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脸再现 十个月后,本市一家著名精神病治疗中心的主任医师办公室里。 刑警王小波看了看桌上的出院通知,又神色犹豫地看了看面前的主任医师刘 惠芬,问:“你真的确定他已经恢复了?真的已经跟平常人一样正常?” 刘医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该怎样向王小波解释:“精神病是一种 不同于其他身理疾病的病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着不 同程度的症状,比如失眠、梦游、精神恍惚、情绪烦躁,这都属于精神疾病的范 围。作为萧郁飞的主治大夫,我并不认为他的病已经完全治愈,但可以肯定的一 点是,以他现在康复情况,院方已完全没有理由继续将他留在这里。” 王小波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可是在萧郁飞入院的时候,你明明 说过他是最没希望的那一种病人,可是为什么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却竟然已经恢 复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刘医师叹了口气,萧郁飞入院时的情景好像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我的确说 过这样的话,即使时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恢复速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王小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微微闪烁:“究竟是什么力量创造了这样 的奇迹?” 刘医师摇了摇头,说:“这就不好说了,首先萧郁飞的病情本来就跟普通精 神病人不同,他是受了极度的刺激或者惊吓,才会突然精神失常,也就是俗称的 发了疯。以当时他的情形来说,治愈的可能相当渺茫,唯一的希望就是靠他自己 心里隐藏的意识和意志力,自进行我治疗自我恢复。” 王小波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是不是说萧郁飞的意志力特别强?” 刘医师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再不好回答:“可以这么说吧,其实这样的 案例并不少见,在不少精神学报告中都有提及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萧郁飞真的 很可怜,十几岁的时候父母便在车祸中去世了,一直缺乏家庭的温暖。又经历了 如此可怕的遭遇,无论换做谁只怕都会发疯的,我也很高兴他这么快就能好起来。” 王小波稍稍停了停,似乎正在犹豫着有些话是否该说,但终究还是决定说出 来:“刘医师,我还有一个疑问,但是……” 刘医师看着王小波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笑了:“但是什么?有什么问题你 就问吧。” 王小波点了点头,神色又坚定了一些:“因为这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而且 答案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所以请您务必要认真考虑清楚之后再回答我。” 刘医师的目光温暖而柔和,她一向都很喜欢做事情态度严谨的年轻人,她点 点头表示明白。 王小波说话的语气更加郑重:“刘医师,我想问您,从您专业的角度来说, 萧郁飞有没有装病的可能性?” “这个——”刘医师犹豫了一下,她似乎并不明白王小波为什么会这么问。 王小波继续说:“萧郁飞的前后两任女友苗晓白和柳燕,都在与他相恋期间 被杀,而且死状和作案的手法也完全相同。而且最巧合的是,恰恰两次都是萧郁 飞第一个发现尸体,这让我不得不对他有所怀疑。刘医师,以您专业的角度来说, 萧郁飞会不会故意装疯,从而消除警方对于他的怀疑?” 刘医师又笑了:“我说小波同志啊,你以为我们这些大夫都是蒙人混饭吃的 江湖郎中啊。一个人是否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尤其是像萧郁飞这种受到过度惊 吓的病人,我们是有一套十分科学的诊断技术的,误珍的可能性相当低。以我这 段时间对于萧郁飞的观察和治疗过程来看,装病的可能性几乎完全不存在。” 王小波沉默了一下,刘医师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觉得你对于萧郁飞的怀 疑实再是缺乏说服力,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人在杀人之后,被自己杀死的死人吓 疯了的?”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王小波终于长长的“嘘”出一口气,与刘医师到 了别,走出了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在临走之前,他又瞥了眼桌上那张出院通知书, 通知书上贴着萧郁飞的照片。照片中萧郁飞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王小波却 仿佛看见一丝充满邪恶的笑意,正挂在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令人难以抗拒地 一阵心悸。 午后的太阳暖暖地晒在身上,让人觉得有些懒洋洋的,墓地的看管小杨已经 靠在藤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王小波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停在了一处显然是 刚立不久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还是崭新的。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正微笑地望 着王小波,笑地那么纯真那么动人,可是这一刻却已永久地被命运定格。 王小波轻轻抚去照片上的一点灰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小妹,你安心的 休息吧,哥哥一定会替你找出凶手,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王小波的手慢慢地停下来,苍白的手边清晰的露出两个用黑漆写成的字—— “柳燕”。 萧郁飞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校园,清澈碧绿的湖水,还有湖边的杨柳树。 上海九月份的天气还很闷热,泥地里还不时传出青蛙和蟋蟀的叫声,沿着湖 边走下去就是篮球馆。