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罗约尔晚了一小时20分钟才赶到河边码头。他的船员已经出发,两艘船也离 开了。斯图船长对他大发雷霆。罗约尔咕哝着道了句歉。他此时因为黑衣女人而 头晕脑胀,口干舌燥,所以没想着找借口。这犹如面对高中考试的一道问答题, 罗约尔头脑一片空白,就像擦过的黑板,不完全干净,但擦过了,变得模糊不清。 他站在那里低垂着头,耷拉着眼睛,斯图船长则像个恼怒的父亲在严厉地责 备他,又送他去换制服,好赶上上午11点的巡游船。 一整天,罗约尔像个梦游者般地微笑,眨眼,彬彬有礼地当着他的“船长助 理罗约尔”。他是魔鬼洞巡游公司雇用的几个领航员中最年轻的一个。女游客们, 无论年纪大小,都很喜欢他,连孩子们都叫嚷者要和他合影。他站在被浪花打湿 的船的舵盘边上,露出开朗坦率的微笑,成千上万次地让别人照相。游客们总是 会问罗约尔大瀑布的水流量是多少,他总好像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说到: “一分钟600 万立方英尺,一秒中注满100 万个浴盆。” 在魔鬼洞巡游公司给游客领航的工作需要体力、技术、耐心,还需要点“人 格魅力”以及一点点雄心,这对于勉强从高中毕业的罗约尔再合适不过了。钱德 勒对这个弟弟有点失望,本希望他至少能申请上个像布法罗州立大学这样的地方 性大学。但罗约尔喜欢在魔鬼洞巡游公司的这份工作,工作使他忙碌,也不要求 想太多。想太多痛苦,想太多也没有用。事实上,阿莉亚鼓励罗约尔住在家里,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罗约尔,还有他的未婚妻坎德西。直到小夫妇自己能买得起“像样”的地方 住为止。 罗约尔匆忙登上游船。在船上他目标明确,权力在握,他是“船长助理罗约 尔”。在拥挤的船上,站在舵旁边,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他需要工作,需 要承担责任。也许对陌生人负责要比对自己所熟悉和在意的人负责要好的多。游 客是一种只关心如何财尽其用,花钱买到最多收获的人。他们贪婪又焦急地想看 看到底有什么如此特别。他们保持注意力的时间不长,这倒是好事。他们很容易 满足高兴,大瀑布又的确雄伟震撼,从不让游客们失望。有些人,不只是老人孩 子,为大瀑布的宏伟吓得几乎晕厥过去,这倒是令人兴奋、颇具戏剧性而值得记 忆的事。当真有人惊惶失措得到别人安慰时,旁边的人会心满意足,觉得钱花得 值了。 不止一次地有人问过他:“你肯定有时也会害怕吧?你有发生过什么事故吗?” 罗约尔微笑着做出认真对待这个问题的样子,回答道: “是,也不是。说是,是因为有时确实害怕。说不是,是因为魔鬼洞巡游船 在尼亚加拉峡谷的22年服务中从未丢失过一名乘客。” 这引来大家宽慰的笑声。无论如何,这是真的。 在有专业领航的游船上,没人会受到来自大瀑布的危险。游览的路线是精心 设计过的,领航员从不自己变更线路。就像钟表般机械,但又值得信赖。在所有 关于大瀑布的庄严与“噩梦”中,危险是众所周知的,也是适于航行的,也成为 了一种娱乐形式。当然,它也是生意。 危险是在大瀑布的上面而不是下面。你要是掉进上游的水中,就会被水冲走。 人们多次问过罗约尔,是否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大瀑布自杀。罗约尔会礼 貌地笑着回答:“绝对没有,那都是媒体夸大其辞。”任何一位受过指导、从事 尼亚加拉大瀑布旅游业的雇员都会这么说。 参加魔鬼洞巡游,你必须换上码头提供的防水衣和防水帽。游客被告知旅途 中遇水较多,应确保其手表相机是防水的;一看见水花四溅,游客们就开始大声 尖叫躲避,游船就开始倾斜摇晃,上下颠簸,好像在过狂欢节。