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杜布罗夫尼克(建立于公元7 世纪,历史文化名城,克罗地亚最大的旅游中心 和疗养胜地,被誉为“亚得里亚海明珠”和“城市博物馆”。),2004年6 月25日 鸬鹚立在喷泉的砂岩承水盘上,用喙的末端饮着池里的清水。它昂起头,用蹼 尖刮了刮自己的脑袋,在池中排下了一粒粪便。 它邪恶的小眼盯住萨姆一动不动。六个月来,萨姆愈发喜欢动物了。不过,他 还是用力地回瞪过去,眼神中似乎还含着不屑。相持良久,大鸟终于放弃,它展开 翅膀,笨重地飞上了天。萨姆独自一人,极目远眺。他的视线越过埃克塞斯奥酒店 平台的护栏,向杜布罗夫尼克的海湾和围墙望去。 美景令他愉悦,也安抚了他的伤口——新伤和旧伤。克罗地亚人已将战争期间 他们的宝贵城市所遭受的触目惊心的创伤清洗干净。曲折蜿蜒的城墙已随同邻近的 峭壁一起坠入亚得里亚海中。萨姆喝净杯中的咖啡,轻吮着烟管,吐出最后几口烟 圈——味道由甘美转入苦涩。他开始寻思上午如何度过。 据他估计,他尚有整整两个小时可以打发。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高喊自己的名字:“亚当斯! 萨姆·亚当斯! ” 他认出一个光头男人的强健身形。他站起身,回喊道:“凯利! 萨姆·凯利! ” 两个男人相互拥抱。 “你在这儿干什么? ” 凯利答道:“和你一样,我猜。我来这儿看弗朗塞斯卡的收藏展开幕式。” “弗朗塞斯卡? ” “弗朗塞斯卡·冯·哈斯波尔,想起来了吧! 她这回展出的是自己的现代作品, 顶级水平。你难道不是为这个来的? ” “不,我在度假。” “你真走运。我还担心,怎么没在巴塞尔艺术展上看见你……让我算算,这可 是十年以来头一回见你错过这样的展览。” 凯利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接管了巴塞尔博览会——这是全世界最为盛大的现代 艺术展。他对艺术市场、艺术家和收藏家都了然于心,可谓这方面最出色的行家之 一。亚当斯是他的朋友。他又一次问道:“听说你已经不干保险了? ” “老实讲,是我被炒了。公司裁员,还有我和一个大客户的冲突。” “啊! 可惜了。跟我们一起干吧,在瑞士,怎么样? ” “谢谢,够朋友。不过,两个萨姆在一起也太多了。而且,我也不缺钱花,我 继承了一小笔遗产,有几百万欧元。你放心,我把它们存在一家瑞士银行里了! 现 在,我靠利息也能过活。” “那你会去买现代艺术品喽? ” “也许吧。” “是‘当然’要买。所有美国人都是收藏家,这可是众所周知的。看看帝波铎, 他在切尔西的基金会下周开幕。到时候我还会再看见你吧? ” “绝对不会。我对这个垃圾厌恶透顶! ” 凯利看着他,一脸惊讶。亚当斯一向以少有的亲切和蔼而闻名,他也为此受到 圈中人的敬重。他盯着亚当斯:他的朋友脸色苍白,下颚抽搐——萨姆应该是想到 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凯利觉察到提起这件事会让他的朋友感到痛苦。他满心 同情地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换个话题:“来游个泳吧。我昨天玩过头了,什 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的头痒痒了。” 亚当斯略带惊讶地盯着他朋友每天早上都会细心刮净的光头看了一会儿,终于 又露出了微笑。他系好浴衣的腰带,陪朋友走到酒店门前的海边。 他们扎入水中。清水的寒冷袭遍全身,两人一个激灵,划了几下水,终于越游 越勇。 随后,他们游回岸边,靠在帆布躺椅上晒太阳。一个酒吧侍者为他们端来两杯 啤酒:这是缓解口渴的最佳良药。凯利转向萨姆问道:“这么说,你就丢下这个大 摊子不管了? ” 过去,萨姆曾把展览开幕式和其他拍卖会称为“社交生活的循环交替”,它们 决定着职业艺术者全年的生活节奏。他们这些人会定期聚首:在这场近乎接连不断 的迁徙运动中,成千上万的人从伦敦来到纽约,从巴黎来到迈阿密,从威尼斯来到 巴塞尔或其他地方。 