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纽约,要找一个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很容易,难的是找到一个你想要找的。 那天,我坐在办公室兼公寓的计算机前,登录了司法部的数据库,为一位律师 朋友下载有关获取证据的文件。这时候,呼叫等待中断了计算机的下载运行。我的 调制解调器发出了噼啪声,我转拨到电话线,拿起了话筒。 他们是在相距三个街区的一个叫韦塞尔卡的熟食店的公用电话亭里给我打来的。 沃尔特·斯特里奇和露易丝·斯特里奇夫妇来到了这座城市,寻找着他们的女儿梅 丽莎。斯特里奇夫妇自己寻找了一天之后,他们想要找我帮助寻找。 我叫他们顺便给我带一份咖啡,不加牛奶的,外加三份糖,而且马上过来。虽 说我的寓所乱得一团糟,可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清空烟灰缸,将沙发床折叠起来,并 将所有的脏玻璃杯收拾在水槽里。随后,我在楼梯口迎接他们。 斯特里奇先生说:“舍伍德先生,谢谢你能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约见我们。” “谢谢你帮我买来了咖啡。”我将买咖啡的钱递给了他,他摆了摆手,“请进 来。” 看来,让他们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还需要一会儿工夫。不过,我给客 人准备的椅子坐起来倒是挺舒服的,而且我也有足够的耐心。他们所叙述的情况对 我来说并不陌生:梅利莎·斯特里奇,十五岁,五个月前离开了她在新罕布什尔州 基恩的家。四月中旬,她曾经告诉一个朋友说她要去曼哈顿与她的男友加里·史坦 里奇——一个未来的吉他手在一起。新罕布什尔州警方出动警力寻找过梅利莎和史 坦里奇,但结果毫无收获。人们所知道的史坦里奇的最新地址原来是纽约市警察局 前一周就已经疏散并准备拆迁的东13号大街的一幢寮屋。 五个月来,斯特里奇夫妇一直没有得到他们女儿的消息。后来,前两天,也就 是星期二,梅利莎给家里打来了电话,要求寄去足够的钱让她回家。听到她的声音, 斯特里奇夫妇感到非常高兴,也没有逼她说出具体的细节,只是将那一百美元电汇 到她所说的下东城A 大道的那个叫西联的机构,可第二天却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回音。 斯特里奇夫妇通过西联查询了一下,发现那笔钱并没有人前去申领。他们也不知道 接下来该怎么去做,经历了数月的担惊受怕,夫妇俩简直快要疯了。于是,第二天 拂晓前,他们便驱车离开了家,行驶了六个小时,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纽约。上午十 点,他们将车停到了位于A 大道的西联门前。他们在这里蹲守了一整天,可根本没 有看到有人来申领这笔钱。 我问斯特里奇先生他们开的是什么车。 “舍伍德先生,你可以从你的窗口看得到。就是拐角处的那辆旅行车。”斯特 里奇夫人回答道。 我扭过头来,通过那宽大的椭圆形窗户俯瞰着第二大道第12大街,看到一辆浅 蓝色的旅行车停在了街对面。车子挂的是新罕布什尔州的车牌,一个落泊的妓女坐 在引擎盖上——可能比斯特里奇夫妇的女儿略大一点——在她的脸上涂抹非常需要 的肤色。 “你们女儿可能远隔五个街区都会认出你们的车子。”我说道,“你们说不定 已经把她吓跑了。” “我们的女儿并不怕我们。”斯特里奇先生说道,几乎像是一种质疑。 “可我们不知道下一步还能做些什么。”露易丝·斯特里奇说道,“我感到非 常绝望,便开始拦住大街上的过往行人,向他们出示梅利莎的照片,询问他们是否 见过她。” 她把那张照片递给了我。这是梅利莎前年拍的一张半身照:圆溜溜的淡褐色眼 睛,蓬松的头发像玉米雌穗花丝一样披在后面,羽毛状的耳环掠过她那细长而娇嫩 的脖子。她怀里抱着一只金毛犬。要是她五个月来一直都在街上消磨时光的话,我 想,恐怕连她自己的母亲也认不出她来了。 “有些人甚至连脚步都不肯停下来。”露易丝·斯特里奇说道,“不过……后 来,遇到一些孩子坐在……” “孩子?”她的丈夫哼了一声,“一个把头剃得光光的,一个在额头上文上了 蝙蝠图案。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去找他们。” 斯特里奇夫人辩解道,“他们都很有礼貌。我把梅利莎的照片给他们看了,可 他们都说不认识她。” 我耸了耸肩。“就是认识,他们大概也不会告诉你的。这些孩子流落到这个街 头往往都有许多各自不同的原因:有些有钱人只是让孩子打扮成无家可归者,让他 们体验一下生活,而另一些孩子从家里逃出来则是为了逃避家庭虐待,出来躲避的。” “可是,舍伍德先生,你听我说,当我们回到了车上后,那个额头上文有蝙蝠 图案的孩子走了过来。他说,他确实认识梅利莎,知道她在哪儿。” “他认识你的女儿?” “他知道梅利莎是从新罕布什尔州来的。” “从你们的车牌号他就可以知道。” 听了这话,斯特里奇夫人显得有点不置可否。 “可他说,他可以去把梅利莎给我们叫来,只要……”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不用问,我都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你给了他多少钱?” “五十美元!”斯特里奇先生回答道,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情。 “可他需要钱。”他的妻子固执地说道,“他欠了和梅利莎待在一起的那个人 的钱,而且他……” “我们等了两个多小时。”斯特里奇先生说道,“于是,我们便给你打了电话。” 我点了点头。 “你们家里有没有留人?万一你女儿给你们打电话呢。” “我姐姐在那儿。”沃尔特·斯特里奇说道。 “你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他感到有点惭愧,“你觉得……一般情况下… …我们需要待多久呢?” 我告诉他们,我会根据明天上午的具体情况想出一个更好的方案,并建议他们 找一家宾馆晚上先住下来。最后,我把34号大街林肯大厦的地址给了他们,那里有 一个地下车库。 