由于她本身曾经跟一名有相当年纪的男性发生刻骨 铭心的恋情,虽然她正努力忘掉过去的悲哀记忆…… 晴美一下子跌进回忆里,蓦然回到现状,再度集中注意在工作中。 “新城市文教中心”——这是晴美新的工作场所。 新宿西口的摩天楼地带。 其中一幢是五十层高的S大厦,文教中心就在第四十 八楼。虽然比不上某大报主办的“A文化中心”那样拥有八百间教室,却拥有烹饪、 插花、茶道等所谓的新娘学校课程,外加英语会话、吉他、绘画、文学等等文化讲 座,约有三十间教室。规模不大,然而受到好评,大致上所有教室都有满座的盛况。 这间相当风雅的文教中心,是由某大百货公司出资经营的。晴美获悉这里要请 人的消息,也是百货公司的同事告诉她的。这间文教中心的理事长,就是那间大百 货公司的副社长。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存在,实质上的经营落在拥有所长头衔的竹森 幸子身上。她也经营得头头是道。 片山晴美来此上班不过一个月光景。个子虽小,全身却很长肉,称不上美人, 然而脸型娇俏,人见人爱。性情纯朴,平易近人。今年二十二岁。 正如刚刚告诉竹森幸子的,比起在百货公司一天站到晚的工作,这样子坐着办 公的工作十分轻松,心情也愉快。只有她一个负责受理,请假有点不方便,然而她 并不介意,日子过得相当平稳。 “还有十五分钟。” 晴美望望受理柜台对面的时钟。十一点四十五分。这时,电话响了。 “新城市文教中心……是哥哥呀!你在附近?那么一起吃午饭吧!你上来五十 楼,我在电梯门口等你。好,待会儿见!” 片山义太郎放下听筒, 离开新宿车站西面出口地下广场一角的电话亭,往S大 厦走去。 “慢慢走过去刚好……”他望着手表自语。“难得好天气,从地面走过去吧!” 他从附近的阶梯上来,走进西面出口正面的大厦“山谷”。刮风的时期已过, 乃是春意盎然的一日。阳光耀眼,依然穿着冬天西装的他不由解开上衣的钮扣。 片山在电话里告诉晴美,自己是因工作来到附近,其实是特地从四谷跑来的。 他早就想找个时间过来看看妹妹的工作场所。父母双亡后,就他两兄妹相依为命, 片山等于担当父职。今天是趁执行任务的空档溜出来看晴美。 二十九岁的片山,依然独身未娶。长得一副娃娃脸,女性化的斜肩,瘦长的身 体加上长脚,怎样看都不像刑警。为着继承殉职父亲的遗志,成为警视听搜查一课 的刑警。因着与生俱来的优柔寡断,自觉不适合当刑警,曾经提呈辞职书,可是… … “究竟怎样呢?” 辞职书提出半年了,音讯杳然。他到上司面前不知战战兢兢地问了多少遍,得 到的答案是: “知道啦!对了,那宗案子怎么样?” ——看样子,那封辞职书大概凶多吉少了。会不会就此拖到他退休为止?想到 这里,片山早已气馁了一半,不过最近也想开了,心情乐观不少。 “S大厦……就是这儿吧!” 新宿的摩天大楼,有如巨人玩的积木似的盘踞而立,对于先天性不太懂辨别方 向的片山而言,要他找出目标的大厦不容易。晴美说是“三角形的大厦”。在他看 来,根本分不出那一幢是三角形抑或四方形的。除非自己变成超人,从高空望下来! “镶玻璃的大厦”——哪一幢不是镶玻璃的?最头痛的是她说“最高的一幢大厦”。 抬眼望,每一幢都很高,叫他去数一数阶数,肯定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才找到S大厦, 走到前面的“馆内指引”一看,发现“新城市文教中 心”果然在四十八楼,这才安心下来。 看看表,还有两三分钟就十二点了。时间恰好,找到电梯再说。这又费他一番 功夫。有从二楼到十楼的,有从十一楼到三十楼的……。曾有一次他想上三楼,结 果上错电梯,直接被载上第四十楼的眺望台。 第五十楼是这幢大厦的最顶楼。片山终于找到四十八至五十楼的电梯,伸手按 钮,不消一会门就开了,出来一位美丽的女人。 片山吓了一跳,接着松一口气,走进电梯。吓一跳是由于眼前突然出现美女, 松一口气是因为不必跟美女一同搭电梯。 没有其他客人。他按了“50”的钮,正当门要关上时,刚刚出去的美女突然喊 一声“啊,对了!”立刻又飞进来。门关了,电梯开始上升。片山立刻脸青青。 片山有女性恐惧症,尤其是怕漂亮的女人。搭电车时即使前面有空位子,若是 旁边坐着年轻的女人就绝对不坐。一想到坐下时,肩膀、手脚和屁股会不小心碰到 对方,马上冒冷汗。他怕对方以为自己是色狼。 如今置身密封的升降机里。只有他和她两个!片山拼命吞口水,不单纯是为防 止耳鸣。 她有三十五六岁吧!最初的印象是“职业女佳”,看起来有点严肃而予人好感。 挽起手臂拿文件的姿态十分好看,像一幅画,全身散发女人韵味。 片山的脸一定十分苍白。因为她问:“你怎么啦?” 有点鼻塞的声音。片山更加全身颤抖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没有……” “可是,你的脸色……” “真的没有什么……” “是吗?” 电梯慢慢降低速度,停在“48”,门打开。晴美就站在眼前。 “哥哥!你来得正好!啊,所长,这是我的哥哥。” 竹森幸子睁大眼睛看片山,以为他快晕倒了。 五十楼的“彩虹”餐厅,靠窗的位子,可以俯视远处的风景。三人一同共进午 餐。 “哦,原来你是刑警先生?”竹森幸子重新打量他。“工作很辛苦吧!” “啊,这个……也不怎么样……” 片山还在嘴里咕噜着时,晴美笑道:“他要取代父职做这份差事,当然辛苦啦。 对不对,哥哥?” 片山斜睨妹妹一眼。好家伙,她明知道自己一旦跟美女一起吃饭,根本食不下 咽! 不同一般的酒店餐厅,商业大厦的午餐似乎专为迎合受薪阶段,价格便宜,片 山暗自松一口气。由于他目前的腰包状态并不十分富裕。 用餐时间还好,可以不必说话。吃完饭怎么办?总不能说声对不起,拍拍屁股 就走,那对晴美的上司太不礼貌了。但又不能光对晴美讲话。晴美一定拼命逗他们 两个谈话的。晴美知道哥哥有女性恐惧症,必然设法帮他“治病”。 由于沉默着进食,很快就吃完了。正当片山觉得困扰时,一名侍应走过来。 “竹森小姐。” “什么事?” “楼下的受理柜台有客人。” “我们应该出了告示牌,请他们等到一点钟的呀!” “对方好像很急……所以请教你该怎办。” “好吧!我马上去。”幸子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晴美起身说:“让我来。” “没关系。令兄特地跑来看你呢!交给我吧!” “不,这是我的工作。”晴美在这点上十分顽固。“而且,大概不会花太久时 间的。” 竹森幸子不再坚持。“也好。那么拜托了!” 晴美爽然快步走开。片山顿时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二等兵,面对敌人孤军奋斗。 “令妹是个好帮手哪!”她说。“你一定很疼她吧!” “嗯……”有时也很恨她的,片山在心里低咒。 “你们兄妹一起生活?” “嗯。啊,还有一只猫……” “真的?我很喜欢猫哩!”幸子的脸一亮。“只是如今住的公寓禁止饲养猫狗。 怎么样的猫?” “三色猫。” “那就跟我小时候养的一样嘛!” 片山比较放松一点。“这猫有点特别,名叫福尔摩斯。” “很有趣的名字。是你带回来养的?” “不。怎么说呢?有段奇妙的故事,它一来就赖着不肯走了。” “那真是只怪猫。不过一定很好玩吧!”幸子轻轻笑起来,突然显得非常年轻。 她的笑声可用“银铃”来比喻,从片山的头顶贯穿至趾尖,使他不由轻微颤抖—— 不行!这是危险讯号! “你的脸色又不好了。怎么啦?”幸子关切地问。 只要下两楼。所以晴美不等电梯,直接走楼梯下去。 必须让哥哥习惯跟女性单独在一起。晴美想。在这点上,所长是绝佳的对手啦! 晴美决定办完事后不要马上就回去。 她从电梯甬道旁边出来,越过电梯前面走向受理柜台,见到走廊的沙发上坐着 的背影。 “让您久等啦!”晴美亲切地打招呼。那妇人站起来。晴美吓了一跳!