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刻钟过后,莱赫德斯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空纸杯扔 进了垃圾桶,然后望着外面那令人温暖和快乐的场面。街对面,一只酒瓶在一群男 人中间来回传递着。 “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的?”莱赫德斯问。 “这就够了。”我说出了街上的风景。 看来情况不妙。经济学家萨米?托科宁,四十八岁,前天中午前,被人发现赤 身裸体地死在了他的叙斯迈小型别墅前的湖里。可他并不是被淹死的——他是被一 支大概0.22英寸的小口径手枪射杀的,枪伤位于他的头部。从弹药烧伤的角度来看, 它属于接触性枪创。一块小的全金属弹壳刺穿了他的枕骨部位,在颅骨内来回穿梭, 造成了致命的内伤。 虽说那把枪还没有找到,可他们预料那颗子弹会在尸检中被发现的。根据邻近 别墅的一对老夫妇陈述,埃莉娜是两天前来到那个小型别墅的,不过,当天晚上她 就中途匆匆离开了。邻居们觉得,托科宁这人喜欢和别人在一起,所以,他们第二 天上午就过来登门拜访,打算邀请他一起共进午餐。可托科宁并没有开门迎接他们。 这对夫妇便立即给警方打了电话,下午,当地警方请求黑诺拉县派员增援贾维帕。 随后,警方对埃莉娜在凯拉瓦的住所和这座小型别墅进行了搜查,他的邻居和 朋友受到了警方的讯问,而埃莉娜的行动也受到了监视。埃莉娜还被迫接受了一次 弹药测试。测试结果表明,她在二十四小时内开过枪,但在初审中,她声称自己最 近去了吕莱防空部队的中心射击场。她拥有一支0.38口径的左轮手枪,并以她的名 字和凯拉瓦射击协会会员资格登记过。 除了她有杀人的动机外,警方本来还握有旁证。据几个目击者指证,埃莉娜和 萨米近来一直在争吵,甚至还谈到了离婚。埃莉娜是一位房地产代理人,不算穷, 但也并不怎么富裕,而萨米却是叙斯迈IT行业飞黄腾达的风云人物,拥有数家企业 和大量的房地产。他们曾经签订了一份婚前协议,可他们后来又签署了一份共同遗 书。一旦离婚,埃莉娜将得不到萨米的一分钱,但如果他死了,她将继承他的一切 遗产。 除非,她在萨米死亡一案中被判定有罪。 莱赫德斯领着我来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讯问室。讯问室的桌子上放有一台袖珍 录音机,角落里还有一台摄像机随时待命。莱赫德斯把我安排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坐下,他自己坐在了讯问桌前,并在桌子上摆了一瓶矿泉水和三只杯子,他为我们 打开了那瓶矿泉水。 我把我坐的椅子往桌子边挪了挪,并在我的右边给埃莉娜留了一个位置,与莱 赫德斯面对面。 “你要向我提出发言权的请求,明白了吧。”莱赫德斯说道。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雅维镇痛药在起作用了。 很快,一名看守将埃莉娜带了进来,并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另一个 证人,我推测。这些看守们总爱这么做。可此时此刻,我的眼中只有埃莉娜。 尽管化了妆,但看她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她的年龄。这时候,她看着我,微微 一笑。也许,她笑得有几分勉强,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为了这双眼睛, 我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光阴。我为什么不竭尽全力与拉米?里皮宁角逐一番?我为什 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呢? 