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霍姆斯和朗费罗挥手叫住港务长,向他描述了一番巴基的模样。 “那么你们是谁呢?” “我们是他的朋友,”霍姆斯叫道,“请告诉我们,他到哪儿去了?”菲尔 兹总算赶上他们了。 “哦,我看见他进了这个港口,”港务长慢吞吞地回答说,他们只好干着急。 “他应该是上了这条船,当时焦急得不得了。”他指着海中一条最多可载五 名客人的小船。 “好,这种小三桅船不可能走很远。它驶向什么方向?”菲尔兹问道。 “这个?那只是一条转运船,先生。阿诺尼莫号船身太庞大,无法停靠码头, 所以它始终待在港口外面。看见了吗?” 它的轮廓在雾中隐约可见,时隐时现,的确是条大船,一点都不比他们见过 的大轮船小。 “噢,你们的朋友急欲上船,我想是这样。他上的这条小三桅船运送的是最 后几个姗姗来迟的乘客。这船乘客一送到船上,阿诺尼莫号就会开走。” “开到哪儿去呢?”菲尔兹问,他的心直往下沉。 “横渡大西洋,先生。”港务长扫了一眼记录本,“先是在马赛停靠,然后, 啊哈,找到了,驶往意大利!” 霍姆斯医生赶到剧院,完全来得及做一个大受欢迎的讲演。听众反倒因为他 的演讲推迟了而认为他是最重要的演讲者。朗费罗和菲尔兹坐在第二排,专心听 讲,邻座是霍姆斯医生的小儿子内迪和阿米莉亚母女俩,还有霍姆斯的兄弟约翰。 三场演讲是菲尔兹安排的,门票全部卖光,在第二场,霍姆斯分析了与战争 有关的治疗方法。 霍姆斯告诉听众,康复是一个活生生的过程,极大地受病人的精神状态的影 响。我们往往可以发现,在战斗中受同样的伤,获胜的士兵痊愈得快,而刚刚吃 了败仗的士兵可能会不治身亡。“因此就出现了介乎科学和诗歌之间的一个中间 地带,也就是说,有一些人,不枉人们称他们为明智之士,特别不爱管闲事。” 霍姆斯看了看他的家人和朋友坐的那一排,注意到空着一个座位,那是为小 霍姆斯准备的。 “在战争期间,我的大儿子多次受伤,结果他很爱穿的马甲上新穿了几个纽 扣孔,最后还是‘山姆大叔’把他送回了家。”听众大笑。“还有很多人为这场 战争而心碎,尽管子弹并没有在他们的衣服上留下标记。” 演讲结束后,听众少不得鼓掌一番,赞叹一番。随后,朗费罗和霍姆斯跟着 出版商回到新街角,在作者接待室里等待洛威尔。他们一致决定,但丁俱乐部下 周三在克雷吉府举行一次翻译讨论会。 根据计划,会议有两个目的。首先,打消格林对《神曲》翻译现状的忧虑, 向他解释清楚他和霍顿亲眼看到的怪事。这次若不是格林横插一脚,没准儿他们 早已从巴基口中套出了他所知道的信息,要尽量避免再次发生此类事件。其次, 也许更为重要的是,要确保朗费罗继续把翻译工作做下去。今年年底,佛罗伦萨 将举行但丁艺术节,纪念但丁诞辰600 周年。朗费罗已答应向艺术节委员会送交 《地狱篇》译本,不好失信于人。 朗费罗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他心里清楚得很,1865年年底前他是不可 能译完《地狱篇》的,除非他们的侦查突然取得了奇迹般的进展。虽说事已至此, 他却并不懈怠,早已独自在晚上进行翻译工作了。他的心底里有一个希望,祈求 《神曲》能够赋予他智慧,好让他解开希利和塔尔波特的死亡之谜。 “洛威尔先生在吗?”有人一边敲作者接待室的门,一边低声询问。 诗人们都已疲惫不堪。“恐怕他不在这儿。”菲尔兹粗声粗气地答道,丝毫 不掩饰他对那位看不见的问话者的恼怒。 “好极了!” 话音刚落,衣冠楚楚的波士顿巨商菲尼斯·詹尼森,身穿白色外套头戴白色 礼帽,推门走了进来,又随手砰地关上门,脸上不见一丝愠怒之色。“您的职员 说可以在这儿找到您,菲尔兹先生。我想痛痛快快地谈谈洛威尔的情况,他不在 这儿正好。”他取下丝质高顶礼帽扔到菲尔兹的铁制衣架上,露出一头油光可鉴 的头发来,头发往左梳成一个西边搭,服服帖帖,活像楼梯的扶手。“洛威尔先 生有麻烦了。” 一看到两位诗人也在这儿,这位来访者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是单腿跪 下,一把抓起霍姆斯和朗费罗的手,触摸着它们就像在抚摸装有最珍贵最清醇的 美酒的酒瓶。 詹尼森拥有巨额财富,他资助艺术家,愿意花钱来提高自己对纯文学的欣赏 能力,并以此为乐;又因为富裕,他时刻都被他所认识的天才们愚弄。