妇人的 个子很小,在这个春暖时季,居然像隆冬似的穿着长长的皮裘大衣,戴上毛线织的 帽子,下半部的脸用口罩盖着,挂上大型黑眼镜,手里还戴了布手套。几乎没有任 何部位可以接触空气! “对不起!”口罩下面发出含混的声音。“打搅您你休息时间……” “不必客气。”晴美振奋起来微笑。“有什么事吗?” “我想报名。” “第一次吗?那么请来这里。” 晴美走进柜台里头,把“中午休息至一时为止。抱歉,请稍候”的告示牌拿掉。 妇人慢腾腾地走过来。 “我的装扮吓你一跳吧……我感冒了……”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解释。 “呀,还劳烦你专程跑一趟……这是报名表。只要写上姓名、地址和电话就行 了。你要报名什么班?”晴美握着钢笔,准备在听讲生卡片上填入班次记号。 “全部。” “什么?”晴美不由反问一句。 “我要报名全部的课程。” “全部的……这里有烹饪、插花、吉他、英语会话等等各种课程啊——” “是的,全部。” 晴美以为自己做梦。“即使全部都报名,可是有些上课时间重复,你不可能一 起出席的呀!” “没关系。总之,我要报名全部讲座的所有课程。我该缴多少钱?” “啊……入会费是五千元,学费必须先付三个月……总共三十班,大概要四十 几万吧!” “那好,这点钱我有带着。”妇人打开手提包,掏出一个厚信封,拿出一束一 万元的钞票,递到晴美面前。“请你把必要的拿去吧!” “等一下。让我计算正确的数目!”慌忙拿出算盘来。从钞票的厚度可以看出, 起码有一百张。晴美在百货公司做事时看惯了,一眼就分晓。 “总共是四十三万七千元正!” 晴美把那叠万元钞票数算一下,抽出四十四张,其余的还给对方。可以一目了 然,还给对方的那叠比较厚。 她把妇人填好的报名表拿过来看。“金崎泽子。年龄五十岁……”。地址好像 是目黑区的高级公寓。 究竟怎么回事?报名重复的班级也在所不惜。当然她没有权利过问,而且这是 做生意。客人报名愈多班次愈好。可是,晴美无法释怀。 “找回三千元。” 晴美把剩余的零钱还给妇人后,开始制作三十班分的听讲卡。 “哎啊!”竹森幸子望望手表喊起来。“已经一点钟了!我们谈得入神啦!” “对不起!”片山低头道歉。其实没有必要道歉时他也习惯道歉。 “不,是我不好。你特意跑来看妹妹,而我任意的胡扯……早知这么费时间, 由我去做就好了。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请别介意!”片山心想,一定是晴美故意不回来。 “咱们走吧!我有事外出,直接下到一楼。你不妨到令妹那儿望望。下午的课 程从一点半开始。” 二人走到餐厅的出口处。 “结帐处在……”片山东张西望时,幸子说: “不必了。凡是在这幢大厦做事的人,帐单过后才寄来。” “可是……” “别担心,可以开公帐,不要介意。” “那真是……”片山暗里十分泄气。难道自己的外表如此贫困? 电梯下到四十八楼时,片山别过幸子走出来。门扉关上时,她的笑靥随着消失, 他觉得全身关节僵硬得格格作响,仿佛快要散开了。 他见到晴美正在受理柜台深处埋头工作。 “晴美!干嘛不回来?”片山埋怨她。 晴美瞪他一眼:“我在工作啊!” “哦,是吗?对不起!” 片山见到那个全身包在大衣里的妇人,不由睁大眼睛。她是不是参加“忍耐大 赛”? “那我先走了!” “唔。今晚会不会迟归?” “不晓得呀!有时……”说到一半突然噤口。晴美把一张忽忙写下的字条摆给 他看,上面写着: “你后面坐着的人有点怪。跟踪一下!” 2 啪、啪、啪。长胶靴的声音,使晴美抬起头来。 “午安,阿婶。” “哎,今天的天气真好哇!” 每到下午两点,前来收拾烟灰缸和垃圾桶的阿婶就会准时出现。先是快手快脚 地把垃圾倒进推车的大布袋里,然后拿出塞在围裙里的布块,使劲地搓抹烟灰架的 四周。 清洁工作相当辛苦,而她那将近五十的小身体,像是永远不知疲劳似的精力旺 盛。 下午的课程从一点半开始,两点左右正是晴美最空闲的时刻。从柜台里头的橱 柜旁边撩开遮帘进去,就是事务所了。说是事务所,不过是个只有四张桌子的小房 间。一张是所长竹森幸子的,另外两张是曾根和晴美的,还有一张是中年同事相良 的,今天休假。相良是幸子的得力助手,无事不通,办事机灵,唯一的短处是不会 使唤人。 幸子还没回来,事务所里只有曾根一个人。 晴美一进去,他就慌忙放下手中在读着的女性周刊,然后吁一口气。 “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所长!” “唷,你在看女性杂志呢!好意思吗?”晴美笑他。 曾根一个人打光棍的关系吧,晴美总觉得他脏兮兮的不修边幅。做事也很认真, 然而有点不负责任。幸子曾经开他玩笑,叫他“小老头”,十分贴切的绰号。 “要不要喝点咖啡?我泡浓一点!” “好哇。这就不会打瞌睡了!” 晴美泡了一壶满满的即溶咖啡,盛了两杯拿到柜台前,对正在歇息的阿婶说: “喝杯咖啡如何?” “呀,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哪里。请吧!” 阿婶来到柜台前,脱掉布手套,啜了一口咖啡。 “味道真好!舒服极了!” “累了吧!” “不会。我那死鬼老公是个渔夫啊!从早做到晚,他的对手是那些跟他一样大 的鱼哪!同他一比,我就轻松多了!” “哦?那可真是辛苦。” “可不是吗?他那么忙,我们竟然还有时间制造五个小孩出来,现在想起来真 是不可思议!” 晴美不由噗哧一笑。这位阿婶,姓啥名谁都没问过,从围裙的口袋掏出一支弄 皱了的香烟衔在嘴里。晴美替她点了火,她很熟练的吸着,一边说道: “对了,我在这一楼的女子厕所发现这个。是不是这里学生的失物?”然后从 口袋拿出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 “我先收存起来。” 晴美接过以后,禁不住蹙眉。那副眼镜,很像是刚才那位怪妇人戴的。 “它摆在洗脸台上面。” 这时电话响起,晴美立刻接听。 “这里是新城市文教中心。哥哥,怎么啦?” 传来片山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怎么啦!我一直在楼下的电梯甬道等着。但你所说的怪客,根本没有下 来啊!” “唔。的确很怪。不过,世界上怪人多的是啊!” 片山一边夹起肉片煮马铃薯一边说:“也许她是大富婆,钞票多到用不完吧!” “可是,犯不着把脸和身体那样子藏起来呀!” “有人不喜欢被人看到尊容吧!说不定是大明星哩!” “不可能!假如不想被人看见,大可托人报名啊!只要肯出钱,任谁都愿意代 劳的。” “说的也是。” “真是不放心……”晴美沉思起来。“哥哥,请你查一下好吗?我把她的姓名 地址带回来了。” “你别胡闹好不好?今天浪费我的时间白等一场,害我去不到该去的两个地方 哪!” “那就拉倒!”晴美撅起嘴巴生气。 晚上八点。一幢极常见的民间公寓二楼。距离东中野车站徒步几分钟,十五和 二十平方公尺的房间两个,外加厨房、浴室和回所。家具和窗帘的色调都是晴美所 喜爱的明亮色彩。这就是片山兄妹的寓所。 “我们的所长,很漂亮吧!”晴美改变话题。 “嘎?唔……大概是吧!” “她还独身哩!” “这样说,就是老小姐啰!” “你真落伍!现在叫做职业女性哪!” “不晓得那么多,反正与我无关!” “还说呢!干嘛脸青青?” “谁叫你先走开!” “我想让你们两个在一起呀!多么美丽的手足之情!” 片山张嘴吞下一口茶:“心领了!”然后舒一口气。“对了,中午的吃饭钱… …” “哎,已经用光了?通常应该……” “我是说今天那顿饭!”片山打断妹妹的噜苏,把中午没付帐的因由讲一遍。 “哎呀,那么所长岂不是连我那份也一起付了?” “现在说这个……” “当时你应该告诉她说:‘下次让我回请你吃一顿晚餐’才对!” 片山觉得也是的。当时怎么想不出来? “现在还不太迟。