他们从左边的美 州瀑布过去就到了马蹄瀑布,水在秋日阳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片凝神的厚重的绿色, 犹如溶化的玻璃。河水倾泻而下,震耳欲聋。罗约尔总爱这样描述那水声:就像 成千上万的罐头盒子被源源不断地倾倒下来,从不停息。你会认为到现在罗约尔 应该已经对此习惯了。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如此。有时候,他则像个机械工熟练 的驾驶着船,每个步骤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有时候,像今天,他就心不在焉。想 着那不可能发生的,那不是我。黑衣女人亲吻着他松弛的空幻般的嘴唇。即使当 船试图穿过水雾时,脑海中黑衣女人仿佛还在用手臂像蛇一般缠绕着他的脖子。 他盯着顺瀑布而下的水流。这密集、威力无比的物质可以数秒击毁任何东西, 折断人的脊椎就像折断一根小木棍一样容易。他的脊椎曾像弓箭一样弯曲,当箭 射出时,他像一个受伤的动物大声地呻吟着,那箭从他的腹股沟射出,同时又射 进他的身体。他无法相信自己早上的所作所为,只能认为是黑衣女人对他进行了 催眠。他的眼睛,她喃喃道,哦我知道,我认识你。 令人奇怪的是,大瀑布下面的水同大瀑布本身一样深。所以无论大瀑布意味 着什么,它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你所能看见的只是尼亚加拉大瀑布的一半而已。 罗约尔永远都不会告诉坎德西他做过的事。和一个年龄可以当他母亲的陌生 女人做爱。你喜欢这样,不是吗?很想再来一次,对吧?永远,罗约尔都不会向 新娘坦白,他已经背叛了她。 20分钟过去了,游船准时返回码头。就这样来来回回,整个下午像钟表一样 在机械的重复中度过。 该死,这不可能发生的。这肯定是个梦。 一个游客过来拽拽罗约尔的胳膊,“先生,能为您张照相吗?就在围栏边? 您不介意琳达和您一起照吧?谢谢!“ 那天的最后一次航行结束后,斯图船长坚持带罗约尔一起去喝点啤酒,因为 罗约尔第二天就要去度蜜月了,要去一周时间,到时魔鬼洞巡游也会因季节原因 而暂时歇业,直到明年五月才重新开始。“我会想你的,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斯图船长诚恳地用力握了握罗约尔的手,表明他已经原谅他早上的迟到了。 他坏坏地朝罗约尔眨眨眼,祝他“航行”好运。罗约尔抹掉嘴边的啤酒沫子, 面无表情地问他的老板:“什么航行啊?”斯图船长大笑:“结婚啊,孩子。你 可需要十足的马力呀。” 斯图? 弗莱切是一个有着白头发的五十多岁的健壮男人,鼻子因毛细血管破 裂,像镭一样发亮。他不否认自己酗酒,抽烟也很凶。但他“非常喜欢”罗约尔 ——“你真像我儿子。只是我的亲儿子不愿为我工作。认为他应该当斯图船长。” 罗约尔不安地笑了笑。从以前和这个年长男人的谈话中,罗约尔知道,斯图 船长了解他。甚至罗约尔自己都不十分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因为阿莉亚不允 许他有这样的认识。你有妈妈,就不需要其他人了。罗约尔知道,当他还很小的 时候,父亲就死了,但死以前就离开了阿莉亚和孩子们。德克? 波纳比背叛了家 庭,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从钱德勒那儿,罗约尔得知他们的父亲死于车祸,他 的车冲向布法罗至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高速路护栏,掉进了尼亚加拉河里。钱德勒 提醒罗约尔,别让阿莉亚发现他知道很多事,否则她会很生气的。