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是一套无电梯公寓,位于一家旧CD店上面的二楼,过去曾是一家排放超标重 金属,散发臭不可闻的酵母陈啤酒的酒吧。前面的过道上挤满了年轻人,有的在传 递纸袋,有的在吸烟,有的在笑,有的在唱歌。有时候,你真是幸运。我将他们仔 仔细细过了目,而他们个个板着面孔捺着性子面对着我那疑惑的目光。里面根本就 没有梅利莎的影子。 在文身店门上贴着一张解剖图,明确指出人体有三十多个部位(比其他文身店 多一些)可以随意穿刺。其中一个叫“阿尔伯特王子”的部位只用看一眼就够吓人 的。进入店内,单调的蜂鸣器声响宣布了我的到来。 “我们已经打烊了。”从后面的红色天鹅绒窗帘背后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吼声。 沿着文身店的一面墙上摆放着一个玻璃展示橱,里面装满了一排具有异国情调 的人体饰品:鼻塞、戒指、耳钉、微型手链和项圈。不过,真正吸引我眼球的还是 收银台旁边的那面墙上从底板到镀锡天花板被贴得满满当当的几百张宝丽来快照— —可谓是一份满意客户的直观记录。 我赶紧朝那边跑了过去。可是,天鹅绒窗帘相隔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了我。 “哎,你想要什么?” 此人敦实得像个消防栓,大腹便便像个弥勒佛。他的脑袋已经歇顶了,可还没 有完全光秃,他的下巴留着一圈黑糊糊的肯德基上校式的胡子。他一边拽着胡子, 一边用他那铅灰色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告诉他,“扑克”叫我来的。 “扑克?什么是扑克?”他两手抱在胸前,那样子就像一位名誉教授似的在那 里装腔作势。 我又尝试用另一种策略。“我在《之声》的一位编辑。他说,他已经提前给你 们打了电话。” “《乡村之声》?” “是的,我正在对这篇文章进行最后的润色。这篇文章原本是由另一个伙计起 稿的,他上一周值班,可眼下正在接受心理治疗,十月份才上班。我们准备在两天 之内发表。” “有关什么方面的文章?” “一篇有关你们手艺创新最新动态方面的季度综述。你知道的,就是有关文身 的设计、器材和方法。” 那双铅灰色的眼睛变得温柔了一点。 “这是个好主意。”他说道,“你知道,你找对地方了。我受过一些大师的培 训,像……” 一个男子的尖叫声从天鹅绒窗帘后面传了过来,“莱尔,我在这里流血。你究 竟在那里干什么呢?” “哦,闭嘴!”莱尔扭过头大声吼了起来。然后,他对我说道,“看,这个浑 蛋做完了我就没事了。你能稍等一会儿吗?” “当然,没问题。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一些作品。”我指了指墙壁上的那些照片。 他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又走到了幕帘的后面。 端详这些快照就像在放映那些要求一睹康尼岛怪异表演的申请者一样。这里有 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他们的眉毛上穿了几排紧密环,或者用装饰球直接割开 他们的舌心。有些照片简直成了那些经过精心刺穿的乳头和肚脐眼的肢体百态。嗨, 我差一点错过了我一直在搜寻的对象——一个女孩的下嘴唇上有一排密实的线环— —只是这一张快照排在了墙壁的最下面,快接近地板了。 大概是照相机的闪光灯离人太近了,她的脸面有点泛白,眼睛闪着橘黄色,可 她符合西莉亚·詹森对那个偷了她手提包的女孩的描述。我尽量将这张脸与我手中 的梅利莎照片进行比对。相比之下,宝丽来的质量差得太远了。不过,我可以看得 出来她穿的是什么衣服:白色的T 恤衫和一件装饰有熊熊燃烧的绿色头颅的黑色皮 夹克。 我悄悄地把上面的订书针撬开了,将那张宝丽来快照卷在手里,然后若无其事 地走出了这家文身店。 一旦踏上了人行道,我就加快了脚步,汇入缓慢行进中的人流。我希望我的迅 速离开不会引起莱尔的怀疑。 从进入第二大道的拐弯处,我跑进了一家临时性跳蚤市场。眼下,警方正准备 取缔这个市场。两名警官正在吆喝小贩们收拾他们摆在人行道上出售的衣服、首饰、 电器和书籍。穿过那个街道,我停了下来,买了一瓶可口可乐和一块油乎乎的比萨 饼。我一边咀嚼着,一边考虑着我的选择。 我有了那个女孩——或者至少是我以为就是那个女孩的某个人的照片。