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大会议室后墙上掉下来的那个大黑钟并没有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一直还被 好事者惦记着。先是在局机关成了热门话题,热度持久不减,然后就散布到社会上, 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周雨莹都听人说了,回家后还向田晓堂求证和打听详情。这 也印证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老话。后来,“掉钟事件”竟越说越 玄乎,越传越离谱。一种说法是说黑钟掉下来是郝局长显了灵,他在阴间动了怒, 把黑钟狠狠摔下来,以此发泄对包云河的不满。另一种说法是“掉钟事件”是对包 云河心存不满的人一手炮制的,目的是为了在包云河正式就任局长的第一天制造事 端,故意出他的洋相,看他的笑话,闹得他心里不痛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掉钟事件”的这些说法渐渐也传到了包云河耳朵 里。包云河对前一种说法倒不是太在意,对第二种说法却起了疑心。 这一天,市政府办来了一个通知,市政府明天上午召开整顿机关财务纪律工作 会,要求各部门分管副职参加。田晓堂看了通知,却不知道应该通知谁去参加这个 会。新的局领导班子一直没有明确分工,机关财务工作还不知由谁来分管。田晓堂 犯了难,便决定去请示一下包云河,由他定夺。 不想包云河只看了一眼会议通知,就不假思索地拿起笔批道:请田晓堂同志参 会。田晓堂见包云河签下这么个意见,暗暗有些吃惊。他真想问一下包云河,为何 要安排自己去参加这个会,可又想问这种问题是愚蠢的,就忍住没问。包云河从办 公桌后站起身来,田晓堂以为他这是在用肢体语言暗示自己可以走了,就拿起那份 通知准备离开。可站起身来的包云河却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到那边去坐 会儿吧。” 田晓堂心里“咯噔”了一下。包云河留住他,肯定不是为了和他扯闲。包云河 会和他谈些什么呢?莫非,是就新班子分工问题先跟他吹吹风,透透底?包云河曾 对他说过,今后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可能要重一些,那么,在分工上会如何体现这个 “担子重”呢?包云河刚才安排他参加机关财务工作的会议,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今 后可能分管机关,甚至分管大财务工作? 田晓堂心里充满了期待,可包云河在沙发上坐定后,一开口却又是那句口头禅 :“怎么样?”然后就望着田晓堂,似乎在等他说话。田晓堂便有点儿失望,他原 以为包云河会开门见山地和他说到对班子分工的考虑,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征求一下 他的“意见”。但包云河此时以“怎么样”开头,就说明包云河还是想先听他说点 儿什么。 说点儿什么呢?目前已明确由他主抓的工作就是戊兆的洁净工程,这些天他的 主要精力也是用在这上面。田晓堂想包云河的意思可能是要他汇报一下洁净工程的 进展情况,便说道:“最近半个月,我和钟林他们一直扑在戊兆。考虑到今后要分 期推进,实施若干年,为了确保规划的科学性、协调性,尽可能提高项目资金的使 用效益,我们这次扩大了调查、测量的范围。目前已跑完了五个村……至于今年第 一期工程怎么实施,我们的初步想法是,选择沿公路的两到三个村,以村为单位全 面整治改造……” 田晓堂还没说完,包云河就打断他道:“目前最紧要的,是让工程尽快动工建 设,让大家看到我们这个新班子雷厉风行、务实高效的作风。现在要抓紧把第一期 工程的规划方案拿出来,至于涉及今后几年的总体规划,可以留待以后慢慢来做嘛。” 田晓堂并不认同包云河的这种说法,刚想开口辩解几句,包云河却又说话了: “今年第一期工程怎么搞,我上次和华县长已统一了一个意见。那就是先搞试点, 围绕公路边的那排民房开展环境整治,建成一条长长的净化美化风景带,尽快提升 洁净工程的社会关注度,为今后争取上级更多的后续资金创造条件。” 田晓堂不由愣了一下。包云河上次去戊兆时竟和华世达统一了这么个意见,他 怎么一点儿也不晓得?还没等他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包云河接着又说:“还有,我 们一定要坚持高标准设计施工,不说五十年不过时,起码也要管个二十年吧。在这 个问题上一定要解放思想,看长远些,绝不能鼠目寸光,小家子气。” 田晓堂听包云河的口气,已经暗含不满了。