朱丽叶总说在 他们身上有诅咒,波纳比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个诅咒,但是罗约尔对此更为了解。 他在学校交友众多,还被评为尼亚加拉大瀑布高中七六级“最帅的男生”, ——这听起来像诅咒吗? 罗约尔和斯图船长泡在老荷兰人酒吧里,这个冒着烟的酒吧在尼亚加拉地区 的闹市区,显然不适合也不吸引游客。斯图船长谈兴甚高,这倒挺好,因为罗约 尔寡言少语,尤其今晚,更是如此。罗约尔若有什么问题本可以询问这位老人的, 但他没有作声。 从没有人比黑衣女人更温柔地抚过他了。我们互相认识,不是吗?黑衣女人 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柔情地亲吻他,你的眼睛,他的眼睛,他没问,她说的是谁的 眼睛。不知何故,罗约尔能够明白。 他理应顺路去看坎德西的。路很熟,但开车时罗约尔不断地走神儿。一束强 烈的白日光照耀在一个天使石像仰起的面孔上。罗约尔闻见黑衣女人头发散发出 潮湿的轻微的臭味。一缕头发落在他嘴上。哦,天哪。黑衣女人拉着他躺在缠结 的草坪上时血液涌进罗约尔的腹股沟。她指导着他。英俊男孩,我们认识,不是 吗?好像做梦一般,突然她拉开他的裤子,然后她指导着他,她如此娴熟地抚摸 着他的阴茎,好像他们以前经常做爱一样。这事做起来容易,快乐也简单。他们 简直可以像这样重复很多次。罗约尔使劲咽了一口唾液,双眼湿润。琥珀色的交 通灯变红时,罗约尔没看见,直接开过了十字路口。有人按响了喇叭,有一辆行 驶中的五月花有篷货车中,一个男人从车窗中探出身子大声嚷嚷。罗约尔轻声说 了句,“该死”。他发现自己来到了费瑞大街,开过第五大街好几个街区了。 他继续朝前开。来到了第三十三街,他绕过了那个街区,以避开那所高中。 为什么?他可不想念那个鬼地方。能离开那里,他真是谢天谢地。尽管如此, 他那时还很年轻,还没碰到坎德西(是阿莉亚把他俩搓合在一起的:阿莉亚是在 附近一个教堂里认识坎德西的,坎德西在那个教堂的合唱团唱歌,阿莉亚毛遂自 荐去那儿当了几个月的指挥,直到后来她逐渐丧失了对教堂的兴趣也就不再去了。) 罗约尔有过其他女朋友,他想自己肯定也让这些女孩儿伤过心。罗约尔? 波 纳比,那个男孩会让你伤心的。好像每次这样的事发生时,罗约尔都不知情,也 并非有意。女孩儿们爱他甜蜜亲切的微笑,直率坦诚的蓝眼睛和他温柔的触摸。 他说出她们最想信以为真的话,尽管她们不应该相信的。罗约尔,我爱你。 我真的很爱你。罗约尔,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怎么是罗约尔的错,他的话脱口而出,是的,我爱你。 是吗?你爱我?哦,罗约尔! 是坎德西让罗约尔? 波纳比成长为一个男人的。一个春天的夜晚,就在罗约 尔的车里,坎德西哭倒在他的怀里,告诉他,她没有“来例假”——她感到既 “羞愧又恐惧”。同时她很爱他,如果他不爱她,她“宁愿去死”。罗约尔感到 一阵寒意涌上全身,尽管如此,他安慰坎德西说,他会照顾她,别哭了,他肯定 会照顾她的。不过他搞不明白坎德西怎么会怀孕的;怎么会呢,罗约尔一直非常 小心地;他们做爱的次数也并不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姑娘怀孕的。但事已如 此,罗约尔想着那就这样吧。在内心里,罗约尔像他妈一样是个宿命论者。 亲爱的,我爱你,会好起来的。 你确定吗?哦,罗约尔,你确定爱我吗?因为如果—— 坎德西,当然我确定!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我不敢告诉我妈。我不能告诉她,除非—— 先别告诉她,直到你完全确定——。 罗约尔,我确定,我完全确定。至少12天来我都很肯定。哦罗约尔,你要不 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