西莉亚 ·詹森本来可以告诉我这是不是同一个人,但现在打电话给她已经太晚了——说不 定她又把电话摘了下来。我一个晚上已经干了很多事了,我本来可以歇息一下(也 许本应该如此),可我觉得自己做得很顺。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地方我可以去调查 :犯罪现场——第一次犯罪——那个“外来人小餐馆”。 它就离这儿并不远。我顺着圣麦克斯大街往东,经过第一大道再朝A 大道方向 走。在我等待交通灯时,一个皮肤土黑色的男子朝我走来,四目接触之后,他问: “伙计,想找感觉吗?你想要寻找某种美妙的感觉?” 他企图向我兜售大麻烟,可感觉——一般常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可是, 我已经钱袋空空了。不然的话,我早就回过头去了,只回头一次,我发现有人在盯 我的梢。 一排亮闪闪的哈雷摩托车停在了东第六大街拐角处的那个“外来人小餐馆”的 门前。门外那些被低矮的白色围栏围着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排成了一条长队的人 们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我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那个在酒吧后面忙着调制玛格丽塔酒的女人给我指了指酒店经理——一位年轻 的黑人男子,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绿色丝绸衬衫,衣领敞开着。当我走向他时,他吩 咐一个勤杂工为我收拾了一张四方桌。我问他是否知道星期二发生的手提包被偷一 事,说不准还有哪个服务员亲眼目睹过当时的情景呢。 “那天刚好是我在当班。”他悲叹道,“这种事老是让我遇到。你知道,有一 次啊,我刚上班,一个家伙就因为脑动脉瘤发作死了。” “真够倒霉的。” “这倒不能怪他,可是……算啦,偷了这位小姐,简直是愚蠢。坐在这里,看 起来就像那些举止优雅光彩照人的老总似的。从外表上看,你会认为她这人挺精明 能干的。可她进来后,竟然把她的手提包放在她坐的椅子下面,就在那个围墙旁边。 你想想,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我这样告诉她时,她只是耸耸肩,就像是什么,‘大 人物’似的。” “你亲眼所见?” “是我亲眼看见的,只是一时还不敢相信。她只是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 个孩子走掉了。在我土生土长的地盘上,如果有人偷了我的东西,我肯定会让全世 界的人都知道的。” “是这个女孩吗?” 我把宝丽莱快照递给了他。他不慌不忙,显得从容不迫。 “是的,就是她。同样的衣服,什么都相同。你是一位警察?” 我摇摇头,谢过他,然后被脑海中渐具雏形的一个想法弄得有点心不在焉。可 是,当我朝我的左边瞥了一眼,突然看见梅利莎·斯特里奇就在A 大道对面的角落 时,我就尽量在打圆场了。 如果她不是一直还穿着那件饰有熊熊燃烧的绿色头颅的皮夹克,我想,我也无 法凭借我口袋里的她的那张照片认出她来。她的辫子已经剪掉了,剩下的头发被染 成了深黑色。 她走下马路,从我所在的街边穿了过去,然后从我身边走过。我跟在了她的后 面。 经过一家韩国熟食店外面的水果摊时,她随手抓起了两个橘子,继续大步朝前 走。我看得目瞪口呆。这时候,熟食店老板跑了出来,紧追上去。随后,我们三个 人突然沿着那条大道跑了起来。在第一个拐弯处,店老板不再继续追了,可梅利莎 并没有放慢她的脚步,我也一样。她跳过用来封闭通向汤普金斯广场公园那条道路 的那个低矮的栅栏门,躲进了黑暗处。 我跟着她走了进去。 那条柏油小道蜿蜒穿过了树丛和藤状植物的攀爬架,干枯的喷泉处散发着阵阵 尿液味。从那些拱形树枝投射下来的不规则阴影在我的头顶上来回晃动。起初,我 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可一阵微风吹来,飘来了一股橘子的香味。我站在那里像 一只金毛犬一样嗅着四周的空气。等到我的眼睛适应后,我认出她来了——她就躺 在我眼前几码远的一条公园长椅上。在她嚼着橘子时,我悄悄地走近了她。 “你是梅利莎?”我轻声问道。 她一下子弹跳起来,连橘子都吐了出来,并随口骂了一句难听的话。不过,她 还是站在原处。 “不要靠近我。” “那好。”我说,“我是一个朋友。