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格拉梅西公园周围街坊看起来颇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曼哈顿贵族时代——那个 优雅的伊迪丝·沃顿时代的最后遗存。其中心就是格拉梅西公园,由一个锻制的铁 栅栏完全封闭着,紧锁的大门保护着绿草、砂石车道和花卉园林不受外界破坏。其 周围的小片树林高于周围建筑物,那两三层的连排别墅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而且 其建筑风格各不相同,有意大利风格,希腊复古式风格,还有维多利亚哥特式风格。 马伯格被谋杀之前,这座房子想必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地方。 沿着白色大理石台阶蜿蜒而上便到了死者连排别墅的入口处,一盏球形煤气灯 把门口照得忽隐忽现。马伯格先生和詹森小姐使用的是各自不同的门铃。我在她的 门铃上按了一次。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年轻女子,四肢修长,像个小 马似的,体格有点男性化。她穿着一件深色衬衫、一件白色缎裙,裹在身上就像是 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似的。 她欣喜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可她那灿烂的笑容却 是显而易见的。 “你是舍伍德先生?” 我向她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在她辨认身份证之际,我沿着她的肩头望去,看 到了一条非常赏心悦目的维多利亚风格的走廊。在她的右侧,一条舷梯通往楼上, 墙壁上装饰有名人和政治家亲笔签名的照片。在她的另一侧,我顺着对面的通道望 去,只见一扇紧闭的橡木大门就像一个多余的礼物一样用黄色带子封了:犯罪现场 ——请勿进入。 詹森小姐随手抓起了一件齐膝长的黑色外套,背起一个香奈儿品牌肩包走了出 来,并随手关上了大门。 “舍伍德先生,我不希望在这里谈。我们可以去公园里走一走。” 通向公园的大门一天二十四小时紧锁着,只有这个广场的居民才有大门的钥匙。 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我偶尔会在深夜里爬上这个栅栏——多半是在醉酒状态 下。我会抓住围栏的矛头,用力向上拉,然后纵身一跃,落到围栏另一边的黑土地 上。顷刻间,那种难闻的废气被芳香的泥土、带露的草坪和一片片雪松的叶片所取 而代之。此时此刻,我感觉到自己就像是突然闯进了那个神话中的伊甸园。 西莉亚·詹森有一把大门的钥匙。 我们走到了东大门。当我朝我还记得的一尊雕像——一尊超现实主义的太阳/ 月亮神双面铜像走去时,她拉了拉我的衣袖,把我引向了另一条小径,领我走进了 昏暗的地方。 “我只得离开那里。”她说道,“电话老是响个不停。你打了电话之后,我干 脆把电话摘了下来。” “那我倒是很幸运,在最后时刻打通了你的电话。很抱歉!我不得不打扰你。” “你很抱歉?人们常说,只有当人有求于别人的时候才会说抱歉。舍伍德先生, 那你求我做什么呢?” “我想找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离家出走了。我想,你前天可能见到过她。” 走到一处灯光下,她停下了脚步。她两眼看着我,一边从她的肩包里摸出了一 支细长的棕色香烟,点燃后让那烟雾从她那宽阔的乌黑的嘴唇间袅袅飘溢而出。 “你是指那个偷了我手提包的女孩?” “嗯,这正是我想搞清楚的。”我把梅利莎·斯特里奇的照片递给了她。 她换了一个角度,以便借助更多的路灯光。仔细端详之后,她把照片还给了我, 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可能就是她。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变化也真够大的。” “哪个方面?” “更脏了。简直脏得多了。现在,她的头发染成了一种绿色,有点偏黄,而且 还编成了辫子。照片上很难辨认。此外,她的鼻子上还穿上了一根银鼻插,下嘴唇 戴上了几个银环,看起来像是在嘴上穿了带刺的铁丝。” “她有多高?” “我当时是坐着的。也许有五英尺三。” “那她眼睛的颜色呢?” “我当时并没有仔细看。她转身跑开时我才瞥了一眼。当时,我的眼睛主要注 意到她的鼻子和嘴巴。我的手提包不见了我都不知道,她走了半个街区我才发现。” “她偷了你多少钱?” “几百美元的钞票和我的几张信用卡。” “挂失了没有?” “当然。”她把烟灭了,“你怎么就认为这是同一个女孩呢?” “从时间上推算的。” 究竟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她没有说。我们走到了公园中央,看到一面褪了色的 星条旗缠在了白色旗杆的顶端,仿佛是害怕从上面落下来似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 柔软的黑色天鹅绒,没有一点儿星光。