看来包云河对他在戊兆的工作情况 是相当清楚的,不然他说出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强的针对性。他感到心里不大舒服, 对包云河的观点、意见还真不敢苟同,想要据理力争,却又觉得今天劝说包云河并 不是合适的时机。因为,按他的思路做的规划方案还没有形成,他还拿不出足够的 说服包云河的依据和理由。再说,他今天还一直挂念着班子分工的事情,也不想老 是纠缠在洁净工程上,怕惹得包云河不高兴了,再也不肯给他吹风透底。所以他就 什么也没说,只是谦恭地点着头,一副很受启发的样子。 可接下来,包云河还是没有提及班子分工,而把话题扯到了“掉钟事件”上。 包云河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说:“我听说,眼下外面传得很厉害,说那个大黑钟掉下 来,是有人在背后搞名堂,故意出我的洋相。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会和自己谈到这个传言。他想,包云河只怕是在考验他, 试探他,看他站在什么立场上吧。田晓堂一下子犯了难。 田晓堂猜测,包云河对“掉钟事件”只怕是真的怀疑上了。人一旦坐到了一定 的位子上,神经就变得格外过敏,总喜欢作出些“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举 动来。可他该怎么回答包云河呢?如果他说“掉钟事件”还真是个意外,是个巧合, 并非人为因素造成的,包云河肯定会不高兴。可要他违心地迎合包云河,想当然地 说可能是某某在钟上做了手脚,他又说不出口。想来想去,田晓堂只得艰难地、模 棱两可地说:“您怀疑有人捣鬼,也不是没道理,但我觉得多半还是个意外。如果 真是有人捣鬼的话,这鬼捣得一点儿也不高明。” 包云河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脸色变得越发肃穆,用教训的口气说:“你到底 年轻啊,还是有些天真。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有的人 当面对你眉开眼笑,说不定他就是一只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别看有的人和你见面 时又拥抱又拍脊背,说不定他就是在选择背后捅你一刀的准确部位呢。” 田晓堂听出味来了,包云河不仅确信“掉钟事件”是有人捣了鬼,而且已锁定 了捣鬼的人,准备向这个人开刀了。那么,被锁定的这个人是谁呢?李东达吗?除 了李东达,还会有谁!即使不出“掉钟事件”,包云河也会怀疑李东达干了什么别 的勾当!恐怕从当上局长那天起,包云河就已把李东达当做潜在的对手,当做危险 的因素,时刻提防着,随时准备与他针锋相对了。就是没有李东达,包云河也会另 外找出个王东达、张东达来。 这天田晓堂在包云河那里待的时间不算短,可直到离开,包云河都没有半句谈 及班子分工。 一个周末的晚上,田晓堂和刘向来终于在一家茶楼见了面。 两人聊了会儿闲话,才说到正题上来。刘向来告诉田晓堂,市纪委目前正在外 围调查郝局长的案子,郝局长的死的确与查案有关。刘向来说:“对郝局长的举报 信早在一年前就有了,一直被市委关书记压着。后来市里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变化, 据说关书记马上要调走,并且调往外省,市长唐生虎便不再将关书记放在眼里,公 开也敢和关书记对着干了。郝局长的案子,就是唐生虎亲自跑到纪委,逼着纪委立 案查处的。唐生虎这么做,自然是冲着关书记来的。” 田晓堂说:“这些情况你就这么清楚?” 刘向来说:“市纪委常委柳凡福跟我很熟,他亲口告诉我的,唐生虎那次去纪 委他在场。柳凡福你认得吗?” 田晓堂说:“我又没有被纪委查过,哪有机会认识纪委的人。” 刘向来说:“此言差矣。只有先认识纪委的人,早些找把保护伞,一旦有了什 么问题,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你被查处时才后悔没有早些认识纪委的人, 那就晚啦。” 田晓堂嫌他扯远了,就把话题拉回来:“这么说来,包云河取代李东达做上局 长,也是因为市里的权力格局变了?” 刘向来点头道:“是啊。我听市委组织部的朋友讲,在书记办公会酝酿你们的 新局长人选之前,唐生虎已给其他几位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做通了工作,所以书记办 公会上一致推荐包云河,关书记被架空了。他可谓是人未走,茶就先凉了,却也只 能忍气吞声。他不想在临走之前,和大家弄得面子上过不去。” 