我是你父母聘请来的。” 她笑了起来。 “是啊,我父母只得聘请朋友了。” “他们聘请我来找你。” “我父母?你胡说。” “他们就在这里。他们想带你回家。” “是的,那好啊。” “我说的是真的。”我说道,“但首先,我们有一些事情要弄清楚。跟我说说 手提包的事,你要那些钥匙干什么?” 她僵持了一下,神经紧绷着准备搏斗或者逃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道。 “我跟你说,我并不关心那个手提包。我只想知道你把那些钥匙给了谁。” 她开始说了一些什么,可随后又突然止住了。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上有 什么表情。 “别傻了。”我说,“既然我能找到你,警察也能找得到你。也许我可以提供 帮助。” 她骂起了脏话。“你又不是警察,我就是偷了那个臭婆娘的手提包跟你有屁相 干?” “梅利莎,那些钥匙呢?” “什么钥匙?根本就没有什么钥匙。甚至连一个钱夹子都没有,只是一沓钞票, 一点零钱都没有,连一片口香糖都没有装。先生,根本就没有他妈的什么钥匙!” 我开始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可现在已经有点太晚了。 “没关系。”我说,“走吧。” 她态度生硬地说道,“往哪里走?” “你得去跟警察说清楚。” “我才不去那个鬼地方!” 她准备从我的身边溜掉。我离她很近,顺手抓住了她的一个手腕。她的喉咙在 嘟哝着什么,她用另一只手向我的脸上抓来。还好,她的指甲断了,并不怎么尖利, 而且还留有一丝橘子的余香。 我推开了她的手臂。 我刚刚将她的两个细细的手腕捏在手里,就被一个庞然大物从背后突然撞翻了。 我记不清当时已经倒了下去,我只记得我的脸在柏油路面上蹭了一下,使我的注意 力一下子激发起来。我的眼睛已经与地面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听到梅利莎的跑步声 渐渐地远去了。 我直起身想要站起来,可我的两条腿就像一把折叠椅在身子下摇晃起来。 我身后一个声音警告说,“不要起来。” “别担心。”我说道,但无论如何,我又尝试了一次。 “我刚才给你说过了,不要起来。” 我转过身。一个穿着慢跑短裤全身汗浸透的男子站在我的面前,紧握着拳头, 胸部在跌宕起伏。他开始大声地喊着警察。他有一副洪亮的嗓音,可突然那声音却 像是一句耳语,而且被另一个更为紧急的情况打断了。 女孩的尖叫声划破了城市夜晚的宁静,时间一下子凝固了。我以为它永远也不 会停息。然而,当那尖叫声最终停息后,它所带来的失落感却比刚才糟糕上百倍。 等到我们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她倒在了那个手球场的附近,倒在了自己的 血泊中——很多很多的血。一处颈部刺伤。那把短刃刀依然还插在她的喉部,她的 下巴顶在刀柄上。 看到她的眼睛我简直受不了。 走近一步,我看到她的手里握着一张纸条。一张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纸上写有 一段密密麻麻、字体华丽的文字,该页最前面的几个字是“丘比特”。 我的裤子被撕破,脸颊被抓伤——这让那些在场的警官很自然地得出了错误的 结论。他们把我铐了起来,将我羁押在巡逻车的后座上,而他们自己则去指挥进入 现场的急救车以及聚集在公园东北入口附近的人群。 不一会儿,现场又来了一些警察,有穿制服的,也有穿便衣的。透过巡逻车一 侧的车窗,我看见两个警探苦着脸在询问那个刚才袭击我的慢跑锻炼的过路人。那 个女孩被杀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我的面前。这显然帮了我一个忙。因为警探问话后 便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去掉了我的手铐。 在我回答任何问题之前,我要他们给第九大街(那里离这只有几个街区)的比 利·马洛打电话。她不仅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身份证明,而且我知道,她看到我被警 察严厉训斥也会感到非常开心的。 接着,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和我以为知道的,还有我希望能够对此加以验证的一 种方法统统告诉了他们。就在我第三次复述时,比利赶到了。