一想到篮球馆,萧郁飞的表情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赶 紧转回身朝自己宿舍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十个月前苗晓白就是吊死在篮球馆的篮框上,两个月前自己的新女友柳燕也 同样吊死在篮框上,精神病院的刘大夫告诉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发疯了。 以后的两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现在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刘惠芬告诉他,这 段日子里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任何人的接近都会造成他极度的恐惧和惊惶。每 天他都会不断重复着一样的话,好像是在哀求着什么人:“求求你不要再笑了, 求求你,不要对着我笑了,不要在笑了……” 医院的大夫用尽了所有方法,甚至为他做了催眠,都无法得知究竟是谁在对 他笑。这一点也记录在了他的病例档案上,刘惠芬还特意用红笔写了批注,内容 是“此种现象为受惊吓过度的典型症状”。萧郁飞病情恢以后,刘惠芬曾经问起 过他究竟看见谁在笑,可萧郁飞的回答是“想不起来了”。 萧郁飞并不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只是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说 不定还会把他再次关进去。在他发现柳燕尸体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张脸,那张 英俊消瘦满脸血污,带着淡淡微笑的脸。那张脸就出现在柳燕的脸上,就同苗晓 白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那张脸仿佛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他,越来越近。然后萧 郁飞便奋力地伸手去推他,不停地推,用力地推,接下去的事情他便一点都不记 得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又梦见了那张脸,还有苗晓白的脸、柳燕的脸不断在他 面前交替出现。他们的脸上都不停地流着血,边流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边向他 微笑。天亮前他被护士推醒,那时他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然后便说出这 两个月来第一句清晰的话,他问护士:“我在哪里?” 而他的病症也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大夫们都唏嘘于这个充满调侃意味的奇迹, 他的病居然是被一个梦给吓好的。 宿舍里没有人,显得有些空荡荡。萧郁飞爬上了自己的床铺,一切都依然是 那么干净整齐,床单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肥皂粉的香味,显然是刚洗过不久。 人的记忆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冒出来,萧郁飞怔怔望 着淡灰色的天花板,过去半年里所发生的一切好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慢慢掠过。 起初是他和柳燕的相识,在一个很浪漫的冬天初春,上演了一次同样浪漫的 邂逅。那时萧郁飞才刚刚从苗晓白死亡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流血的笑脸也再没有 在他的梦里出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三月份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他 们系里的七八对情侣共同提议去南汇踏春赏花,萧郁飞本来是没有兴趣的,但实 再招架不住盛情的邀请也就答应了。就在那次的活动中,他遇上了娇小可人,又 同样是单身的柳燕。 周围都是一对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人,萧郁飞自然只能跟柳燕搭话,柳燕开始 显得有些拘谨,但时间一久也就放松了许多。经过了一天的闲聊,萧郁飞知道柳 燕原本姓王,小时侯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改嫁到了一户姓柳的人家。五年前母 亲和继父移民去了美国,但她不愿去那个陌生的国度生活,所以选择了一个人留 在上海。而她那个年长五岁的哥哥便一直跟着父亲,就在半年前,她的父亲也因 为胃癌去世了。 对于哥哥柳燕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依赖之情,她告诉萧郁飞,虽然她跟 哥哥并不是经常见面,但她们之间的感情却很好。家庭的波折和长时间的独自生 活使她看起来有一些内向,甚至使人觉得她总是很忧郁和迷茫,或许是由怜生爱, 从那天开始萧郁飞便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萧郁飞经常在节假日约柳燕出去玩,钱柜、嘉年华、浦东科技馆,更远的就 是到近郊的周庄、同里之类。没过多久,这两个孤独的人便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他们都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可是萧郁飞却万万没有想到,新的噩梦正在一点 点向他靠近,最终降临在柳燕的身上。 直到今年的六月份,上海入夏以后是十分炎热的,太阳很晒很毒,让人有一 种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感觉。而萧郁飞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潮湿而沉闷,就在 相处的第三个月,他突然发现柳燕的行踪越来越神秘。常常一个人出去,回来也 不说去了哪里,有时萧郁飞问起也只是胡乱打岔。渐渐地,柳燕对他的态度越来 越冷淡,终于有一天萧郁飞决定认真的跟他谈一次。 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吃过晚饭后萧郁飞来到了柳燕的宿舍楼下。夏天的黄 昏总是来得特别迟,天空还十分明亮,风习习地吹过湖面带着种沁人的清爽。