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还有别的选择吗? 德克不知道这天到底是几号。当天午夜,在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尼亚加拉河 上的天空开始放晴,突然间,一轮满月出来了,明亮得有些刺眼。德克发现自己 看见月亮的时候笑了。他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这样的时候,他却出奇不意 地笑了,像这样,独自一人。他独自一人驾车行驶于深夜(或者说是在清晨时分), 不知道日期,不知道时间,只有一丝愧疚感:他已经落在后面了。 德克? 波纳比在公开场合丢脸,还有他的“攻击”行为和被拘留,到今天还 不满两个星期。 在尼亚加拉河旁,德克开着他那辆豪华轿车(这会儿溅得到处是泥),沿着 坑洼的布法罗市- 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高速路,驶向大瀑布的东南方向。回家!他 打算回家。他看到城市上空的夜幕被云层染得斑斑驳驳,就像用放射性的夜光漆 涂过一样。 德克没有喝醉。自16岁起,他就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酒量了,因为他是一个 对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他希望孩子们能够理解。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的。也许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承担责任不一定能拯救自己,但是用别的方法就一定不能。 那晚,德克? 波纳比驾车开往月神公园,很自然就让人想到德克? 波纳比正 要回家。 德克急于想知道那个家是否还欢迎他。我可以和妈妈说话吗?他问罗约尔。 小家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了大概10秒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委屈地哭了 起来。爸爸!妈妈说她不在家。爸爸,你可以跟我说话。于是德克跟儿子聊了起 来,直到电话那端有人悄然无声地走过来(德克没有猜想是谁,也没有猜想她那 苍白、长满雀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从四岁的小家伙手里抓过话筒,挂断了。 德克好多天没回月神公园22号了。他近来一直在布法罗市,和他那些法律同 事们商议爱的运河的案子。虽然败诉,但德克相信这只是暂时的。虽然德克已经 被剥夺了从事法律工作的资格,但他可以上诉,还可以帮助科文庄园业主委员会 筹资。从开庭的那天下午起,德克? 波纳比的生活就变得很神秘,他只能跟着自 己的直觉走。他成了瓶子里的标本。有一股甲醛的味道。虽然是个标本,但他还 没死。 肯定无法再当律师了。他决定递上一份关于人身伤害罪的认罪书。他提出以 15,000 美元获得保释,他“自由”了,一个星期之内,他的判决就会下来。无 论缓刑,或者是入狱。他都接受。 入狱!德克20多年的职业生涯中,他的当事人没有一个进过监狱的。 他必须承认自己犯有人身伤害罪,因为他确实有罪。他也许可以把自己的行 为说成是自我保护,只是出于条件反射狠狠捶了一拳,但这样的行为并不能算自 我保护。打破了一个无辜人的脸。德克觉得羞耻,而且他知道这羞耻会比他的生 命持续的时间更长。然而,和布法罗市的报纸上刊登的一样,在《尼亚加拉政府 新闻报》上,德克? 波纳比成了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不顾一切地自我毁灭。 爱的运河案件律师波纳比 抗议法官判决 法庭上因人身伤害而被捕 还有, 爱的运河诉讼被驳回, 律师波纳比被控人身伤害 从那天起,阿莉亚就没跟他说过话。德克清楚,她可能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 德克开着车,以每小时65英里的速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忽然他从后 视镜里看到,一辆大卡车离他车后的保险杠不到12英尺。是个巨大的柴油机钻车, 里面坐着一个异常高大的司机。德克使劲踩着油门加速,想赶紧脱身。沉重的林 肯车在水坑里穿行,溅起刺眼的水花,像一艘赛艇。德克打开雨刷,开始觉得害 怕。后面的那辆卡车也加速了。这不可能是个巧合,德克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 卡车再次逼近,差一点就挨着保险杠了。德克又猛踩了下油门。他现在是以每小 时70到75英里的速度行驶。在这种路况下,非常危险。当然,如果有必要,他可 以再加速,但是有必要吗?