他们问她是否知道 “如此这般”。 对此,她很不情愿地承认了,并咬牙切齿地为我作了担保。 她的样子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比利已经将她那长长的棕红色头发剪成了齐耳的 短发,那一丝丝柔滑的秀发堆积在她的脸颊周围。我想说点什么,但已经没有时间 了——如果我所想的事是真的话,那么要想证实就得赶快行动。 要不是为了权宜之计,没有人会赞同我的想法。警方想要指派一个他们自己的 人,可我说服了他们,让我去更为合适。如果我发现任何罪证,发现在他们得到搜 查令之前有什么证据会被销毁的话,我可以让他们直接进入那个格拉姆西连排别墅。 那天晚上,我第二次登上了那些大理石台阶,按响了对讲机的铃声,那首“致 爱丽丝”的乐曲响了好几遍。 一阵刺耳声音传了过来。“谁呀?” “佩顿·舍伍德。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一下。” “走开。” 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听,可我说道,“你的钥匙根本就没有丢。” 没有回音。只见楼上的一扇狭窄的彩色玻璃窗后面的窗帘晃动了一下。我看见 一块红宝石镶板露出一张扭曲的面孔。她在看我是否是独自一个人。 门锁“咔嗒”一声响了,我走了进去。 走廊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赏心悦目了,温暖的霞光此时已经阴沉了下来,使得楼 梯间角落处光线更为阴暗。 楼上的楼梯平台门开了,从里面射出一线灯光,西莉亚·詹森身穿白色绒布睡 袍走了出来。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可是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刚从浴室里面出来似的, 更像是一直在出汗。 她走到楼梯口,向下凝视着我。 “你想要问什么?” “你进入格拉梅西公园的钥匙。” “什么?” “你的钥匙前两天被人偷了,可你仍然有进入公园的钥匙。”我又迈上一级楼 梯,“这让我感到困惑不解。我猜想,要放弃特权确实很难。” “你这样说没有道理。”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说道,“可这让我产生了种种联想。后来, 我又想到了你在那个餐馆里的言行举止,好像你是期望别人来偷你的手提包。也许, 你真的想这样。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你疯了吧?” “让你的手提包被人偷去,并声称你的钥匙和钱夹就在你的包里面,使它看起 来像是有人利用那些钥匙悄悄地开门进来了,然后杀害了你的叔叔。”我一边往上 爬,一边紧握着栏杆,我那干燥的手掌在光滑的栏杆上磨得吱吱响,“糟糕的是, 你并没有遇到某个无家可归的人或是吸毒者,你的计划本来已经得逞了。可你不得 不为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付出代价。” “你想要保护她。所以,你就在编造这一切故事?” “再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了。今天晚上,你已经把她杀了。” 西莉亚试图装出一副惊愕的样子,但我所看到的是她的恐惧。我一下子跨出了 两步。 “当我要求为手提包的事要见你时,你害怕了。你认为我对你构成了一个威胁, 说不定还会对你实施敲诈勒索。所以,你就把我带到了公园里让我们俩都处在阴暗 处,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你当时还带着一把刀子吧?” 她似乎没有听到或者根本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心不在焉,好像她的大脑里正 在忙于计算一些分数的乘除运算似的。 我大声喊道,“你大概心里在想:我是一个威胁;我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如果 我找到她那该怎么办,她会告诉我什么呢?我会相信她吗?你本来是找不到这样的 机会的。所以,我离开的时候,你就跟在我的后面。是我带你找到了她。我帮助你 杀了她。” “从这里滚开!否则,我就……” 我忘了我已经到了楼梯口,一下子站在了平台上,我伸手去抓她。 