詹尼森自 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菲尔兹先生,朗费罗先生,霍姆斯医生,”他做作地、 客套地一一叫着他们的名字,“你们都是洛威尔的好朋友,认识大家是我的荣幸, 因为只有通过天才才能真正了解另一个天才。” 霍姆斯紧张不安地打断他的话:“詹尼森先生,洛威尔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医生。”詹尼森为自己不得不详作说明而长叹了一口气,“我听 说过那些可憎的但丁事件。我到这儿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助你 们一臂之力,采取必要的行动,彻底改变事态的发展。” “但丁事件?”菲尔兹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都变了调。 詹尼森严肃地点了点头。 “可恶的校务委员会,他们希望取消洛威尔的但丁研究班,他们试图阻止你 们的翻译工作,我敬爱的先生们!洛威尔全都对我说了,但他自尊心太强,没有 请求帮助。” 詹尼森讲完后,三人各自压抑地叹息了一声。 “你们肯定知道,洛威尔已暂停但丁研究班了。”詹尼森说。他有些沮丧, 这本是他们自己的事,却竟然无动于衷。“我说,这样做可不行。这与洛威尔这 样的天才人物的才能不相称,不能听之任之,必须奋起战斗。如果洛威尔走上了 妥协的道路,我担心,他极可能会精神崩溃!而我听说,曼宁在大学里开心得很。”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之色。 “亲爱的詹尼森先生,您希望我们做些什么呢?”菲尔兹半开玩笑半客气地 问道。 “恳劝他鼓起勇气。”詹尼森一手握拳抵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好像要证明他 的高见似的,“将他从懦弱中拯救出来,否则,我们的城市又将失去一个令人敬 仰的巨人。我还有一个主意,创建一个专门研究但丁的永久性组织——我本人可 以开始学意大利语,做你们的左膀右臂!”詹尼森倏尔一笑,随即一把扯下装钱 的皮腰带,点出几张大额钞票来,“一个但丁协会,致力于保护先生们珍爱的这 部文学作品。你们说如何?对于我的参与,务必守口如瓶,如果校务委员会的人 问起,你们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还没有人来得及答复,作者接待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洛威尔出现在他们眼 前,脸色苍白。 “哎呀,洛威尔,怎么啦?”菲尔兹问。 洛威尔正要说话,突然看到詹尼森在场,便改口问道:“詹尼森,你在这儿 干什么?” 詹尼森眼巴巴地望着菲尔兹,向他求助。“詹尼森先生和我有一些事情需要 商量,”菲尔兹说,把钱腰带塞到商人手中,将他推出门外,“不过他这就要走 了。” “但愿没出什么岔子,洛威尔。等会儿我去拜访你,我的朋友!” 菲尔兹见上晚班的年轻男店员蒂尔站在大厅里,便叫他送詹尼森下楼。随后, 他转身闩上了作者接待室的门。 洛威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运气有多好,朋友们。我去 半月公寓找巴基,开始的时候一无所获,气得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脖子扭断!到处 都找不到他,左邻右舍也不知道可以到哪儿找到他。这也难怪,依我看当地的都 柏林人跟这个意大利人是老死不相往来,就算他们的性命有了危险,也不会开口 向他求救。今天下午,我也差点儿像你们一样空手而回。” 菲尔兹、霍姆斯和朗费罗一个个默不作声。 “怎么回事?怎么啦?”洛威尔问道。 朗费罗提议大家到克雷吉府吃晚餐,在路上他们向洛威尔说了巴基的事情。 吃饭时,菲尔兹告诉洛威尔他怎样折身去找港务长,贿赂了他一枚银鹰徽金 币,才说服他核查巴基的旅程记录。从记录看,巴基买的是打折的往返船票,1867 年1 月份后才能返回。 回到客厅后,洛威尔好像遭了重击,蓦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知道我们 发现了他。当然他也发觉了我们知道隆萨!这个魔鬼像沙子一样从我们手中溜掉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