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看不见的拉萨 伍 看不见的拉萨 认识贡布,是在一次过林卡。他是一个藏族男子,长期从事纪录片工作,在 八廓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餐吧——卧塘央曲。听说那里有个极致的露天阳台,可 以看到布达拉宫和大昭寺。于是,在惬意的午后,我坐在那里,面朝大昭寺,布 达拉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贡布与我说着他的一些往事,从小受家族的藏族文化和宗教熏陶,后来离开 家乡,去北京读书,一走便是十多年。当他再回到拉萨,日月如梭,沧海桑田。 现代化篡改着十多年前的拉萨地图。每走一步,遇见的都是一张张游客的脸,带 着外来者的猎奇目光。 尽管出走多年,但他还是相信自己是虔诚的信徒。依旧在家里念经,拜佛, 磕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波澜四伏,他开始对宗教产生前所未有的质问。 他开始疑惑宗教信仰带来的真实感。这种质问,一次次让自己陷入不安之中。他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趟扎基寺,不然内心就会动荡不安。可当他虔诚地给佛 祖叩拜,献香油钱后,一种让人不安的疑惑涌上心头。远在天边的佛祖,真的会 因此而赐予我平安吗? 一字一句,我认真地听着他说的话。我能明显感受到他内心的质疑和不安, 却又无从对质。我为他一番坦诚的话,感到惊讶和感动。一个具有宗教信仰的人, 能对一个陌生人,勇敢承认内心对宗教信仰的皈依困惑,这的确需要巨大的勇气。 其实这种困惑心理不仅仅出现在贡布身上。拉萨如今不再是外国游客所想象的那 个封闭之城,而是一座现代化的开放之城。处在现代化与传统、全球化与发展的 风口浪尖上。凡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进行过人文主义熏陶,呼吸过另外一种生 活空气的年轻藏族人,都会在内心产生一种困惑。现代与传统的对立性,科学与 神学相抵抗,理性与感性相抗衡。如同现在的拉萨,你很难看见年轻的藏族女孩 会穿上纷繁复杂的藏装。他们更宁愿穿牛仔裤和T 恤那样轻松潇洒。若前者,是 你无法看见的内在变化。而后者,是前者的反映。我对此无法给予判断、分析、 结论。一方面,我在为我所看见的变化,包括思想的进步,城市的现代化建设觉 得欣喜。而另一方面,我又为我所看不见的内在变化而担忧,我担忧着这看得见 的变化下面,宗教式虔诚的灵魂会不会也在变化?或者说是被同化? 贡布说起了前几天送外婆去天葬。之前对于上天葬台,总觉得是宗教仪式, 没有什么可怕的。可临行前一晚,我的内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多么希望 明天的仪式能早点结束。但当他抬着外婆的尸体上天葬台时,并没有丝毫的不安 或害怕。他看着天葬的第一道工序" 将尸体卷曲,使之为蹲式,把死者的头部弯 到膝盖处,用白色藏被裹成胎儿状" ①??? 然后天葬师开始敲头颅,将尸体分成 一块块,直到秃鹫将外婆的肉体一块块吞噬干净。在这个过程中,让他惊讶的是, 内心波澜不惊,而且还有一种莫明的幸福感从远方而来。他似乎感觉到,秃鹫已 经把外婆顺利地交接给神灵。在宗教者的信仰里,一个人从物理意义上消失得越 干净,越彻底,来世的路就会越平坦。 当天葬仪式完毕,他转过头,看见十多个日本游客看到这一幕,泪流满面。 他无法得知为什么日本人会有如此地感伤。正如日本人也无从窥知他的内心,经 历的一场错综复杂的变化。他们各自带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宗教信仰,经验知识。 即使他们近在咫尺,但内心无法殊途同归。这归根结底,是不同的宗教信仰所致。 日本人对天葬感到如此恐惧和悲伤,更多源于人们对死亡的无知。人们往往 对无法窥知的事物满怀猜测,惴惴不安。而贡布的安定坦然,呈现出西藏人面对 死亡" 并没有激动或不安,甚至没有意识上的紧张变化而引起的心慌意乱,他们 只是把死亡当作为新生的过渡而自慰" 。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