我的经历非常简单,只需寥寥数笔。 可现在天赐良机,让我有缘和她重归于好。 “你来啦。”埃莉娜说道,轻轻地用她的食指抚摸着我的面颊。 我有一种触电似的感觉,猛然从我的梦中惊醒。 “我来了。讯问时我会陪着你,我还可以插话,问你一些问题。讯问后,我们 可以单独见面。” “现在讯问开始。”莱赫德斯说道,脸上带有一丝喜色。他检查录音机是否装 了新的磁带,然后按下录音键,设定了日期和与会人员等内容。随后,他开始讯问。 年轻时,埃莉娜看起来就像是大明星奥黛丽?赫本,至少像她那金发碧眼的芬 兰表妹。如今,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纹,嘴边也出现了一条条不易察觉的纹 线。尽管如此,岁月对她来说还是慷慨的。我想,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会的。 一时间,我心猿意马,浮想联翩。我在想,我将会如何抚弄她那金色的头发,亲吻 她那翘起的小鼻子和深红色的嘴唇,还有那胭脂色的高颧骨、略尖的下巴、迷人的 小酒窝,一直到她那少女似的脖子,吻过金色的项链,最后亲吻她那两件式套装下 隐约可见的娇小的乳房。我会紧紧地抱着她,把她抱回家,让她成为我的人。 而匆匆忙忙赶到蒂娜妥皮酒吧,追求那片刻的爱情只会带来烦恼。正因为如此, 我一直没敢向埃莉娜倾诉我的感情。她这人过于完美,过于纯洁,并不适合做我的 妻子。她应该找到更好的归宿。这世界上是否有配得上她的好人呢? 或者说,这世界上是否有与我般配的坏人呢? 嗨,我自己已经够坏的了。可至少在不与人往来时,我不会伤害别人。 也许,我的委托人除外。 “我是否该回答这个问题?”埃莉娜将目光转向我,问道。此时此刻,我的思 绪一下子被打断了。 她刚才说了些什么,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幸好,莱赫德斯帮我摆脱了困境。 “我问她是否会从她丈夫的死亡中得到好处。” “说吧。”我说,“警方已经知道了。” 埃莉娜回答说:“对,嗯,是的。我们签订了一份共同遗嘱。我们还签订过一 份婚前协议,但上周被撤销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签订了一个新的协议取代了那 份旧协议。” “它与旧协议有什么不同呢?”莱赫德斯问。他这人心地善良。假如你不知道 他刚才吃了一惊,你是理会不到的。 “根据新的协议,在离婚时,我们的所有财产将会被平分。只有萨米在叙斯迈 的祖宅将完整地归属于他一人所有。” “为什么不将它列入其中呢?”我问。我想向她表明,离婚法的一些内容我还 没有忘记。不说别的,起码法律术语没有忘。 “萨米的父母,其实也就是萨米的父亲,我的公公。他坚持原来的婚前协议。 他认为,我就是一个用色相骗取钱财的女人。我配不上他的大儿子。” “你?” 她耸了耸肩。“这是他说的。而萨米从来没有站出来为我说过话。显然,我的 心里感受他并不真正关心。” 我叹了一口气,表示同情,但没有说什么。坐我旁边的莱赫德斯不耐烦地哼了 一声。 “你为什么要在变更婚前协议过程中更换律师呢?” 埃莉娜慢条斯理地看着我,然后看着莱赫德斯。 “海迈莱伊宁当时正在度假,我们又想马上办理。” “昨晚,你们的别墅发生了什么?” “萨米被杀了,是不是?” “但在这之前。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昨天,我去过那里。萨米从星期四就在那里了,可我还有另外一笔生意要去 谈。位于阿约的一套两室的房子,我真的还要努力才能搞定。签完字,与客户道别 后,我马上就离开了凯拉瓦。” “得到了佣金。”莱赫德斯补充道。 “我的账还得我去付,是不是?” “那别墅里出了什么事?” “没事,真的。我们吃过饭,萨米喝过酒之后,我们就去洗桑拿了。后来发生 了争吵,其实也没什么。我离开了那里,这样,他睡一觉就会没事了。” “夫人,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午夜时分。