田晓堂说:“这个包云河,攀上了人家大市长,竟然瞒得严严实实。我倒是听 你说过一回,可当时哪会相信。” 刘向来说:“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据我了解,包云河的上面,不仅有唐生虎, 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领导。” 田晓堂更加吃惊,说:“是吗?” 刘向来说:“至于你当上副局长,自己都觉得很意外,弄不清其中的缘由,其 实你不过是当局者迷。你能越过原定的两个副局长人选,爬到这副局长的位子上, 肯定是有充分的缘由的。只是你没有弄明白。” 田晓堂两眼直直地看着他,问道:“那你觉得,都有哪些缘由?” 刘向来说:“首先你具备提任副局长的基本条件。具备基本条件,只是有了提 拔的可能。具备基本条件的人多着呢,但位子有限,难免你抢我夺。你过去连参与 竞争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眼睁睁看着那两位被郝局长举荐上去了。不想世事难料, 关书记还没走,大权就旁落到了唐生虎手上,那两位只是空欢喜了一场。至此,也 只能说你重新获得了提拔的机会,能不能提拔仍然是个未知数。” 田晓堂点着头,等他往下说。 刘向来接着说道:“现在,关键就看包云河了。副局长用谁不用谁,包云河的 建议在唐生虎那里无疑很管用。你曾告诉过我,包云河和你、和钟林关系都很一般, 但和陈春方关系却很不一般。其实,包云河这时最想推荐的人还是陈春方,但因为 陈春方曾被郝局长推荐给了关书记,包云河绝不敢马上又往唐生虎那儿推荐了。同 样的原因,包云河也不会再推荐钟林。而剩下的和你一样符合提拔条件的人,肯定 还有一些。包云河能从这些人中把跟他关系很一般的你挑出来,推荐给唐生虎,肯 定还有其他缘由。而这个缘由,才是要害和关键。如果没有这个缘由,包云河绝不 会推荐你。” 田晓堂说:“你说得有道理。可这个缘由究竟是什么,我也弄不明白。” 刘向来说:“我琢磨过几回,却老是一团乱麻。直到偶然想起发生在你身上的 一件事,总算才打开了一个缺口,想出了点儿眉目。” 田晓堂有些惊讶:“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这事跟我这次提拔还有关系?” 刘向来说:“是啊。这事就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嘛。一年前,唐生虎要去省里汇 报,汇报的重点工作就是你们局具体主抓的。唐生虎就责成你们局起草汇报材料, 局里又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你。唐生虎对这个材料高度重视,几次就材料的结 构、内容提要求,谈意见,这样你就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了唐生虎几回,给他留下了 良好的印象。材料完成后,唐生虎非常满意,并因此萌生了把你调过去给他做秘书 的念头。可你当时并不太愿意过去,加之其他一些原因,最终拖下来,没有去成。” 田晓堂说:“这件事倒是不假,只是早已过去了,与我这次提拔完全不相干呀。” 刘向来说:“怎么不相干呢?我猜测,包云河就是想到了这件旧事,才决定推 荐你。” 田晓堂脑子还是没有转过弯来:“这是哪跟哪呀!” 刘向来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想啊,包云河想到你曾经受到唐生虎 的赏识,甚至差点儿调过去做了他的秘书,就会认为你与唐生虎的关系不同一般, 唐生虎迟早会找机会提拔你。与其等唐生虎暗示说要提拔你,不如自己主动向他推 荐,这样还可讨得唐生虎的欢心,让他觉得自己会来事。包云河还会想,退一万步 讲,即使你与唐生虎的关系不深,但他对你留有好印象总不假吧。与其推荐那些唐 生虎没有一点儿印象的人,不如推荐你这个给他留下了好印象的人,这样只会让他 更高兴。总之,包云河推荐你,显然经过了一番认真考量,带着迎合唐生虎的明确 目的。” 田晓堂频频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有道理,有道理。这真是听君 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那件事,但我没有往深处想,没想这 么复杂……要说世事洞明,我真得向老兄学习啊!” 刘向来说:“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比你更爱瞎琢磨罢了。要说这个关键的缘 由,在官场外的人看来,还真是匪夷所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