明天打电话这样说吧!” “我打电话?” “当然啦!” “可是……万一对方答应了怎么办?” “你一定要打啊,不要使我丢脸!”晴美吓唬他,其实在心里伸舌头。所长大 概会拒绝的! “她还说她喜欢猫!” “所长吗?我不晓得咧!要不要请她来家里一趟?” “算了吧!我们这个破公寓!” “有何不可?你说咱家有只特别的三色猫,说不定她会来看看呀。” “喵!”坐在二人餐桌旁边的福尔摩斯叫了一声。 “你看!连福尔摩斯也说,不愿意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福尔摩斯紧闭一下眼睛——以人比喻,就是无言的耸耸肩膀,然后低头继续吃 盘子里的东西。 它是只雌猫,芳龄不详。从纤细的体型和毛色的光泽可以推测,应该未到中年。 称不上“美女”,脸型略为严肃。身上的三种颜色分配得异常独特,背部是褐和黑, 腹部全白,脸部则是白、黑、褐色三等分,前肢是右黑左白。这点是它与其他族类 不同之处,不容易认错。 不过,福尔摩斯跟别的猫不一样的还不单是毛的颜色…… “真可惜,我特地把地址抄回来的。”晴美望着写上“金崎泽子”的地址和电 话的条子。 “不要多管人家闲事了吧!”片山打开晚报。 晴美耸耸肩,把条子扔到一边,发现吃饭之后正在用前肢舐嘴洗脸的福尔摩斯, 好像很感兴趣的注视那张条子。接着走向晴美,用脚在她的手腕上敲一下。 “什么?要水吗?” 福尔摩斯不回答,突地越过房间,纵身跃上摆电话的架子上。 “怎么啦?”晴美觉得莫名其妙。福尔摩斯叫一声,这回轻身跳到地面,衔起 刚才那张字条,再度跃到电话机旁边。 “我明白了!你是说叫我打那个电话看看?” “什么事?”片山问。 “电话!打个电话到那个妇人写的家里去!如果电话号码是乱写的,不是表示 可疑了吗?” “喂,万一打通了呢?” “那么,我就说是有些项目填漏了什么的敷衍过去!” “不要胡来……”片山说到一半就住口。他深知晴美的性格,一旦决定了就绝 不动摇。 晴美已经在一面看条子一面拨号码了。 “奇怪……这个号码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边拨一边自语。自己有朋友住 在目黑吗? “喂……呀?”晴美瞪大眼睛回头望望片山。“……啊,对不起!”然后放下 听筒,喘一口气。 “对了!这个电话号码……” 片山从报纸抬起头来。“怎么样啦?” “原来这样!”晴美突然把字条伸到片山面前。“我打到警视厅搜查一课去了!” 片山把条子一把抢过去。 “这个号码跟你的只差一个数,你应该见过吧!” “这是刑事主任的电话啊!” “什么?刚才那个是你的刑事主任?拜托不要讲出去!” “还用说!可是,为何?你是不是抄错了?” “不会的!你以为这么容易抄错?” “唔,说的也是。的确很怪,目黑区不可能会有这个前头的号码的。” “我想,那个人一定是故意写下那个号码的!” “为什么?” 晴美睨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晴美在电话簿上查过“金崎”的姓氏,发现没有泽子这个名字。 “等一下。这个地址是目黑的‘S公寓’……” “你知道?” “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跟什么案子有关……” 片山扭头深思,怎样也想不起来。他连自己目前负责的案子关系者名单都差不 多忘了。 “不行啦。明天吧,明天我去查查看。” “一开始就这样说不是好吗?”晴美得意地说,福尔摩斯也附和着应一声“喵”。 “好家伙!”片山笑着瞪它一眼。福尔摩斯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呵欠,然后一 骨碌躺下来,闭起双眼。 3 “目黑的S公寓?” “对。有听过吗?” “当然有啦。那是我负责的案子啊!”根本刑警一边点香烟一边说。“已经有 两年多了吧……”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早上。有人因彻夜工作而擦着睡意惺忪的眼睛。有人在绷着 脸沉思。有人在忙碌的拼命拨电话……坐在片山邻座的根本,乃是三十七八岁的中 年刑警,长相庄重威严。 “那是什么案子?” “有个独居的女人被杀了。女的不过二十五六岁,住的是相当高级的公寓。” “这么年轻,就买下那么贵的公寓?” “当然背后有资助人啦。凶手好像是她的资助人,不然就是女的情夫!” “三角关系?” “对。常见的那种三角形!” “结果谁是……” 根本耸耸肩。“不知道。案子变成迷宫了。” “不能决定谁是凶手?” “根本没有眉目。她的资助人或情夫究竟是谁,我们找不到!” “不可能吧!”片山睁大眼睛。 “真的。我们想尽办法调查过,压根儿没法子!到底是谁买下公寓给她住,是 谁养她的,以至遇害之前,那个穿运动上衣牛仔裤去找她的年轻人是谁,完全不清 楚!” “她的父母或是朋友……” 根本摇摇头。“她在北海道的短期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只身上东京来。父母深 信女儿找到好差事,女儿也按月寄两万元回家,表面上使家人相信她在做事。她父 母是在女儿被杀以后才知道真相的。” “她的朋友……” “几乎没有朋友。这点真是不可思议。她是个绝世美人,否则不会有男人买下 那么豪华的公寓给她住啦!但她的确没有朋友。也许人缘不好吧!” “就因这个缘故被人杀害?未免太可怜了!” “可不是吗?美人多薄命!我家黄脸婆就幸福多了!”根本笑着把烟蒂揉熄。 “可是,片山,干嘛问起这件事?” “不……昨晚偶而见到那幢公寓,觉得仿佛在哪儿听过的样子。” “是吗?那幢公寓可真够气派,至今难忘哪!”根本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渺茫。 “在一张可以容纳三四个成人一起睡的大床上,女的穿着睡袍死在那里。敞开胸脯, 乳房之间中弹……并无大量出血,见到尸体时不觉得凄惨,反而予人雕刻或图画的 印象。还有一点,至今依然搞不懂。” “你指什么?” “她的死相啊!一点儿也无痛苦的样子,彷如沉睡一般。怎么说呢?就好像十 分安详的表情……那女人是个谜。到了最后什么都是谜……” 似乎印象十分深刻!根本缓缓地摇头,整个人陷入回忆的样子。对片山而言, 那宗命案究竟跟昨天去找晴美的神秘妇人有何关连,完全没有头绪。说不定从一开 始就无关。仅是那个妇人所住的公寓,曾经发生过命案而已。 可是,那个电话号码,怎么会是搜查一课的呢? “根本兄!”片山问:“你还记得被杀女人的名字吗?” “哦,叫做金崎泽子吧,应该没错!” “金崎泽子……”竹森幸子看着报名表。“她真的报读了所有课程?” “是的。 四十三万七千元, 付了现款就走了。”晴美站在幸子的办公桌前。 “是否应该不接受比较好?” “对方主动申请报名的,我们不能拒绝。不必担心。” “是吗?”晴美松一口气。“那就好。过后我有点在意……” “把这件事普通处理吧!相良兄!”幸子对邻座的人说:“你觉得怎样?” “这个……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怪人。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问题,也不怎样吧!” 相良年约五十,是个内向耿直的中年人。虽然称不上风流倜傥,然而没有中年 男人的发福。前半部的头顶牛山濯濯,开始发亮了。为人处事平稳细心,晴美对他 有相当好感。即使是在比他年幼的幸子手下工作,他从来不显露卑躬屈节或厌烦的 态度,十分难得。 “有什么问题的话,告诉我或相良吧!”幸子把金崎泽子的报名表还给晴美时 说。 “知道。对了,所长!昨天的午餐真是谢了。家兄说他觉得很过意不去!” “哦,这样的事算什么!”幸子笑道。