我两点钟抵达凯拉瓦,然后直接就上床睡觉了。” 我在想着那个问题,我的胳膊肘从桌边滑了下来,下巴几乎碰到了那已经磨破 的桦木板桌面。 莱赫德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埃莉娜。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我转过身来, 看着埃莉娜,抱歉地笑了笑。她也朝我笑了笑。 “那你们吵什么呢?”莱赫德斯问。 “都是夫妻之间的芝麻小事?没什么。我想,我当时问他:真有必要喝那么多 的酒嘛,他听了很生气。” “哦。”我说道。 莱赫德斯皱起眉头看着我。“总的来说,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与萨米?没问题,可以说相当不错。就在上周,我们还严肃认真地交谈过一 次,萨米答应控制他的酒量,我答应会继续爱他。之后,萨米想要修改婚前协议, 他说是作为信任的一种象征。” “我明白了。”莱赫德斯说道,迅即揉了一下鼻翼。“我明白了。” “所以,我昨晚感到很心烦。他已经说过,他会控制酒量的。” “你是在哪儿认识萨米的?”我问埃莉娜。 莱赫德斯清了清嗓子,但我没有理他。埃莉娜看着我,瞟了一眼,笑了笑。意 思含糊,却让人欣慰。那微笑给我的力量远胜于维生素C 或那种匿名酗酒者聚会。 “他在凯顿波尔库买房子时,我是房地产代理人。我们就这样暗地里认识了, 他请我吃了一顿晚餐。那次生意搞定后,为了表示庆祝,我又反过来请他吃了一顿 晚餐。我们再一次去了车站旁边那个叫海莫的餐厅。那是一个美妙的地方,美食, 还有许多葡萄美酒。最后,我在刚刚谈妥的那套房子里过了一夜。那房子当时还是 空的,我们睡在了地板上。早晨,我走出浴室时,萨米问我是否想搬过来与他一起 住。他说,除了他的书房外,我可以选择所有房间的家具。” “于是,你就搬了进去。” “可如今,萨米死了……”她没有哭,只是擦了擦她的左眼角。我的眼里充满 了同情的泪水。 莱赫德斯在继续讯问,但我却无法从心头消除埃莉娜从浴室出来时的样子:大 概身上没有裹着毛巾或浴衣,因为这房子里没有任何家具,也没有人住过。我看到 她站在我的面前,一丝不挂,身上湿漉漉的,非常诱人……她看了我一眼,我为自 己的想入非非而感到羞愧。我的额头渗出汗水,就像一套表面有裂纹的喷水器。我 担心自己会弄坏桌子上的那台录音机,便把它拿得远一点,可我还是将瓶里的矿泉 水溅到了莱赫德斯的膝盖上。 “哦,对不起。”我咕哝了一句。 莱赫德斯从我手里接过瓶子。“没关系。反正,我这条裤子正准备要去洗。不 过,也许你该去外面的走廊里等候,等到讯问结束再来。” 我站了起来,朝埃莉娜咧嘴笑了笑。她依然朝我微笑,并眨了眨眼睛。 “待一会儿见。”我说。 埃莉娜点了点头。 莱赫德斯说道:“辩护律师翁尼?叙耶宁……十八点三十二分离开了讯问室… …” 看守为我开了门,并随身把门又关上了。我踉踉跄跄地穿过走廊来到了门厅, 躺在了一个铺有深蓝色织物的座位上,上面的尘土一下子把我吞噬了。 我把一切都给搞砸了。我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根本当不了什么辩护律师。莱赫 德斯早已看出了这一点,并尽量帮我打圆场。我辜负了他和埃莉娜。 我是一个没用又可怜的醉鬼。一个毫无希望的案子。为什么我还要尝试呢?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在餐馆或托蒂酒吧抓紧时间喝上一杯。讯问可能还要持续 一段时间,至少……我可以品尝矿泉水那绵延不绝的凉爽。 或者,我想,我只能走进那男厕所,用我的鞋带悬梁自尽。 黑色的螺旋式楼梯从门厅盘旋而上进入地方法院检察官的办公室。我绕着楼梯 转了好几圈。然后,我走了回去,坐在讯问室的外面耐心地等候,流着臭汗,并经 受折磨。 我真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