一阵微风吹来,摇曳着高大树冠上那茂密的 枝头,那声音像是海浪轻轻地拍击着一条堆满卵石的海岸。 她说,“我简直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着一场噩梦。” 我问她是否知道是什么引起警方开始调查的。 “他们也在寻找这个女孩。但是,她不可能杀死了查尔斯。我的意思是,他的 身体虽然并不强壮,可……她看上去简直饿极了。” “根据报纸报道,你的叔叔在他所从事的领域里是一位知名的专家。他当时是 在研究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她的脸被树影遮住了,但光亮的牙齿却显露了出来。“警方要我什么都别说。 是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当时在研究一张遗失的济慈诗稿的残片——济慈的亲 笔诗稿,一首被丢弃的题为《丘比特》的诗。那篇诗稿被抢走了。” “这可不是一般小偷要抢的东西。你的叔叔是怎么得到它的?”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警方正在盘问那些经常和他接触的收藏家。”我们绕过 了埃德温·伯斯的雕像。她问道,“你们准备如何去寻找这个女孩呢?” “商业秘密。”我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也许我能帮上忙。我见过她。而且作为一个女人,也许……” 我很乐意花费一点时间去填补那段空白。从多方面来说,这个提议都颇具诱惑 力。 “我可不这么想。”我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话倒是中听。” 随后,我们默默地走过了通往欧文广场大门的剩余路段。到了门口,她转向我, 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俯下了身体,渐渐地,我们俩紧紧地吻在了一起。她的嘴唇湿润而又清香。 我们彼此相隔咫尺,前额碰着前额,呼吸着彼此那灼热的气息。 “谢谢!”她轻声说道。 “谢什么?” 她摇了摇头,从我的怀抱里抽出了身子。 我默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背后这座价值百万的大房子。她看上去十分孤单。 可我该走了。 我给她递过一张卡。“万一警方打电话问起那个女孩的话。”我说道。可眼下 我想的不是这事。 时间刚刚过了晚上十点,此时正值交通高峰期:出门看演出,晚餐刚结束,人 们赶着回家。我在第三大道上等了五分钟才等到一辆空出租车,而随后又接连来了 三辆。我打车直接去了那个东村。 借助于一闪而过的霓虹灯的光亮,我又看了一眼梅利莎的照片。从她的照片上, 我看不出她会参与这种凶杀案。我试着去想象她的头发被染成绿色嘴唇穿上银环的 模样,可我就是想象不出。不过,这倒使我计上心来。我告诉司机把我送到圣马可 坊街。 在第三大道和A 大道之间的这三个街区,村中的第8 街就变成了圣马可坊街。 这是进入这一历史名街的一条主要通道。那一连串卖T 恤衫的摊点、CD唱片店和酒 吧吸引了一大批纽约大学的学生们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反过来,这又吸引了无 家可归者和罪犯来这里兜售他们的煽情故事和毒品。这是九月初的一个闷热的夜晚, 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都在利用这个地方。 走出出租车,我便走进了檀香燃起的袅袅香雾中——檀香就摆放在角落里的一 张牌桌上。一群孩子穿着宽松衣服踩着滑板从我的身边一闪而过,然后又越过路边, 差一点撞上一个横穿马路头戴黑色假发、穿着高跟鞋和印花连衣裙的人。他(她) 朝孩子们晃动着手中的遮阳伞。这时候,两个剪着黑色头发,表情严肃的妇女手拉 着手走了过来,见到此人后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像个学童似的朗朗地大 笑起来。 绕过弯道,我看到一个小伙子盘腿坐在人行道上。他身穿肮脏的迷彩服和破旧 不堪的T 恤衫,上面所印的白色字母“公爵赛车”有些已经破了。我走近时,他大 声吆喝起来,“嘿,伙计,用零钱喝啤酒买药品吧?” 我只得笑了笑,然后低头看着他。他的皮肤苍白,几乎呈透明状,一笑起来就 晓得缺了一颗门牙。他的鼻子上穿了一个铜环,像一头牛一样。 我把乘坐出租车找回的零钱放进了他那只苍白的手中,还给他递了一支香烟。 “太好了,伙计。” 我又给了他三支。 “这个铜环不错。”我说道,“你这个是在附近那家店铺里打制的吧?” “不是,这是我自己打制的。不好看,是吧?” “噢,非常不错。”我对它大加赞赏,“哦,这附近有一个文身的地方,是不 是?” “那当然。我的伙计莱尔就在那边。”他猛地扭过头来,可他的眼睛并没有离 开过我,“如果你想要我推荐的话,那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告诉莱尔,就说‘扑 克’叫你来的。” “扑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