“你有个好哥哥哪!” “他呀,才不行哩!做人糊里糊涂。我在担心有一天我不在他身边怎办,不敢 嫁人哪!” “令兄有女朋友了吧!” “连门儿都没有!他有胆去交女朋友我就高兴啦!” “他长得十分英俊潇洒呀!” “家兄听了一定会晕倒!”晴美回到柜台。 “现在大概在打喷嚏了!” 话没说完,电话打了个大喷嚏,响了起来。 “嗨!啊,哥哥!”晴美噗哧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嗯?没什么啊!那 件事怎么样?” “事情有点复杂,晚上再慢慢说明。还有,假如那女的今天来上课,立刻通知 我,知道吗?” “好吧,我会留意……等一等,我替你接。” “接给谁?” “当然是接给所长啦!” “喂,等一等!我……” 晴美不理,马上按了“通话保留”的钮,然后接去竹森幸子的桌子。“所长, 对不起,家兄的电话来了,说要向你道谢。”说完伸伸舌头。 就在那时,从电梯出来一个满脸亲切笑容的男人。 “啊,大町老师,早!” “早。今天天气不错,有点热起来了!” 大町原是K酒店的主厨, 现在在电视台主持“大町烹饪教室”的定期节目。为 人温柔一如海绵蛋糕,笑容比蜜还甜,颇受太太族欢迎。也许工作上专以太太小姐 为对象的关系,用词造句十分女性化。晴美对他感觉有点别扭,可是大町开的班在 中心里头,却是数一数二的吃香。 “烹饪的材料送来了吗?” “送来了。您的助手们刚到……” “哦,那好。”大町正要走进教室时,晴美叫住他。 “大町老师,这是听讲生名单。有三位新报名的。”说完,晴美把名单的复印 本递过去。 “是吗?已经不能再收了,教室容纳不下啦。到此为止截止报名吧!” “我会转告所长的。” “拜托啦!”大町温和地微笑着,走向烹饪教室。晴美看看时钟。九点半。十 点开始上课,大概暂时不会有人来吧! 昨天那个妇人会不会来?晴美不以为然。即使她报名了全部课程,却不可能全 部出席。可能压根儿就不打算来。可是,又为什么报名呢? 晴美把金崎泽子的事告诉了幸子,但是没把电话是胡诌的事讲出来。她希望没 事发生……可是,刚才哥哥的电话说是“有点复杂”,又令她耿耿于怀。 “对啦,哥哥不知对所长说了没有……”正当她在喃喃自语时,一名青年从教 室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他是大町的助手之一。 “什么事?”晴美问。 “对不起,请你叫医生来!老师晕倒了!” 电话接通时,传来“我是竹森”的熟悉声音,使片山的身体像钟摆似的颤动不 已。 “啊,我……我是片山。昨天真是多谢……” “不,彼此彼此。你特地跑来看妹妹,而我喋喋不休的,真对不起。” “啊……这个……那个……午餐的事……” 片山想说请你吃个晚饭还礼,却又不知如何措词。他怕讲得不够诚意,又怕语 气太过强硬…… 由于片山沉默太久,幸子说声“多谢关照”,正要收线时,片山慌忙冲口而出: “请……请你吃个晚饭如何?”说完血液全冲到脸上。他知道对方一定拒绝的。 出乎意料之外,对方传来吃吃笑音: “谢谢。只要你不觉得麻烦,我倒无所谓。” “是吗?对不起,那么……”片山习惯了凡事道歉。 他又困惑了。应该请她到哪儿吃饭?事先没想过! 倒是幸子十分老练的提议:“那么,就在楼下的‘卡达哥咖啡室’如何?今晚 七点左右,怎样?” “是,好的。” “那么晚上见!” “好,谢谢,对不起!”片山又道歉一番,这才放下听筒,喘一口气,抹掉额 上的汗。他没想到她会答应。 “喂!片山!”邻座的根本喊他。“是不是向人借了钱?” “没有哇……干嘛?” “你一直脸青青的,而且拼命向人道歉哪!” “不,只是跟人有个约会而已!” 他的答案使根本吓得直眨眼。 “片山!”声音来自刑事主任的位子。 “有!”片山慌忙跳起来冲过去。刑警主任栗原警长抬起一张含笑的脸。小个 子的栗原浑身圆滚滚的,加上娃娃脸,看不出是警方人员,然而德高望重,深受部 下尊崇。 “叫我是吗?” “嗯。我听根本说了,你对目黑S公寓的案子是否捉到什么眉目?” “现在还说不上清楚……”片山把事情梗概说一遍。 “哦。那么,昨晚那个电话是令妹打来的啰!” “是的。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事情也真奇怪哪!” “我已告诉舍妹,那个自称金崎泽子的女子一出现,马上联络!” 栗原沉思片刻,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处理世田谷杂货商命案?” “是的。” “已经有眉目了吗?” “是的。正在查实对证的阶段,没我的事了。” “是吗?那么,请你负责挖挖这宗案子看看吧!” “这个命案?” “对。案子一度进入迷宫,这样一来又有进展了。说不定轻而易举的就能破案 呢!” “呃……” “不想干?总比处理新的凶杀案来得简单轻松吧!” 片山干咳一声。“多谢关照。但是此案原本是由根本办的,他对事情的来龙去 脉比较清楚……” “不是那么说。重新调查旧案时,通常新的看法会有意想不到的新发现。请你 无论如何拔刀相助!” “知道!”片山只有点头允诺。 “把资料找出来,好好检讨一下。交给你办啦!” “是!” 片山回到座位上,突然回过头来问栗原:“主任!我的辞职表到底怎样了?” 栗原露出不太明白的表情说道:“啊,那个呀!不知怎样啦?你交了吗?嗯, 上面还在保留着吧!” “是吗?”片山喃喃自语:“我的辞职表也进入迷宫了!” “怎么样?”邻座的根本问。 片山答道:“老大吩咐我再调查S公寓谋杀案!” 根本不怀好意地笑道:“那真令人羡慕!见到她时,记得代我问候!” “问候谁?” “金崎泽子呀!” “岂有此理!”片山心想,不管对方美到什么程度,他可不愿意跟死人打交道! “那幢公寓的房子后来怎样了?” “不晓得。也许她的父母卖掉了吧!不过,那个单位发生过命案,大概很难找 到买家吧!” 先去走一趟吧!片山一边叹息一边想。 4 下了巴士,片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无意中见到一家精致的咖啡室。手表指 着十二点正。他准备吃午饭时,趁机向店里的人打听那幢公寓的所在地。 片山走进店里一看,发现里头很挤。中午休息时分,附近公司的职员都来了。 当他愣愣的站着时,一名女侍应前来招呼说:“请跟我来!” 他被带到最里边的桌位上。也许学校提早下课吧,有个高中二左右的女学生在 独自吃着三文治。 “可不可以同座?”女侍应问她。那名穿制服的女学生漠不关心地仰仰头,沉 默地颔首。 “对不起!”片山坐下,叫了一客咖喱饭。女侍应端水来的时候他问:“请问, 附近是否有一幢S公寓?” “嗄?”女侍应大吃一惊。对面的女学生噗哧一声笑起来。片山大惑不解。女 侍应这才答道:“这里就是S公寓啊!” “这里?” “嗯。这里是S公寓的一楼。” 片山不好意思的咕噜咕噜猛喝水。对面的女生好像在拼命忍住笑。梳一头怀旧 的超短发型,圆鼓豉的俏脸十分可爱。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吃着三文治,一边读着摊 在桌面上的岩波文库小说。她的慢节拍与周围喧闹的食客成对比,令人觉得奇妙而 幽默。 不过等了五分钟,咖喱饭就来了。片山开始狼吞虎咽,蓦地想到对座的女学生, 于是放慢速度,不知不觉间又加速祭五脏庙。 吃完咖喱饭,一口气喝完白开水起身时,那位女学生正把最后一口三文治送进 嘴里。 “多好哇,做学生的可以优哉游哉……”在缴纳台付帐时,片山不禁自叹。其 实,最近的学生好像多是麦当劳汉堡包的常客,像她那样一边看小说一边慢慢啃面 包的光景,令片山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出到外边仰头一望,这才发现的确是一幢壮观的公寓。总共十四层,又高又宽 大。外墙是沉着的红砖色,正面是阳台,可是不见有人晒棉被或衣物。