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德克的脸颊感到刺痛。他很想搂住妻子窄小的肩膀,好好地,使劲地抱抱她。 他们结婚以来,德克从没有因为生气而碰过阿莉亚一个指头,甚至从没有在 她面前表现出暴躁;他也很少对她大声说话,尽管有的时候确实觉得怒不可遏。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阿莉亚这些自我解嘲的话里带有很重的自鸣得意的意 味。 自我解嘲的话里带有很重的自鸣得意的意味。“别担心我会被人骗!好吧, 好吧我就是。我自认为我爱你,我并没有爱上——”德克迟疑了一下,忽然想到 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妮娜? 奥谢克来证明愤怒的妻子所说的话,好像不太妥当。 “——别的任何女人。不管克莱丽丝跟你提过谁。她和西尔维亚一直不喜欢 我们俩,我想你知道。她们太想破坏我们的婚姻了。” 阿莉亚想了想。的确是这样的。 德克摸着阿莉亚的手腕,温柔地,试探性地抚摸着。阿莉亚没有拒绝,也没 有回应。德克说:“我爱你还有我的家庭,亲爱的。我真正的生活就是我的家庭。” “是吗?” “当然了。”德克在想他是否应该把阿莉亚手里的那瓶“黑白”威士忌拿过 来。阿莉亚那样紧紧地握着它多少有些让德克担心。他自己喝一点倒无所谓。他 每次从玛力奥那儿开车回家之前,都会喝一两杯,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德克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我最近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了。这个案子暂时不 会——不能——告一段落。如果我们在预审听证会上失利的话,我一定会上诉。 但是如果我们赢了,就算是在初夏吧,那么对方就会上诉,还有——“ “你们律师干吗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干呢?你们都是教士,你们信仰同一个上 帝。毫无疑问,你们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现在,在尼亚加拉大瀑布这里,没有人会喜欢我。” 德克轻声说着,他并不难过。他在自己的同事中的地位越来越低,他难道不 觉得怨恨吗?不,他没有。但至少,他希望从妻子那里得到爱和支持。起码这是 他应得的。好像在一个重要争论中开小差了一样,德克继续说:“阿莉亚,我相 信我们最终能打赢这场官司,最早也要到明年秋天了——” “哪年秋天?今年秋天?” 阿莉亚的问题让德克呆住了。它好像带点淡淡的讽刺,他知道;哪年?爱的 运河的问题可能很长,很长时间都解决不了。 “阿莉亚,这件案子很复杂,极其复杂。我已经咨询了专家见证人,聘请了 医生,帮助我完成准备工作。我们正在收集资料,要推翻卫生委员会的声名,他 们居然说爱的运河那里‘没有问题’;或者就算有什么问题,他们也已经处理过 了。但是我四处碰壁,因为他们都是当地的医生,有的甚至就在布法罗和安默斯 特工作,他们不敢和美国医药协会的同行们对着干。我先前雇了一个布法罗大学 的有机化学家,可是他忽然变卦,说他不能冒险为爱的运河的居民作证,因为他 的实验室还要依靠纽约州提供津贴。我没法让纽约州健康部参与这件案子的调查 取证,那些混蛋们压根儿不肯合作。”德克越说越激动,阿莉亚站在那里,把她 光着的白脚丫塞进了毯子里。 德克迫切地说:“这是个信仰问题,阿莉亚。你必须明白,亲爱的。在这个 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和孩子们,还有——” 阿莉亚睁开眼,今天晚上她第一次正视德克,眼睛一眨不眨。“但是你现在 正危及到我们。你正在危及到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家庭。” “阿莉亚,我没有。” “你离开家去寻找——我不知道是什么:你想得到的东西,你需要的东西。 