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隔天同一时间左右,布鲁诺在他位于大内克区的屋中,正坐在阳台的一张长椅上, 心情非常地舒畅,平静满足,这对他而言是相当新鲜和悦人的经验。这天早上哲拉德一 直在附近徘徊窥伺,但布鲁诺保持镇静和礼貌,看着他和他的小手下吃了些午餐,现在 哲拉德已离去,他深以自己的行为为荣。他绝不能再让哲拉德像昨天那样惹他心情沮丧, 因为那样他会变得口无遮拦而犯下错误。当然,笨的人是哲拉德。如果他昨天态度好一 点,他可能会合作些。合作?布鲁诺放声大笑。他说合作是什么意思?他在做什么呀? 骗自己吗? 头上有只鸟儿一直不停地叫着“脱卫多弟?”,又自己回应以“脱卫多敦!”(此 两字为拟鸟鸣声,又是路易士·卡洛尔所作《Through the Looking'glass》中的孪生 兄弟之名。)布鲁诺翘首引领,想瞧个仔细。他母亲会知道那是哪一种鸟的。他的视线 调向微染黄褐色的草坪、白色水泥墙、以及正开始萌芽的山茱萸。今天下午他发现自己 对自然挺有兴趣的。今天下午有一张面额二万元的支票送到他母亲手中。等保险公司的 人不再大声嚷嚷,而律师们也删减所有的官样文章之时,还会有更多的支票送来。午餐 时,他和他母亲谈起到意大利卡布里岛的事,只是大略提起,但他知道他们会成行。而 今晚,他们将首次外出进餐,地点是在离大内克区不远处,下了高速公路的一个隐秘小 地方,那是一家他们最爱去的餐厅。他以前不喜欢大自然。现在既然他拥有了草地绿树, 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不经意地翻阅摆在大腿上的通讯录。他是今天早上找到的,记不得在圣塔菲时是 否有把它带在身上,而他想要在哲拉德找到它之前,确认其中没有记载任何有关盖伊的 事。而且既然有了资本,他当然有一大堆的人要再拜访一下。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便从口袋里取出一枝铅笔,在P字字首的那一页记下:汤米·潘迪尼,七十六街二百三 十二w号。又在S字字首的那一页记下:“思利迟”,救生站,冥府大门大桥。给哲拉德 一些可去访问的神秘人物吧。 丹,八点十五分,阿斯特旅馆。他在本子后面发现这项记事,却不记得丹是何许人 物。六月一日跟队长拿钱。下一页的文字让他微微打了个冷颤:买给盖伊的东西花了二 十五元。他把这张打了孔的纸撕下来。那条买给盖伊的圣塔菲皮带。他为什么正好记下 了这件事呢?在某个无聊的时刻里—— 哲拉德的黑色大汽车噗噗地开上车道。 布鲁诺强迫自己端坐原位,继续把记事内容检查完毕,然后把通讯录偷偷放进口袋 里,又把撕下来的纸塞进嘴里。 哲拉德嘴里叼着雪茄,两臂晃呀晃地,大步跨上石板。 “有新的发现吗?”布鲁诺问他。 “一两件而已。” 哲拉德的眼神一阵扫射,从屋内角落斜向穿过草坪,看向水泥墙,仿佛正重新评估 凶手所走过的距离似的。 布鲁诺不经意地嚼着嘴内那张小纸,仿佛在嚼口香糖似的。 “比方说是什么事?”他问。 越过哲位德的肩头,他看见他的小手下正坐在汽车驾驶座上,目不转睛的从帽檐下 凝视着他们。最具邪恶相貌的家伙,布鲁诺心想。 “比方说凶手并未折返回镇上一事。他差不多是沿着这个方向走的。”哲拉德做的 手势像是个乡下小店店东指着外面的马路一样,又大剌剌地放下整只手臂。“穿越那边 的树林走捷径,而且必定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发现了这些。” 布鲁诺站起身,看了一下那双紫色手套的碎片,以及一小片像是盖伊的深蓝色外套 碎布。 “哇!你确定是凶手身上的东西?” “有理由如此确定。一个是外套碎片,另一个——大概是手套碎片吧。” “或者是围巾碎片。” “不是,有一些缝合线。” 哲拉德用一只有黑斑的肥胖食指戳了它一下。 “蛮高级的手套喔。” “是女用手套。”哲拉德抬头眨一下眼睛。 布鲁诺回以愉快的嘻嘻一笑,又深深懊悔地收回笑脸。 “我最先以为他是职业杀手。”哲拉德叹了一口气说。“他铁定很熟悉这屋子,但 我认为职业杀手不该失去理智而在逃走时想穿过那些树林。” “唔——”布鲁诺听得津津有味。 “他也知道要走哪一条正确的路,它就在只有十码远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整件事是经过仔细筹划好的,查尔士。后门上的坏锁,放在围墙那边的牛 奶木条板箱——” 布鲁诺默不作声。赫伯特已经告诉哲拉德,是他,布鲁诺,弄坏了那道门锁。赫伯 特大概也告诉了他,是他把牛奶木条板箱放在那儿的了。 “紫色手套!”哲拉德嗤嗤地笑着,就跟布鲁诺所曾见过他嗤嗤笑的样子一样快活。 “只要能除去物体上留下的指纹,它是什么颜色有什么关系呢,哦?” “欵。”布鲁诺说。 哲拉德跨过阳台之门,走进屋内。 布鲁诺过了一会儿也跟着走进来。哲拉德走回厨房,布鲁诺则爬上楼去,把通讯录 抛到床上,然后下楼到走廊。他父亲房间里大敞的房门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才 刚得知他父亲已经死了。