在阳台晒衣 物有损美观,许多高级公寓都会禁止,这幢也属此类吧! 片山横瞥一眼金色浮雕文字的“目黑S公寓” ,踏进宽敞的玄关。电梯前面的 大堂很有酒店大堂的风格,摆着沙发和热带植物花钵。 “有什么事?”旁边的传达室窗口,穿制服的警卫员叫住他,声音宏亮。 “有点事想请教。”片山出示警察证。“这里的一一零四号室,以前住着一名 姓金崎的……” “现在也是啊!”警卫坦率地说。 “现在也是?” 难道金崎泽子的父母住在这里? “是的。不过不晓得现在有没有在家……” “那么,我去看看。” “电梯前面有一排室内对讲机,你去问问看吧!” 在三台并列的电梯前面, 墙壁上陈列着写上房间号码的金属板和对讲机钮。 “一一零四”下面的确有个“金崎”的名牌。片山一按钮,立刻传来年轻女子的应 声,出奇的清晰。看来对讲机的品质十分不错。 “你是金崎小姐吗?” “是的。” “我是警察人员。有点事情想向你请教!” “现在不在家!” “是吗?那我改天再……”说到一半才发觉:“你不是在家吗?怎么……” 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蓦地发现,刚才那名女学生就站在他身边,对他吃 吃而笑。 “你……刚才回话的是你?” “原来你经常这样粗心大意的……”说完捧腹大笑。 “不准笑!”片山生气了。“我以妨碍公务的名义逮捕你!” “好哇!请便!我以滥用职权的名义起诉你!” “你走开吧!我要找一个姓金崎的人!” “我就是呀!” 片山半信半疑。“你又开我玩笑了……” “你不信人?可怜的人哪,你的名字是警官!” 女学生从书包拿出一张定期车票给他看。学生证上面有她的照片,写着“金崎 凉子。十七岁”等字样。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 “我是泽子的妹妹。” “这样子的呀!刚刚放学回来?” “嗯。上课期间考试,提早结束了。” “家里除了你,还有……” “就我一个。” “你一个人住这幢公寓?” “嗯。我的父母在北海道。” “可是……他们竟然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他们相信我。怎么,你想一直站在这儿谈话?” “啊,对了……如果方便,我想参观你的房间。” “好哇,请!” 他们一同步入电梯。按钮之前,凉子回头说:“对了,你也要抱身份证给我看, 否则不公平!” 片山耸耸肩,出示警察证。金崎凉子注视片刻,说道:“可以了。只是,你的 照片拍得不好!”然后大笑着按上升的钮。 “啊,哥哥请你吃晚饭?”晴美假装大吃一惊。 “嗯。他太多礼了,反而令我不好意思!”竹森幸子啜着饭后的咖啡说道。 “家兄真是厚脸皮!真对不起,请别介意他!” “已经约好今晚。反正时间多的是!” “你这么说,不怕你的他生气?” 幸子笑一笑。“假如有个他会生气就好啦……” 晴美大感意外。她是个完美得连女性也无可非议的女性,也许这样反而让男人 退避三舍吧!哥哥的机会来了! “对啦,今早大町老师发生什么事?”幸子问。 “他突然觉得不舒服,不过在会客室休息一会就好了……” “是吗?一定是劳碌过度。又是电视台、又是学校的,加上到处出差,他不病 倒已经令人佩服啦!” “说的也是。”晴美在心里怀疑,到底大町是否真的过劳而倒下。他向来精神 奕奕的,不容易喊累。说不定是在听讲生名单上见到“金崎泽子”的名字而吓倒的 呢! 结果,那个妇人始终没有出现。晴美悄悄留意到,大町上课时心神不宁,好像 有点害怕的样子。晴美决定把事情告诉片山。 “呀,山室老师来啦!”幸子喊一声。 在电视台的“周一名片剧场”解说的影评家山室成弘穿着鲜艳的苏格兰呢花衬 衫翩翩降临,装扮不输电影明星。可惜头发有点单薄,还挺着大肚腩,身上的俏哥 儿打扮看起来未免滑稽。 “今天来得比较早!”山室走到晴美和幸子的餐桌前坐下。“上午有个大学的 电影研讨会请我去演讲,提早结束了。他们约我吃午餐,我说另外有约拒绝啦。其 实像这样的小事大可不理会,只是他们是年轻人啊!我本身也对年轻人的想法感兴 趣,跟他们多接触,自己也变得年轻……现代的年轻人哪,对电影光是捉住片断的 东西,根本不懂戏剧理论!连蒙太奇也不懂!两小时的影片,不过是几部戏的组合 而已。也许是受电视影响吧!我可不拍这样没水准的电影……啊,给我一杯咖啡!” 山室对站在一边等候的女侍应说。 “老师的讲座很受欢迎呢!”幸子说。 “那真感谢!说老实话,假如你有时间,不妨也来听听看,我会介绍一部好电 影!”山室笑道。 山室在文教中心开讲“女性的电影入门”。因着他常在萤光幕上亮相,场面十 分踊跃。晴美带着好玩的心情听过,很佩服山室针对任何影片,都以教诲结束。譬 如《金刚》是对人类破坏自然的警告;《猛龙过江》是针对机械文明提控肉体的复 权; 《007》系列是将现代男性压抑的欲望映像化等等。她想,制作人听了不知作 何感想? “对了!”山室吞了一口咖啡。“我有一位朋友的太太说她报名了;不知申请 了没?” “我去拿听讲生名册来!”晴美离席。 “抱歉,干扰你的休息时间!” “哪里。”晴美走下四十八楼去拿名单复印本,回到餐厅时,发现山室和幸子 正在谈差利卓别灵的电影。 “所以我说,他的艺术生命十分伤感。啊,谢谢你!”山室接过复印本看最后 几行。“有了!她很风趣的,从前是女演员。她说现在有时间了……” 山室的话突然中止。 “怎么啦?”幸子问。山室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楞然盯著名单。最终回神过 来说: “不,没什么……没什么!” “可是你的脸色……” “不要紧。啊,快要一点钟了,我该进教室去啦!” “一点半才开始上课,老师可以慢慢来。倒是我们要先走了。” 别过山室离开餐厅时,幸子摇摇头说:“究竟怎么回事?先是大町老师,现在 是山室老师……” “真是奇怪!” 不仅是大町,连山室见到名单也脸色变青。难道他们两个都对金崎泽子那个名 字有心病? 不愧是一流公寓。走廊不是水泥建的,全都铺上地毡,彷如酒店一般。所有房 门都是厚重的木纹花样,门钮则是青铜色的浮雕,高贵美观。 一一零四号室的门仿佛是特别定做的,镶上黑皮革。 “好漂亮的门!”片山由衷赞叹。金崎凉子一边开锁一边答道: “姐姐喜欢黑色!请!” 进到里头,片山更是叹息不已。客厅有自己的寓所三倍之大,而且是色彩统一 的摩登家俬布置,令他怀疑这是不是一名高中生独居的所在? 就在那时,他发现地面上有个黑物体滚过来。——是只黑猫。全身的毛蓬蓬松 松的,圆滚滚的胖身体,向着凉子的脚边直线滚过来。见到片山立时在三公尺前刹 住。 “我回来啦,尊!”凉子蹲下来抚摸黑猫的头。“不要紧,这个不是坏人,大 概不是吧!”然后促狭地抬眼望片山。 “尊?有点像狗的名字哩!”片山露出笑脸。原来这位小姐也是喜欢猫的族类。 “它兼做我的保镖!身强力壮哩!” “说不定可以跟我家的猫配成一对!” “哦,你也养猫?” “嗯,是只三色猫,名叫福尔摩斯。假如尊和福尔摩斯搭档,那就变成夺华生 啦!” 凉子高兴地笑道:“那么,你家的猫是名侦探?” “唔……也许是吧!” “别忘了!”凉子一本正经地说:“写书的人是华生,我可不付版权税!”然 后对尊说:“饿了吧!我来做饭给你吃!”又对片山说:“你请随意坐坐吧!” 说毕,带着黑猫走进里边去了。片山忐忑不安地信步徘徊。在豪华的场所无法 安心,乃是贫者的悲哀习性! 客厅正面对着的玻璃窗阳台,明媚的阳光洒进来。这个阳台不同一般的公寓, 没晒衣物,而且宽敞到可以摆桌椅乘凉。 不管是谁,把这么高级的公寓买给金崎泽子的一定非富则贵。起码值得五六千 万吧!片山开始理解根本刑警提起这里时不住叹息的心情。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凉子换上亮丽的毛衣长裤,端着红茶盘子进来。 “啊,不必客气!” “唔,待会才晓得该不该客气!” 凉子还是正经八百的,在沙发上坐下。 “你一个人住太大了吧!”片山在她对面坐下。“一定花不少钱维修吧!” “嗯。不过放着不住太可惜了,况且我的爹娘偶尔来住。” “那只叫尊的猫是令姐养的?” “不是。是朋友怕我寂寞,好意送我的。” “这里可以养猫么?” “本来是不准的,只是单身女孩住有护卫的作用,所以获得特别允许。” “是吗?刚才你说令姐喜欢黑色,所以我才以为黑猫是她养的哩!” “乱讲!不过,哥伦坡的小说里不是有黑猫吗?一只被主人嵌在墙壁里的猫出 来复仇……” “嗯。从前也有人拍过鬼猫的电影呢!” “你的看法太低调啦!”凉子轻视地皱眉。“我的意思是,那只黑猫可能会替 家姐复仇——当然只是说笑!” 片山不禁摇头。他不明白这个少女说的哪句才是真心话。 “你从几时住进来的?” “去年春天,我升高中时。” “即是令姐逝世以后的事啦!” “这里封闭了一段时候。我上京来读书才再开的。” “那么,这个房间的布置……” “就跟姐姐在生时一样。那个原是来客用的寝室,”凉子指指其中一道房门, “现在改成我的睡房。其他的保留从前一模一样。” 见到片山环顾四周,凉子接着说:“你一定会想,我怎么敢一个人住在姐姐被 杀的房子吧!我可不在乎,还想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找出杀死姐姐的真凶为止!” 凉子的声音含有斩钉截铁的意味,片山不由望住她的眼睛。瞬间,她又变回一 名天真无邪的少女。 “警察先生,如今有何贵干?是否找到凶手的线索?” 片山有点踌躇,可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于是把有关的怪事说明一遍。 凉子听说有个自称金崎泽子的女人出现,不由瞪大眼睛,但不觉得恐怖,一直 侧耳静听片山的话。 “真是怪事!” “可不是吗?!那个女人大概不再出现的了!你的心里有无头绪?我想她一定 是跟令姐相熟的人……” 凉子耸耸肩。“不晓得。我们完全不知姐姐在这里跟些什么人交往……” “发生命案时,你在……” “我没来这里。爸妈来了,可是她已经死啦,根本无济于事。当时我在医院里 哪!” “哪里不舒服?” “盲肠手术。出院之后,立刻参加姐姐在家里举行的葬礼……有关这幢公寓的 事,直到来此之前只是听说而已。” “据说令姐告诉家里,她是在东京做事的。” “对。连我也以为她一直在这里上班。” “你晓不晓得,这幢公寓是谁买给令姐的呢?” “我若知道还不讲出来吗?”凉子的语气激动起来。 “你喜不喜欢姐姐?” “唔……说实话,她活着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我觉得她很无情。也许我们之 间的年龄差距太远之故,很少敞开心房谈话。尤其当她来到东京以后,从不写信回 家,连电话也不多一个。爸妈觉得担心,有时挂个电话过去,她嫌啰苏,立刻收线 了……当然我从未试过打电话给她。只有一次,我放暑假,想去东京玩,写信问她 可不可以在她那儿过夜,她马上回电,气势凶凶地说,她很忙,不要打扰她。即使 我去了,她也不会招呼我,也不接我去住!把我痛骂一番呢!我大哭一场!” “怎么那么不近人情!” “我也恨了,发誓不再跟她做姊妹……可是,当她被杀后我才明白,那时姐姐 已经辞职了,住进这幢公寓,所以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那么绝情的阻止我来,其 实心境是非常寂寞和悲哀的……”凉子用低沉的语气说。 “也许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见不得人吧!” “我想是吧!所以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而来这里。从那男的立场看,这幢公 寓是他出钱买的,一定会找个时间过来看看的!” 片山停顿一会。“假如知道他是谁,你会怎样?” “唔……”少女暧昧地笑笑。“大概杀了他!喔,不能这样告诉刑警先生吧!” “光是口头说说不是罪。不过,到时可别胡思乱想,最好马上通知我,知道吗?” 凉子盯着他看。“你说你叫片山?看来你的人很好嘛!” “多谢!”片山难为情地苦笑。“其实我完全不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仅仅偶 尔插足进来调查!对了,你说这里的布置原封不动,那么令姐的房间也……” “姐姐被杀的房间?是的,跟我来!” 凉子站起来,穿过客厅来到自己睡房的反方向,撩开厚重的门帘进去。片山放 下茶杯连忙跟上去。门帘后面有个微暗的甬道,里头是另一道房门。 “就是这个房间!”凉子推门进去。里面漆黑一片。“这里没有窗口,所以很 暗。” 片山越过凉子身边过去,伸手探索墙壁。“灯的开关在哪儿?” “没有开关。你看!”凉子说完拍了一下手掌。突然头项上面发亮,水晶吊灯 的光芒映照全室。不知房间有多大,但见里头摆了一张特大的豪华睡床,可见面积 不小。 “吓我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拍拍手,用音感使灯火开关。瞧!”凉子又拍一次,灯又熄了,回 复黑暗。“你试试看,” 片山有点顾忌,战战兢兢的拍一拍,灯不亮。 “用力一点嘛!” 这次使劲地啪一声,灯光马上溢满一室。 “真了不起!”片山由衷钦服得五体投地。 “姐姐喜欢新奇的事物。这个玩意其实很孩子气!” 片山俯望盖上白布的大床——根本刑警是说,胸部中弹的金崎泽子,“露出奇 异的安详表情死在这里”。 片山发现床边的桌上有个相片架,里面是空的。 “里头的照片呢?” “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会不会是凶手拿掉了?假如是他们的合照的话!” 那时传来短促的铃声。 “电话!”凉子在房间的角落拿起听筒。“是,我是金崎。啊,信子。好,我 来。现在?不行啊。我不是一个人!”凉子促狭地看看片山。“我跟一个男人在床 上哪!” 片山膛目。 “待会儿见!”然后收线。 “喂!你怎乱讲话!” “咦,不是真的吗?” 他们离开卧室,回到客厅。 “万一双手拿着行李时怎么开灯?”片山严肃地说。“对了,我还要去见见调 查书上提起的证人,要走啦!” “欢迎你随时来。下次要请你吃一餐!” “多谢了!” “有没有太太?” “没有。” “果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那时,电话又响了。 “一定又是信子——我是金崎!喂!喂!”凉子讶异的放下听筒。“奇怪,什 么也不说就收线了!” “一定是打错电话。那么,一有什么就跟我联络吧……”片山在名片背后写下 家里的电话号码。“半夜打来也无妨。只有妹妹和我两个人住!” “知道了。什么妹妹,不是女朋友吗?” “不准开大人的玩笑!”片山假装生气。 “那么,送客啦!尊!”那只黑色的毛球不知从哪儿飞出来,在片山眼前停住, 摆起架势。 “你的保镖还真管用啊!” “所以单身女子也不必担心啦。” “再见了!”片山向凉子致意后,又对黑猫说:“失陪啦,华生君!” 尊飞快的瞥女主人一眼,退到一边去。 片山离开金崎凉子的寓所。她是个拥有奇异魅力的少女——被杀的泽子到底是 个怎样的女子?而且,少女和黑猫,似乎有点不太相衬的感觉。 片山走进电梯时,才想起他跟竹森幸子吃晚餐的约会。 5 “这是谜一样的故事哪!”晴美的眼睛闪闪发亮。 “就是啊。那叫金崎泽子的女人,结果没有亮相吧!”片山喝口红茶。“究竟 她跟真的金崎是什么关系?” “她那副神秘打扮,谁晓得?给人的印象是年纪不小了,但也可能是扮出来的。 声音也可装年轻。对了!” 片山吓得茶杯差点掉下。