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羞愧啊,羞愧!你的名字叫“罗约尔? 波纳比”。 事实上,罗约尔并不感到惭愧,他一点都不后悔。解脱犹如一个氦气球将他 充满。自由!他可以这样自在、随意的漂游,不用19岁就结婚了。 当然,罗约尔感到对不起坎德西,想到这儿他脸发烫,他已经伤害了她,这 是他最不想做的。他也为阿莉亚感到歉意。可是为什么呢? 坎德西是嫁给我,而不是你。 阿莉亚不想让25岁的钱德勒去“看望”一个和丈夫分居却还怀着孕的女朋友。 阿莉亚对这种“关系”表示震惊和厌恶,她让钱德勒承诺绝不会娶这样的女人; 阿莉亚甚至拒绝见她;但她立刻就认定坎德西是做罗约尔“最合适的”妻子的人。 这很奇怪,但了解了阿莉亚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现在她已经50岁了,不像年轻时那么神经质、爱激动了。也不轻易大发雷霆 了。(她冷静淡然地把这叫做“赋格曲”。好像这种坏脾气是谁也不能责备的一 种精神状态,就像因为被闪电击中后,又踢又打还伤及了无辜看客一般。)不过 阿莉亚的脾气还是难以琢磨。有时为了一点在罗约尔看来根本就是母女之间微不 足道的小事就伤害了母亲的感情,阿莉亚几天不和朱丽叶说话。因为是个男孩子, 罗约尔成长得更自由些。他因为粗心大意、笨手笨脚搞砸了家务,阿莉亚只会哈 哈一笑,但如果犯错误的是朱丽叶和可怜的钱德勒,她就会勃然大怒。 (幸运地是,钱德勒不在家里住,但他时常会回来看看,有时也睡在自己的 旧床上,好像他需要阿莉亚的责骂就像阿莉亚用独特的方式需要他一样。) “嗨,罗约尔!怎么样?” 一个邻居从街对面叫他。罗约尔过去常常替他清理屋顶上的木槽,换点微薄 的报酬。罗约尔没办法只好转身打招呼。他猜想周围每个人都知道了他粗鲁取消 婚礼的消息,尽管B 大街的邻居们没有被邀请参加。 “你这周要去度蜜月了,哦?” “噢,不,不去了。” 邻居是个跛腿的中年人,他神秘地笑了笑回屋了。罗约尔的脸发烫。 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到家了呀,这么快。罗约尔不得不承认,他害怕见到 阿莉亚。当然周五晚上就给阿莉亚打过电话的。立即告诉她,婚礼取消了。电话 响时已经过了九点了,这么晚了阿莉亚不想去接,但当铃响了十声时,阿莉亚接 了电话。听了罗约尔的话,她大吃一惊,又让罗约尔重复了一遍才听懂,罗约尔 急促地说他不能娶坎德西,他不爱坎德西,也不相信坎德西爱他,阿莉亚听了很 长时间沉默不语,以致于罗约尔怀疑她受到了什么袭击。后来他听到她费劲地喘 着粗气,好像在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阿莉亚是嘲笑眼泪的!罗约尔急忙问: “妈妈?坎德西会来看你的,她会解释我为什么这么做。她很沮丧就像我一样, 但她理解。妈,原谅我,我很抱歉,我想我是个坏小子。妈——。”但是电话那 头变成了朱丽叶的声音,“罗约尔,她跑下楼了。她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罗约 尔你没受伤吧?你没事吧?” 第二天,星期六,罗约尔第一次给阿莉亚发了封电报。 亲爱的妈妈我很抱歉别无选择改天解释爱你的罗约尔。 和坎德西分手后,罗约尔立刻躲了起来。像逃犯似的躲了三天。不和任何人 联系,也没给别人打电话。他知道消息一定传开了。每个坎德西的朋友和亲戚都 会在一个小时内获知的。阿莉亚过去常常这样形容闲话:就像下水管道中四处流 淌的臭水。你可以想到尼亚加拉大瀑布的下水管道不断流淌,你就可以想到流言 蜚语和“邪恶的消息”也会源源不断。罗约尔不想知道人们会怎么说他。震惊, 谣言,愤怒。坎德西的妈妈可能准备扼死他。你能相信吗!罗约尔? 波纳比竟然 这么做,就在结婚的前夜。罗约尔知道坎德西在退还结婚礼物时,会痛苦不已, 不仅是耻辱,更是伤害。 他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的行为比任何身体上的背叛更严重。如果 他告诉她黑衣女人的事,她可能会受伤,沮丧,恶心,也会哭泣地打他,说恨他, 不想嫁给他了。但最后,坎德西很快就会原谅他嫁给他的。但他心里明白,他现 在这么做,对两人都好,是正确的。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钢琴课结束了吗?差不多六点了,不过阿莉亚时常拖堂。她是个孜孜不倦、 精确细致的老师,教了十多年的钢琴课,依然会为学生犯的错而吃惊。当老师的 阿莉亚比学生们更在乎钢琴课。这一直让孩子们感到尴尬尤其是朱丽叶,更明显 地感觉到这种冷落。