在门口,我们握手道别。他们的手摸起来冰凉而软弱无力。从他们那双长夜难 眠的泪眼中,我看到了一种绝望的神情,这让我感到局促不安。根据我的乐观推断, 我告诉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的女儿现在没事。 自从我干上这一行以来,我已经寻找过很多离家出走的人。起初是作为地铁保 安公司的一名见习生,而最近三年来则是作为一种自由职业。一般来说,寻找离家 出走的人就要去调查青年旅馆、收容所以及过渡教习所,寻找梅利莎或者任何见过 她的人,可现在还按照这一路线走已经晚了,眼下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让我困惑不解的是,梅利莎根本就没去申领那笔钱。一百美元可以让一大群街 头流浪者俯首听命。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她无法去取钱,我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 事。与其依靠我自己的精神力量,还不如动用我的嘴巴,花上一个小时打电话到这 一地区的各家医院,询问过去两天来是否接诊过梅利莎·斯特里奇或者符合其相貌 特征的一个无名氏。所问之处都说有个叫露易丝·斯特里奇的人在我之前已经向他 们打听过了。我想,给医院打电话是父母的第一反应。 我也有自己的本能反应。于是,我给在下东城第九区的我的“特殊关系”打了 电话。 比利·马洛虽然只当了三年的警察,可她那令人讨厌的充满敌意的职业性腔调 却已经练得日臻完善了。当然,当她听到我的声音时,这一切完全改变了:那种敌 意不再让人感到讨厌了。 “你想要什么?” “好的,谢谢!比利,就你一个人吗?” “哎,佩顿,我眼下正忙着呢。” 我们过去经常约会。不过,那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俩都被录取到 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可那种关系只持续了四个月。然而,一听到她的声音, 我就产生一种冲动。至于比利嘛,我相信她对第一个和我谈恋爱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自己的。 我赶紧给她描述了一下梅丽莎·斯特里奇的相貌特征,并询问过去几天来是否 抓到过任何与上述特征匹配的人。至少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梅利莎没有去申领那笔现 金汇款。 比利粗声粗气地笑了起来。“你认为我就是干这个的?难道我就站在门口,在 他们经过时在他们手上打上图章?再见了,佩顿。” 电话“咔嗒”一声断了。 不过,听到她的声音我还是挺开心的。 一分钟后,电话铃响了,是比利打来的。 “嘿,佩顿,你说的是星期二,是不是?” “是啊。” “嗯。你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孩有名字吗?” “当然有名字。怎么啦,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也许什么都不是。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语调中充满了一种官方人士的优越感。我听了不由得直起了腰杆,把我的 转椅弄得嘎嘎响。 “比尔,这要看是谁在问。” “要是几个一年级学生整个晚上都在提问那你怎么办呢?他们正在寻找一个和 你所描述的完全一样的女孩。星期二中午,她在‘外来人小餐馆’偷了一个手提包。” “这下事情肯定快不了了。侦探调查起一个偷包的案子来了!” “这可是凶杀案。那个手提包属于查尔斯·马伯格的侄女。” 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倒是挺陌生的。我感谢比利提供了这个信息,可我一直 在想她为什么急于要我提供小女孩的名字呢。我从垃圾桶里找出了昨天上午的《邮 报》,丢掉了手里的烟头,阅读着下面的文章: 格拉梅西公园凶杀案 星期二下午,一位72岁的笔迹专家在格拉梅西公园他的连排别墅里惨遭杀害, 警方接到911 报警电话后赶到了现场。查尔斯·马伯格先生在被送达比拉夫医院时 被宣布已经死亡,死者胸部和喉部多处受伤。侦探正在进行调查,入室抢劫是杀人 动机。 凶手可能早在马伯格先生侄女西莉亚·詹森手提包被抢时便得到了进入房间的 钥匙。而那把钥匙是在东村的一家酒店外面被窃的。警察正在寻找与这两宗案件相 关的那个年轻的女嫌疑犯。 我从《纽约时报》上读到了另一篇报道。该报刊登了一篇冗长的马伯格讣告, 盛赞他是一位卓越的笔迹研究专家(他的最大成就就是否定了一本被外界指称是希 特勒手稿的日记)。我将报纸扔进了垃圾桶里。 看来,我只得靠自己了。斯特里奇夫妇雇用我真的物有所值,干了一个小时我 就取得了重大进展,将他们的女儿与一宗凶杀案联系在一起了。可老是坐在那里沉 思默想也于事无补。我找出了用户信息数据库,查找西莉亚·詹森的名字,可上面 没有她的名字。不过,我在东20号街确实查到了一个查尔斯·马伯格。我拨了这个 号码,闭上眼睛,任凭它响着。 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一个女人拿起了电话。起初,她的态度非常冷淡,直 到我向她保证我不是“又一个记者”,她才缓和下来(倒不是作为一个私人侦探使 她和我亲密起来)。 “我想询问一下手提包被偷的事情。” 此时此刻,我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我在想,她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 “喂,情况怎么样了?” 我不喜欢在电话上采访证人:看不见他们的手势和面部表情就等于失去了一半 的信息。我告诉詹森小姐,我必须亲自见到她本人,并希望第二天在她方便的时候 安排一下。 “要是那么重要的话,”她说,“我现在就可以与你见面。” 我看了看手表,正好九点钟。我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