“干嘛大叫一声?” “说不定……说不定是男的!” “怎么可能!”片山瞪她一眼。 六点半。 这里是晴美办公的S大厦一楼的“卡达哥”咖啡室。片山约好竹森幸 子七点钟在这里等她,提前先来跟晴美碰头。 “如果是小个子的男人,不是不可能那样打扮呀!” “那不是变成推理小说了吗?” “说起怪事,我也遇到一点。”晴美把大町和山室的事讲述一遍。 “大町老师晕倒了,山室老师脸青青。怪不怪?” “可是,两个同时跟金崎泽子有关的话,未免太巧合了。也许是因别的理由吧!” 晴美有点不满的撅嘴。“啊,六点四十五分了。我要走啦,所长快来了!加油 啊!” “我是因你的缘故才约她的啊!”片山愁眉苦脸。“请人吃饭,应该去什么地 方?” “哪里都可以呀。不过,面店未免不够情调,隔壁的酒店有餐厅……对了,差 点忘啦!”晴美拿出钱包,掏出几张万元面额的钞票递给片山。“可别再出洋相了!” “Thank you!” “有多记得还我哦!”晴美严肃地说。 “知道了。还有,我把家里电话给了金崎泽子的妹妹。如果她打电话来,问她 有什么事吧!” “好。我走啦。迟归不必打电话了,即使在酒店过夜……” “喂!你在胡扯什么!” 晴美笑着离开。有个善解人意的妹妹也真累!片山苦笑。不过,经过那次恋爱 打击,晴美真的刚强起来啦。 七点正时,竹森幸子姗姗来迟。片山心如鹿撞的站起来。 “等了很久啦?” “不……对不起。”他又忍不住道歉一番。 “福尔摩斯,我们吃什么?”晴美打开冰箱。“煮过新的太麻烦。冷冻咖哩或 牛肉汤吧!就牛肉汤好了!福尔摩斯,你也太奢侈啦!” 福尔摩斯提出抗议似的喊一声。 “好吧,既然也是家中成员之一,就吃牛肉汤加鱼干如何?” 福尔摩斯伸出舌头舐自己的鼻端。 “我现在去烧鱼,你等一等吧!” 晴美把竹荚鱼摆在网上点起煤气,然后将冰冻的牛肉汤放进电子焗炉里。 “解冻和加热需要十分钟。耐心等一会吧!” 晴美望望时钟。七点半。哥哥和幸子正在用餐了吧! “哥哥的进展如何?年纪一大把了,对女人还是手忙脚乱,真是羞家!必须让 他跟所长那样的人交往一阵,也许会变得老练一点。” 福尔摩斯漠不关心地在坐垫上蜷成一团。 “福尔摩斯,你觉得如何?两年前的命案,自称是被害者的女人,我认为可能 是男的,还有文教中心那两位讲师的异常态度……我有不祥的预感呢!好像有什么 即将发生……说不定马上有电话响起,通知我‘发生命案’……” 福尔摩斯一言不发,用深思的眼神望着晴美。不知在想什么,眼神高深莫测。 电话霎时响起。晴美吓一大跳。 “难道真是……一定是哥哥,已经遭人遗弃啦!”晴美拿起听筒说:“我是片 山。” “喂,请问片山刑警在吗?”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出去了。你是哪位?” “我叫金崎凉子。” “啊,我,我是片山的妹妹。你找家兄……” “发生怪事了。有怪电话,还有人跟踪的样子……”凉子的声音带着极度不安。 “你现在在公寓里?” “嗯。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发生什么怪事?” “刚才接到怪电话,不出声就收线。已经第四次了。好像是要确定我在不在家 似的……” 晴美顿时困惑。即使想联络哥哥,也不晓得他去了哪儿。万一凉子真的受到危 险的追迫…… “喂,凉子。你的公寓不是有警卫吗?立刻通知他陪你,然后请人去报警,好 吗?” “可是……万一是我多心的话,岂非……” “哥哥若在,他会马上过去……”晴美中途下定决心。“好吧。我马上来!” “什么?” “我现在马上过来。我会留话给哥哥,叫他随后过来陪你,好不好?” “那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在家等我吧!记得叫警卫上来!” 晴美挂断电话,写了字条给片山摆在桌面。然后慌忙熄了煤气,关掉焗炉。 “福尔摩斯,对不起。发生紧急事态,请你忍耐一下吧!” 福尔摩斯跟着起身冲到玄关,晴美回头一看,它“喵”一声示意。 “你也要去?好,那么一块儿走吧!” 晴美语毕,福尔摩斯已一纵身跳上她的肩膀。一人一猫冲出公寓,坐上一部计 程车在暗路上驰骋。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喝着饭后咖啡时,竹森幸子如此说道。 “哪里,没这回事!是我不讲理的邀你出来……”片山连忙摇首谢罪。 “我倒无所谓,反正时间多的是。只是觉得……你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 “啊……只是有些回忆而已。” 片山环视P酒店最高一层的餐厅——一样的情景,跟半年前没有两样。 “是不是女朋友?曾经一起来过这里,对吗?”幸子一语道破。 片山大吃一惊。“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失态。我真没用,又不善辞令!” “不。我不喜欢太会讲话的人呢!说一套,想的又是另一套。别想太多啦,会 闹胃痛的!” “妹妹也这么说。”片山从西装内掏出一个信封。 “所以吩咐我把胃药带来!” 幸子不由噗哧一声笑出来。“真是好妹妹!” 片山苦笑。 “那么,那位跟你在一起的……是你所爱的人?” “呃……可惜遭遇不幸了。” “对不起。我问得太多了。”幸子肃然。 “不,已经过去了。”片山微笑。 “呀,你终于会笑啦!” 片山搔搔头。这才发现今晚的自己实在紧张过度了。 晴美下了计程车,快步冲进目黑S公寓。传达室的中年警卫叫住她。 “你找谁?” “我找金崎凉子。” “晚间的访客必须登记。”警卫拿出记事簿。“什么名字?” “片山。”晴美不耐烦地回答。 “一个人吗?” “还有一只猫!” 警卫吓一跳。晴美把脚下的福尔摩斯抱起来给他看。 “原来这样。这里禁止养猫养狗的,记得带它走!” “那还用说!对了,有谁去陪金崎凉子吗?” 警卫一头雾水。晴美把事情扼要的说明一遍。 “她没有跟我联络呀!我整晚都在这儿……” “怪了!不会有事发生了吧……” “少担心啦。这里不会允许可疑人物通过的。打个电话问问怎样?”警卫用手 边的电话拨了“一一零四”。 “奇怪……没有人听!” “不可能的!请你来一下!” 晴美走向电梯。警卫连忙追上去。电梯上升途中,他还在喃喃自语:“不会有 事的……” 电梯停在第十一楼,晴美和福尔摩斯直奔一一零四室。按铃,没有回应,拉拉 门钮,黑皮大门应手而开。 “门没锁!” 警卫的表情紧张起来。屋里一片黑暗。 “你在这里等,我先进去看看!” 警卫阻止了晴美,悄然踏入门内。开了灯,立刻光芒四射。可是触目之处不见 人影。晴美走进客厅呼叫。 “凉子!我是片山!” “去了哪儿?” 不安涌上心头。不可能开着大门出外了。究竟发生什么事?福尔摩斯突然尖叫, 穿过客厅,来到一道紧闭的门前,回头望晴美。 “怎么啦?房里有什么?” 晴美走近时,听到里头传来吱吱咯咯的擦门声。晴美有点害怕,把心一横打开 房门。眼前出现一只大黑猫。想来刚才是它在搔擦门扉。 “你是尊吧!为何关在这儿?凉子呢?” 黑猫立刻穿过客厅,消失在一道垂帘下面。晴美急忙跟上去。尊走过幽暗的甬 道,停在正面的门前,回过头来。晴美迟疑一下,倏地打开房门。 “多谢你的款待!”幸子低头道谢。 “不不,哪里哪里……”片山不习惯接受美女的谢意,一时慌了神。 离开餐厅时,已经将近八点半。风势很强,但从酒店到车站之间,却是一条很 好的散步道。 “假如我们是情侣,这时该去中央公园散步吧!”幸子微笑着。 “是,是吧!”按常理,女方先提议了,男方应该在礼貌上邀请说:“那么我 们也去好吗”。可是片山不会说,仅仅沉默着走路。内心却在翻腾着想: “说什么呢?‘天气真好’。好像写信。‘今晚真凉快’。又不相衬!‘我们 再找个地方喝茶聊天好吗’?不错。可是,应该怎么说出口?再不说就要分手了… …” 正当左思右想时,二人已经到新宿车站西面入口。