当资质平平位于青春期的孩子旷课不来或家长不让其继续学 习时,阿莉亚总会感到受伤、晕眩、吃惊。这不是钱的问题:阿莉亚有时辅导一 个学生数月,没收一分钱。阿莉亚热爱音乐,无法理解别人对待音乐怎能如此随 便。这就像往老鼠洞里投钱,这是一位学生的父亲说的,话很粗俗(但也许准确?), 这位父亲不让孩子继续学了。阿莉亚以一贯的冷酷幽默接受了这句话。往老鼠洞 里投钱。这就是我们做的。这就是生活! 住在波罗的海街的有工薪阶层,也有富裕阶层,有些人住在十分破旧的木房 子里,带着一群孩子。住在1703号的那个有着灰暗红头发的女人,大家都知道是 个寡妇,独自拉扯大三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气质庄重,举止礼貌,还有一点轻 蔑的神情,同邻居们关系疏远,与世隔绝,也很“古怪”。据说阿莉亚是个特别 的人,一个“受过教育”——有才华——的女人。可以理解,她害怕来访者,哪 怕是一次友好的敲门声都会让她不安。她就像个幽灵,一眼能把你看穿。你不能 叫她波纳比太太,否则她脸上的表情就像你在她心里捅了一刀。 罗约尔长到能和邻居们的孩子们玩的年龄时,他就经常上街玩儿,是个快乐 的单亲孩子。他朋友很多,去朋友家也大受欢迎,有时他们的妈妈会随口询问 (“罗约尔,你妈妈不常出门,是吧?——罗约尔,我想你不记得你爸爸了吧?”) 一方面阿莉亚? 波纳比装出来的傲慢令人厌恶,另一方面她的处境又令人同情。 对她是应该讨厌,还是应该同情?这个女人弹了一手好钢琴,却没有丈夫,不是 吗?她嫁给了德克? 波纳比,现在却又住在波罗的海街,不是吗? 她的家人、亲 戚在哪儿呢?为什么只有她和孩子们孤孤单单地过着? 当罗约尔还是个孩子时,有好几个月阿莉亚根本无法出门甚至连上街买食物 也不行——“我感到非常虚弱,无法呼吸,如果我上了公交车,就会晕倒的”; 这段时间,邻居们就悄悄地帮助她家,他们带钱德勒和罗约尔一起到超市,孩子 们带着阿莉亚列出的购物清单。他们还开车送孩子们看病、看牙医,或是买衣服 鞋子。阿莉亚没法不对这些表示感谢,但却憎恨这样的帮助。“不要说出家里的 秘密。”她警告孩子们。(孩子们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呢?)“人们就是想打 探。——察觉到弱点,他们就攻击。”阿莉亚刚过50岁不久,不得不做清除胆结 石的手术,邻居们就邀请孩子们来家一起吃饭。阿莉亚刚出院回家休养时,邻居 们又送来砂锅炖菜、火鸡(在感恩节)、蛋糕和馅饼。钱德勒被派去向邻居们表 示感谢,尽管阿莉亚气愤不已。“一群豺狼!他们看着我沉沦了,就和他们一样 了。”阿莉亚气得脸色煞白,她玻璃般绿色的眼睛闪耀着痛苦与胜利的光。“但 是他们错了,等着瞧吧,我会让他们知道的。” 钱德勒那时已经十岁,开始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反对道:“妈,他们只是在 表示友好,他们同情我们。” “同情我们!”阿莉亚痛斥道,“他们好大胆子!让他们还是同情自己吧。” 即便还躺在床上处于康复阶段,阿莉亚依然气得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她故意伤 害自己的大儿子。 通常,罗约尔都得到宽恕。他也想知道原因。 “你,至少还活着。” 罗约尔不安的笑了。阿莉亚说了这样的话。学钢琴的学生终于离开了。阿莉 亚把一个女孩子送到前门,看到儿子时并没有什么表情,儿子斜靠在门廊的围栏 上,帽沿拉的很低,遮住了他内疚的眼睛。那女孩,大概上高中,看见罗约尔就 脸红了,好像认识他。她咕哝了一句“你好,罗约尔!”然后就红着脸走了。 阿莉亚用受伤、愤怒的眼神注视着儿子,她可能正在考虑把儿子关在屋外, 不让他进屋。她也许应该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大街上。就像多年前曾看到对面 街上一个泼妇把她的丈夫的东西都扔到马路上,让大家看,还大声叫着,混蛋! 混蛋! 萨尤跑到门廊,呜咽着,兴奋地叫着,他好几天都没看见罗约尔了,可能家 里紧张的气氛让它猜出家里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它现在已经是条老狗了, 身体臃肿,浓密而又金黄色的皮毛变得稀疏、暗淡了,眼睛也模糊不清。萨尤还 像小狗一样忠于波纳比一家,尤其对罗约尔,它一生中罗约尔是它的玩伴,而当 孩子们都上学了后,阿莉亚喂它,它则陪伴她。萨尤热切的嗅了嗅他的手,摇摇 晃晃的用后腿站着,想去亲罗约尔的脸,“萨尤,嗨,趴下。”罗约尔感到萨尤 的忠诚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