她一闪身想躲开我,结果撞到了墙壁,把一个悬挂在墙上的照片撞到了地上, 玻璃被摔得粉碎。 她想从我的身边逃走,但我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的双臂拧在了一起。我想伤 害她。我能感觉到我手中攥着的那细长的骨骼。唉,这又是什么东西呀?将我的左 手弄得湿漉漉的,并从我的手指间渗了出来。 我举起了她的胳膊,看了看我抓着的地方。她的袖子已经被血液浸湿了。她肯 定是刚从公园里走回家的,而且还没有来得及更换衣服。在睡袍下,她的上衣仍然 还浸染着那个死去的女孩的鲜血。 她试图挣脱我,可我一直拉着她不放,并把她拽到了隔壁一个房间,直到我找 到了那个内部通话器给警察局报了警。然后,我去洗了手。 当警方把我送上车并带到市区进行详细询问时,我才在那座连排别墅外与比利 见了一面。她朝我微微一笑,眼睛快速闪动了一下。这是我在这新的一天里唯一感 到愉快的事。 黎明之后,他们终于释放了我。天空呈现出那种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的颜色。 我看到人们有的在外面跑步,有的在遛狗,有的一只手拿着杯子咕嘟咕嘟地喝着咖 啡,另一只手在撇着咖啡上面的浮沫。我已经有三十三个小时没有合眼了,可我并 没有感到困倦。我没有任何感觉。梅利莎·斯特里奇死了。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一 结果是我造成的。现在,我不得不面对她的父母,把这一消息告诉给他们。 我抽了一支烟,然后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我要去林肯大厦酒店。 我还没来得及叫前台服务员给斯特里奇夫妇的房间打电话,有人在装有空调并 铺满大理石的大堂那边高声喊着我的名字。在玫瑰酒廊,沃尔特和露易丝·斯特里 奇用餐巾朝我挥着手。他们坐在那里吃着一份欧式早餐。 斯特里奇夫人急切地看着我脸上的擦伤和被撕破的裤腿。 “哦,天哪,舍伍德先生,你看起来样子很可怕。你出了什么事?” “折腾了一夜。” 斯特里奇先生用叉子将一块煎蛋放进他的嘴,微微一笑。 “我希望,你这不是因为我们而搞成了这个样子。”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我恐怕,我……我很抱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些消息……” “不……不,”斯特里奇夫人喃喃地说道,“感到抱歉的是我们。我们本应该 昨天晚上就给你打电话的。” “这是一个坏消息,斯特里奇太太。” “别傻了。我们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梅利莎打电话了。” “什么?”我感到吃惊,“给你们打了电话?你们什么时候跟她通的电话?” “十点钟刚过一会儿。” 十点钟,我想。两个小时之后…… “你绝对猜不到她现在在哪儿。”斯特里奇先生说道。 在一张冰冷的钢桌子上,她的皮肤在冷色灯光下显得灰暗。 “她在家里!在新罕布什尔州。”他举起了咖啡杯以示庆贺。 我简直无法明白,弄不清我是不是听错了。 “是啊。”斯特里奇太太说道,“我们想必是在高速公路上彼此错过了。她找 到了一辆便车,一对来自佛蒙特州的父母将他们在纽约大学的儿子送到学校后就返 回了。她根本就不需要钱。你相不相信我们在这件事上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她和一个朋友的父母搭车回家了。我想是一位新的男朋友。上帝在照顾她。” 说完这话,斯特里奇太太已经热泪盈眶了,“我很抱歉,我们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 麻烦。” “没什么麻烦,”我说道,“那就好。” 我站了起来。我想离开这里。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梅丽莎·斯特里奇的照片,把 它交给了她的父亲。 “这个我已经不需要了。” 照片递出去后,我才看到我把照片拿错了,是那个扎着绿色长辫子,下唇穿刺 的女孩的宝丽来快照。斯特里奇先生瞪大眼睛看着它,神情颇为困惑。 “这是哪个?” “这是……别人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