幸子停下脚步。 “再见了。我从这里搭计程车回家……” “是吗?” “今晚真愉快。谢谢你!”语气不含嘲讽意味,反而令片山觉得难受。 “再见!” 目送幸子坐上计程车离开时,片山才想起,起码应该送她回家。可是现在来不 及啦。片山只好耸耸肩走自己的路。马上就推翻念头想,幸子一定在车上骂自己说: “呆头鹅!世上没有比他更乏味的人了!守灵更加热闹些!” 片山陷入自我厌恶的深渊里,沉重的踏上归程。幸子会对晴美说什么?即使不 说自己的坏话,也不会称赏啦。 会喝酒的人,这时必然买醉借酒消愁去了,可惜片山的酒量极小,根本不能喝。 带着怏怏的心情,九点多已经回到家里。 “晴美!喂!晴美!” 没有回音,只好自己掏钥匙开门进去。开了灯,立刻见到晴美的字条。他马上 挂电话去金崎凉子的公寓,一直是“讲话中”的信号。片山慌忙冲出自己的公寓。 S公寓前面停着警车,还有人群驻观。片山涌起不祥的预感,急忙奔进里头。 电梯上到十一楼。片山走出走廊,对门前站住的警官出示警察证:“我是警视 厅的人!” 他一进去,晴美立刻从沙发站起来。 “哥哥!” “怎么啦?她呢?” 晴美沉默着领先走。甬道尽头的门大开,面熟的南田验尸官正在忙碌地活动。 片山晓得,金崎凉子遇害了。 每次踏足命案的现场,他都觉得心情沉重。今天中午才刚看见那个青春活泼的 少女,竟然…… 站在房门口时,片山窒息了。凉子俯卧在那张大床上,全身一丝不挂。犹有生 气的白肌肤映入眼帘,他忍不住移开视线。 南田发现片山。片山缓步走到床前。 “好可怜哪。不过十七或十八而已。” “十七。” “咦,你认识她?” “嗯。因别的案子见过面……” “是吗?真是残暴不仁啊!先是手脚被绑而被强暴,然后遭人勒毙的样子。被 杀时间是八点以前吧!” “她打电话给我时是七点半。”晴美说。“其后马上遇害了。一定是连通知警 卫的时间都没有!” “你是几点抵达这儿的?”片山低咒一声才问。 “八点左右。” “那么,凶手也许还没有走远。”说完他又摇摇头。“不,不可能。怎晓得谁 是凶手?” 南田对鉴识课的人说:“拍完没有?” “好了。” “那么,使她仰卧再拍一遍。小心一点哦!” 两名鉴识课员战战兢兢地把凉子的尸体往上翻。晴美不由捂嘴转过头去。片山 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出去。其实,片山自己也快晕倒了。那张活泼调皮的俏脸,如 今丑陋的扭曲着,白眼外突,舌头无力地伸了出来。 片山内心涌起激怒。何等悲惨的命运,在姐姐被杀的同一张床上,妹妹亦被奸 杀。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这名少女?是不是杀她姐姐的同一名凶手?那个自称金 崎泽子的女人一出现,妹妹第二天就被惨杀了。是否那个神秘女人的出现令凶手觉 得不安而出手杀凉子?而她是无辜的,为何置她于死地? 相机的镁光灯在闪亮。片山带着说不出的疾痛心情,俯视那个尚未成熟的肉体。 饱满的胸脯,平坦的小腹,修长的腿,美若陶瓷似的肌肤。十足的北国少女,皮肤 白皙,几乎没有晒黑的痕迹。 直至尸首被运走,鉴识课的人员全体撤退了,片山还留在房间里。 “哥哥!”晴美再度进来。“目黑警署的人在外边……” “知道了。我马上去。”片山叹气。“他妈的!我一定要捉拿真凶!” “真可怜。”晴美自言自语。“我若机警一点就好了!” “也不能怪你。即使是我,光是接到怪电话,做梦也想不到她会遭毒手的!” 福尔摩斯快步穿过他们之间,纵身跳到床上。 “福尔摩斯有什么头绪?拜托,一有什么就告诉我啊!” 片山的话不知是否听在耳里,但见福尔摩斯在床上来回踱步,又跳下床在屋里 走来走去,一如华生博士描写谢洛.福尔摩斯的情景。 “我很在意的是,我曾叫她通知警卫的,可是……”晴美一直耿耿于怀。 “也许当时下面没有人在吧!” “可是,凶手是从玄关的门进来的呀——你看,阳台那边全都上了锁。既然害 怕成那个样子,干嘛开着门呢?” 片山望着晴美。“你是说,她认识凶手?” “不太晓得……不过,如果是可疑人物,照理不会开门才对!” 不错。可是……对了,假如凶手是杀泽子的同一个人,而且就是泽子的资助人, 手上自然有这里的钥匙了。这么一来,即使凉子不开门,他也可以自由出入。 “一定是的!凶手就是杀泽子的同一个人物!”片山大喊。 外边的甬道上传来叫声。“片山兄!警视厅的栗原警长有电话找你。” “来了。喂,福尔摩斯,走吧!” 片山催促还在地面上走来走去的福尔摩斯。晴美好奇地问:“这个房间的灯怎 么开?” “哦,你看着!”片山啪的一声拍掌,灯就熄了。 “吓我一跳!” “你来的时候,灯已经亮了?” “当然啦。不然我怎晓得从哪里开灯?” 片山出到客厅接电话,把事态报告栗原。 “我想,那是杀死泽子的同一个凶手干的!” “唔,你的意见也有道理。怎么?办不办此案?” “办!请无论如何让我办!”这是片山从事刑警生涯以来,第一次如此答话。 “好!那就交给你了。明早再给我详细报告吧!” “知道!” “啊,还有。”栗原附加一句。“你的辞职信可以继续保留了吧!” 片山气结,然而没有其他选择。 “好吧!”说完,心有戚戚的放下听筒。 “晴美,咱们走吧!” “它,怎么办?” 片山跟踪她的视线。黑猫阿尊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哦,它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你说怎办?” “总不能让它留在这儿呀!” “可是,你难道……不行,绝对不行!”片山从晴美的表情得到不祥的预感。 “可是,哥哥……”晴美想抗议,片山打断她的话。 “我说不行!你也知道,我们的公寓不准养猫的,已经犯规养了一只,你还想 多养一只?” “哥哥你真无情!难道见死不救?” “你救了猫,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我会说服房东的,可以了吧!福尔摩斯,你的意下如何?” “对了,我们必须尊重福尔摩斯的意见。一旦有别的猫进来,肯定会吵架,多 数是福尔摩斯受伤!” “福尔摩斯!”晴美蹲下来。“怎样?阿尊暂时住我们那儿,赞成还是反对? 由你决定吧!” 福尔摩斯盯着尊看,最后快步走到晴美脚边坐下。片山气得跳脚。 “畜生!你们太狡猾了!我不准,绝对不准!” 五分钟后,计程车里,福尔摩斯坐在晴美的膝头上,阿尊坐在片山的膝头上。 阿尊的重量使他双脚麻痹。 晴美突然大叫一声。 “我和福尔摩斯还没吃晚餐哪!” 回到家里,吃过温热的牛肉汤后,晴美才舒一口气。福尔摩斯和尊感情和睦, 对半把牛肉汤和烧鱼干解决掉。 “喂,小心消化不良哦!”片山调侃着。 晴美反驳他。“在酒店吃大餐的人请不要讲话!消化不良也好胃下垂也好,总 比饿死来得好!” 片山是捅蜂窝挨了螫,只好噤口不语。 “跟所长吃饭,收获如何?”晴美问。 “嗳?哦,没什么。” 片山在沉思。一定是“有什么”。那幢公寓,那个杀人现场,好像有点什么… …但又不知是什么。一股模糊的印象突然涌上心头。到底那是什么? “福尔摩斯,你发现什么了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对不对?” 福尔摩斯吃饱后,伸出前肢舐脸,然后望望片山,默然闭起眼睛。正如推理小 说中,第一次发生命案时,侦探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着摇头的情景。名侦探似乎 在说: “我有两三种想法,不过现在还不能讲。还不是讲的时候。但我可以告诉你, 这个只是事件的开端……” 福尔摩斯走到屋角的坐垫上蜷起身体,闭目养神,好像就这样睡着了。 ---------- 炽天使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