我们根本不是你的全部。“ 阿莉亚轻轻走开了,紧紧握着那瓶“黑白”威士忌。她就像精灵一样,飘飘 荡荡。德克没有其他选择,只好跟过去。阿莉亚光着脚,沿着那条通向大门的漆 黑的走廊,熟练地走着。月神公园22号这栋房子很大,走廊很长。透过前厅竖框 窗户宽大的玻璃格子,是一轮光辉黯淡的月亮,一阵令人不可思议的狂风掠过树 丛。这是从尼亚加拉峡谷刮来的风,终年不断!德克在想这风是如何穿过那么多 障碍物,一直刮到这里。你会变得像石头一样,被磨得很光滑,没有感情,也不 会受到伤害。 外面,月神花园美丽而古老的榆树在风里沙沙作响。几个世纪的榆树和几个 世纪的风,但是这几年,榆树很显然已经开始衰弱。他们粗壮的枝干开始干枯, 折断。 这时,阿莉亚带着请求说:“德克。我不想让你再管‘爱的运河’的事了。 就现在,今晚,我——我觉得你会同意。“ 德克抗拒道:“不,阿莉亚!你在说什么呢?亲爱的,我不能放手。” “‘不能放手。’” “是的,不能,我也不会放弃。那些可怜的人需要我的帮助。应该还他们个 公道。所有人都在欺骗他们,我不会欺骗他们的。我也不会不管他们。” “‘不能。’‘不会。’我明白了。” “任何一个正直的律师都不会把这样的案子丢开不管的。情况这么严峻,原 告又这样无助,正直的律师是不会撒手的。” “那么打官司的费用谁出呢?我猜不会是那些‘无助’的原告吧。” “对,不是的。” “是奥谢克先生和他的妻子?” 德克不耐烦地说:“萨姆? 奥谢克只是帕里什塑料厂的一个上轮班的工人。 他要养活妻子还有两个孩子。他一年挣的还没有我——“德克停住了,他也 不确定。(他确实不是想炫耀。这算是炫耀吗?最近,德克一点收入也没有。在 他办公室的帐上,现金只朝一个方向流动。)”他们没有积蓄。他们还要支付帕 里什工厂津贴之外的医疗费用。况且那笔津贴也支持不了多久了。他们买房子的 时候办了30年的按揭,和科文庄园的其他人一样,他们已经困在那里了,除非迫 使斯万化学公司,县里,或者是纽约州付给他们赔偿金,再或者有人把他们的按 揭款给付清。除此之外,他们的健康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阿莉亚,试着去同情 这些可怜的人们吧。如果你见到他们,或是他们的孩子——“ 阿莉亚连忙打断他:“但是我没有见过他们。我也不打算见他们。我和他们 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不关我什么事。在中国,印度,还有非洲到处都有挨饿的 人。我必须要照顾我自己的孩子,我必须保护我自己的孩子。他们是第一位的— —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管!” “阿莉亚,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可耻的话!这不该是你说的话啊。” “也许这不该是你妻子说的话。但这确实是我该说的话。” 阿莉亚说话的口气有些迟疑,似乎她也为这些刺耳的话觉得后悔。她又一次 举起酒杯,贪婪地喝了一口。德克知道他不能再惹恼她了。这会儿,他不该再去 刺激她。她现在已经很冲动了,德克必须要小心谨慎。自从阿莉亚的父亲去世后, 她变得有些无常,情绪也不像从前那么稳定;尽管阿莉亚看起来很少为她死去的 父亲难过,还总是看似轻松地劝德克说没关系,但德克知道,这件事对阿莉亚的 影响很大。还有她母亲的寡居和孤独一定也是她的一块心病。德克知道他这会儿 要么悄悄走开,要么就默默地站在她旁边,就当是对她的一种安慰。无论丈夫过 去好赖,他现在毕竟是丈夫。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沉默神秘的联系。 头顶上方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楼梯吱吱地响了。或者好像是响了。阿莉亚尖 声大喊:“钱德勒!赶紧回去睡觉。” 但楼梯上很安静。就连客厅里的老爷钟庄严而洪亮的嘀嗒声,此刻也好像为 了这个激动的时刻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