亚当斯没有立即回答。接着,他向他的朋友举起杯子,算是祝酒:“你有一次 跟我说,你要定期去医院做义工,为的是整理你的各种想法……” “你知道,我不像你当过兵,我拒绝服兵役。在瑞士,做义工也是公民义务。 不过说真的,这会让我重新认识现实,顺便洗洗脑。” “啊……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 “洗你的伤疤? ” “不,洗我的脑袋。我要反省反省。这六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我还不能告诉你。 不过,这些足可以写一两本书了。一切都是从你这里开始的——巴塞尔。” “什么都是从巴塞尔开始的。你一定要讲给我听。对了,你的腿似乎好点儿了 ?” “我做了手术。在巴黎。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待在那儿。我想,我恋爱了。” “是巴黎女人? ” “嗯。是她说服我要善待自己的膝盖。 她甚至把我送到罗纳尔多的外科医生那儿去了。” “你要改行去踢球? ” “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过,你应该知道邱吉尔的那句话。别人问他保持 体型的秘决,他说:‘永远不要运动……”’凯利盯着他朋友的身体看了看,撇了 撇嘴:他的右胸上有一块旧疤,肩膀上是一圈鼓出来的难看的坏肉。 “你的外科医生把这儿也弄过了? ” “不,那是一次意外。关节坏了,要想完全治愈是不可能了。” “所以说,你的生活真够动荡的。” “我住在巴黎以后就不一样了。我用陈年波尔多酒治疗关节炎,还时常在塞纳 河边来几次浪漫的散步。” 两个朋友看到一艘巨大的船身细长的黑色帆船驶进了海湾。 “我不想知道帝波铎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开过来的是他的船。” “啊? ” “‘黑天鹅’号。这可是19世纪末南安普顿制造的精品。一周前,他租它去参 加威尼斯的双年会。它来这儿应该是为了参加弗朗塞斯卡作品展的开幕式。你有纸 板吗? 我来替你造一艘……” “谢了。我还用不着纸板,我今晚就走了。噢,我要去收拾行李了。你要是经 过巴黎,打电话给我。” “怎么能这样! 我真想看看你女朋友。 萨姆恋爱了,这一天让我们等得太久了! 她是做什么的? ” “警察。” “哇嗷! 那可就不能什么都跟她说了! ” “不管是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这个你最清楚不过。另外,她有一 半时问都对我们这行的心存疑忌……正好,我们也可以就此谈谈艺术市场以外的事 情。” 两位萨姆以拥抱作别。亚当斯走进顶楼的卧室。他快慢不一地轻轻敲了敲门。 门微微打开,露出了鲍里的小胡子,然后是他巨大黝黑的身影。 “都弄妥了,中尉。” “好极了。你没碰上麻烦吗? ” “这国家简直就是阿里巴巴的营房。” “是山洞,鲍里。” “管它呢,反正什么都找着了。虽然材料有点儿旧,但保护得极好。我是从比 利时人手里买过来的,这样比较可靠。我甚至还试着调了调准星。就是太贵了……” “这个不必担心。交给我好了。” 鲍里冲他投去一个古怪的眼神,目光中尽是不满。萨姆知道他的技术过硬,但 还是言归正传:“好了。那边的那艘船一定是他的,刚有人跟我确认过。” “您确定要自己干? 我不想冒犯您,但毕竟是我教您……” “让我来,鲍里。你能跑来帮我就已经足够了。你拿着望远镜,帮我盯好了, 然后告诉我是不是还要再来一次。” “好的,我的中尉……请原谅,还有一两处小地方要再弄弄。” 鲍里转过头,弯下腰,将一个放在床上的长盒子打开。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架 长距离望远镜,把它紧紧固定在高精度步枪晦暗的钢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