尽管他不能认出这辆卡车,但他忽然想起了斯万化学 公司,他感到浑身发冷。他们其中的一辆钻车。 林肯车的速度加到了每小时80英里。德克双手紧握方向盘。在公路的旁边, 德克左手边,尼亚加拉河正奔涌翻腾。在上游的激流处,看到河流紧挨着公路, 这情景总是让人不寒而栗。临界限。再往前就是山羊岛,它在夜幕下显得荒凉而 平淡;就在山羊岛前面,因为夏季旅游业的缘故,灯火把尼亚加拉大瀑布和峡谷 装点得像过狂欢节一般色彩斑斓,仿佛在万花筒中一样不停变化着,德克觉得这 一切俗不可耐。他本来没有打算沿着公路越过山羊岛的,他想拐到第四大道上, 从那条路去月神公园。 “喂,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德克试图在他飞奔的轿车和那辆卡车之间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但是林肯车 由于全速前进,已经开始颤抖。德克的双手仍紧握着方向盘,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他还没有想好怎样才能摆脱后面紧跟着他的那辆卡车,减速离开这条公路,他就 已经行驶在公路的右道上了,这会儿只能沿着公路两边走了,没有其他的路。这 条路两边都是深水坑,非常危险。德克好像意识到那个坐在高高的挡风玻璃后面, 那个看不清楚的司机是不会让他移到边上去的。 接下来的一英里内,德克的林肯与这辆身份不明的卡车仍然保持着这种僵持 状态,就像两辆车锁在了一起似的。 就在这时,德克看见又有一辆车像鲨鱼般无声无息地、迅速地从他的右后方 追了上来。警察局的巡逻车?车顶的警灯没亮,警笛也没响。但是,德克还是认 出了那是一辆尼亚加拉警察局的巡逻车。它从后面追了上来,以同样的速度和德 克的车并排行驶,这时速度已经到了82英里每小时。 德克警觉地瞥了一眼那辆车的司机。他戴着墨镜,帽沿拉得很低,挡住了他 的前额。是个警察?这个猜想让德克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打开右转灯, 却无法脱身。他无法把加速加到足够快,甩开他们,也无法减速,他被困住了, 右边是巡逻车,后面是柴油机钻车。他们要杀我。他们根本不认识我!这个想法 来得很突然,而且来得几乎很平静。尽管这只是一个想法,可是它却如同德克高 中时背诵的、并从中得到快乐的几何定理一样逻辑清晰,然而不知为什么,德克 却不相信这是真的。德克松开了咬紧的牙关,露出一丝嘲笑。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会来得这么突然。不是现在。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还年轻。我爱我妻子。我爱我的家庭。如果你了解我的话!警车挤进了德克的 车道。德克按响喇叭,喊叫着,咒骂着。他感到膀胱在收缩。他体内充满了肾上 腺激素,就像氖酸一样。林肯车的速度加到了每小时86英里,德克以前从没开这 么快过。已经不能再快了,虽然德克更加用力地踩着油门。他想救自己,躲开警 车,把车开到路中间,最后开到左车道上,看在主的份上,希望不会有车迎面撞 过来。林肯车的轮胎冲进了一个又深又宽的水坑里,溅起的水花像火焰一样涌向 他的挡风玻璃。车的前灯照着路面,德克看到防护栏冲着他迎面扑过来。汽车颤 动着,开始打滑。德克看到在闪动着异常光芒的天空下,狂风掀起尼亚加拉河里 的阵阵波涛,汹涌澎湃。离公路太近的话,会以为是河水在泛滥。 这就是德克? 波纳比看到的全部。 可怜的傻瓜。你放弃了你的生命,为了什么? “家庭是这世上的一切,看看吧这世上没有上帝。” 我们家搬到了一排快要倒塌的、砖头和灰泥砌成的房子里,就在老兵路附近 的波罗的海1703号。这片居住区,东边和布法罗- 肖陶扩铁路局的土地接壤。我 们就位于第五十大街的下面,离爱的运河有几英里的路程。这房子是1928年建的, 阿莉亚说它“丑陋至极”。 月神公园的那栋房子,在1962年夏末,不得不被卖掉。总之,是我们的母亲 卖掉的。 妈妈说,我们“几乎一贫如洗”。在成长过程中,这个神秘的说法一直伴随 着我们,我们却不理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几乎一贫如洗的状态是不变的, 或许这是我们的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失去了父亲的波纳比家的孩子。 “如果有人问起波纳比的事,告诉他们:这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 总是有他们问起。总是有我们回答。 阿莉亚把他们都关在门外。锁上所有的窗户,拉下窗帘。波罗的海的1703号 只欢迎那些来上钢琴课的学生,他们在客厅里上课,这里一直作为音乐室,直到 房子后面的走廊重新改造,装上了过冬的设施之后,这里才成为了“新的”音乐 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