是房门保持悬开状态才使他有此感觉的,他心想,就像衬衣下 摆伸出在外般,就像守卫松懈了般,如果队长还活着,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布鲁诺 皱眉,然后上前去很快的关上房门,关起探员们的脚以及盖伊的脚曾摩擦过的地毯,关 起书桌上掠夺而来的档案架,并合上仿佛正摊开着等他父亲签名似的支票簿。他小心翼 翼地打开他母亲的房门。她正躺在床上,粉红色的缎被拉盖到下颔处,头转向房间内侧, 两眼睁开,一如她自星期六夜里以来的睡姿一样。 “你没睡呀,妈?” “没有。” “哲拉德又来了。” “我知道。” “如果你不想受打扰,我会跟他说一声。” “亲爱的,别傻了。” 布鲁诺坐在床边,弯下身子靠上前去。 “希望你能睡一下,妈。” 她的两眼下方有起皱的紫色暗影,两唇紧抿,嘴角拉得又长又细的样子是他前所未 见的神情。 “亲爱的,你确定山姆从来没有跟你提起什么事——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人?” “你想他会跟我说那些话吗?” 布鲁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哲拉德出现在这屋内令他生厌,他的态度非常可憎,仿 佛也暗自准备了不利于每一个人的秘密武器,连他知道已经将他父亲偶像化、并提出所 有不利于他的说词,只差没控诉他的赫伯特也在其列。但布鲁诺知道,赫伯特并未看见 他在测量庭院的举动,否则哲拉德现在会让他知道。他曾趁他母亲生病时在庭院和屋内 四处游荡,任何看见他的人不会知道当时他是否在数脚步。现在他想坦述有关哲拉德的 怨言,但他母亲不会了解。她坚持要他们家继续雇用他,因为他应该是最优秀的。他母 亲和他并没有好好合作,他母亲可能跟哲拉德说了些其他要事——像是他们星期四才决 定星期五要走之事——却完全不对他提起! “你长胖了,你知道吗,查尔士?”他母亲笑着说。 布鲁诺也笑了笑,她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她现在正拿起梳妆台上的浴帽,戴 在头上。 “胃口还不错。”他回答。 其实他的胃口更差了,他的消化功能也一样。但反正他是长胖些了。 就刚好在他母亲进了浴室,关上门之后,哲拉德敲了敲房门。 “她在里面还要待蛮久的。”布鲁诺告诉他。 “跟她说我会在走廊上等她,好吗?” 布鲁诺敲敲浴室门,把话传给她,然后便走回他自己的房间。从他床上通讯录的摆 放位置来看,他知道哲拉德发现了它,而且看过内容了。布鲁诺徐徐为自己调了一小杯 加冰威士忌,一口饮尽,然后轻柔地下楼到走廊上,却听到哲拉德已经在跟他母亲谈话 的声音。 “似乎看不出是情绪高昂或低落,哦?” “他是个十分情绪化的孩子,你知道。如果我注意到了,也会起疑呢。”他母亲说。 “噢,人有时候会受心理影响的。你不同意这说法吗,爱希?” 他母亲不予回答。 “太不幸了,因为我想要他跟我更合作些呢!” “你认为他在隐瞒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脸上又是那令人讨厌的笑容,而布鲁诺从他的声调中听得出,哲 拉德预料他也在听着。“你认为他在隐瞒吗?” “我当然不认为他会这么做,你在极力证明什么呀,亚瑟?” 她在维护他。在这一席谈话之后,她不会再那么看重哲拉德了,布鲁诺心想。他又 装聋作哑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爱荷华州人。 “你要我极力证明事实,不是吗,爱希?”哲拉德像个广播剧中的侦探般问她。 “他说不清楚星期四晚上和你分手后做了些什么。他认识了某个很不好的人,一个可能 会为了钱而替山姆商业上的敌人工作的人,一个间谍之类的人。而查尔士可能跟他提及 你和他第二天要离去的事——” “你在极力证明什么,亚瑟?证明查尔士知道这件事吗?” “爱希,我不会感到讶异。说真的,你会吗?” “天杀的!”布鲁诺喃喃说着。 天杀的,他竟跟我母亲说了这些话! “我当然会把他告诉我的事全都告诉你。” 布鲁诺盲目地朝楼梯走去,她的柔顺表现让他大感震惊。要是她开始起疑了要怎么 办?凶杀案是她将无法承受的事。他在圣塔菲时不就知道了吗?而且如果她记得盖伊, 记得他在洛杉矶时曾提过他的事呢?如果哲拉德在下两周内发现盖伊,盖伊身上可能有 穿越那些树林而得的刮伤,或是瘀伤、割伤这些可能引人怀疑的伤口。布鲁诺听见赫伯 特在楼下走廊的轻缓脚步声,看见他手捧浅盘,拿了他母亲的午后饮料,于是他又退回 楼上去。他的心跳急遽,仿佛身在战场上,在一场四面皆敌的奇怪战场上似的。他匆匆 赶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喝下一大杯酒,然后躺在床上,设法入睡。 他在肩头被哲拉德的手推拉滚动的情况下猛然醒来。 “再见。”哲拉德说,他笑起来时露出被烟熏黄的下排牙齿。“我要走了,想说该 向你道声再见。” “这事值得把人吵醒吗?”布鲁诺说。 哲拉德咯咯笑着,不待布鲁诺想出某个他真正想说出口的舒缓用词,便摇摇摆摆走 出房间。他倒躺回枕上,试着想继续小睡一下,但合上眼时,却只见哲拉德穿着淡棕色 西装的粗壮身躯行经走廊,像幽灵般地溜过关闭的各扇房门,弯身查看各个抽屉,看信 件内容,做笔记,转身以手指着他,折磨着他的母亲,所以,不反击他是不成的。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