柳 燕六点半准时从宿舍里走出来,萧郁飞原本想跟她好好谈谈,可是柳燕却没有给 他这样的机会,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萧郁飞看着她的脸,这张脸好像已便的很陌生,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不 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苗晓白,苗晓白也是这样对他说分手的,一样语句一样 的神情,就连说出这五个字的音调也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柳燕并没有立刻离去, 她对萧郁飞说:“你还有什么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要走了, 今天有场篮球赛,我不想错过。” 萧郁飞摇了摇头,他没有话要说了,柳燕缓缓转身离去,转身时他们的目光 微微相触。萧郁飞突然觉得整个人顿时一凉,就好像在严冬的天气掉进了冰冷的 河水里,一瞬间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柳燕消失在了小径的拐角处,萧郁飞酸涩地摇着头沿着湖边慢慢跺着步子, 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始终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总有那么一些不寻常, 可是不寻常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他忽然又一次想起了苗晓白,想起她坐在篮球馆里痴痴迷迷的样子,想起那 个在篮球馆外分手的夜晚。篮球馆,还是篮球馆,似乎所有事情都与篮球馆有着 密切的关联。还有这一切的开端,都是始于苗晓白在篮球馆里听到的,那个本不 存在的声音。 萧郁飞不知不觉竟停下了脚步,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思考中,这时候两个 女生从他的身边走过,萧郁飞下意识地听见了她们之间的一段对话。 “你走快点行不行啊?我要迟到了!” “你这么着急要带我去哪里啊?” “当然是篮球馆咯!” “篮球馆?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听说还死过人,我才不去呢?” “不行!”那个女生乎有些生气了:“你一定要陪我去,今天有我们系第一 帅哥的比赛,我绝对不能错过!” 萧郁飞突然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篮球馆……” 他念叨了一下,立刻回头拦住了那两个女生:“同学,我能问你件事吗?” 那个女生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站住了,萧郁飞问:“你刚才说今天篮球 馆有比赛,是不是真的?” 那个女生有些不屑的看了看他,就好像看着一个不知道小布什是谁的美国佬 一样:“当然是真的,你没听说吗?” 萧郁飞又问:“是什么比赛?” 女生惊讶的看着他,这次却像是看着一个精神病人:“废话,篮球馆里的当 然是篮球赛,难不成还是足球赛吗?我看你这个古古怪怪脑子不正常吧,我可没 空跟你糊说八道,再不走就该迟到了!” 说着她拉了拉同伴,飞也似的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了。 篮球馆里的篮球赛,莫非这就是柳燕刚才所说的篮球赛?难道现在她也是去 了篮球馆?难道她也跟篮球馆扯上了关系? 萧郁飞突然觉得脑袋好像就要裂开了,不能思考,甚至不能说话。就这样晃 晃悠悠地回了宿舍,兄弟们都出去找乐子了,整间寝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仿佛整 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 着了。 那天晚上他又开始做噩梦,梦见那个可怕的血脸正阴森森地对着他笑,而且 那笑容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逼真。他又回来了!就在萧郁飞几乎已要将他遗忘的 时候,他却又回来了,一连几晚都如期而至,残暴地惊扰着萧郁飞的梦境。 分手后第十天后的晚上,萧郁飞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 上来一般。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这声音似乎很 熟悉,那个人的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所以即使是在门外,也同样每一声都能 听得如此清晰。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他!就是那个夜晚在篮球馆里拍着球,可是当大门打开 时萧郁飞却怎么也看不见的那个人!或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 萧郁飞不敢想那个字,他奋力用被子蒙住了头,可是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依 然是如此清晰,如此慑人心魂。他再也忍不住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竟 穿起衣服冲了出去。那个声音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是要将他带领到 一个什么地方,可是萧郁飞现在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即使那个地方就是地狱,他 也绝不会回头! 就这样,萧郁飞跟着那声音一路疾奔到,大约跑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那声音 突然消失了。夜风吹过来,现在已经入夏了,可是这风中却透着种难以形容的阴 冷,萧郁飞不禁打了个战栗,人才清醒了许多。 他抬起头,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他至少先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面前 是一栋很高大的建筑物,微弱的灯光从高墙上的窗户中透出来,就像一双双孤独 无助的眼睛。萧郁飞认得这里,这里就是一切噩梦的源头,那个声音竟将他带到 了篮球馆! 萧郁飞现在正站在篮球馆的门前,他的人好像突然僵住了,就连手指都已僵 硬的无法移动一分一毫。又一阵风吹过来,为什么这风竟能将篮球馆的门从里面 吹开?灯光微微闪烁,灰白色的篮板上是鹅黄色的篮框,篮框上吊着一个人,一 个原本娇小可人的少女。柳燕的舌头伸得很长,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钩出来, 鲜血从鲜血从舌尖和嘴角滴下来,染红了胸前雪白的衣襟。 萧郁飞凝视着她的脸,这张脸仿佛已不再是属于她的,越来越透明,越来越 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男人英俊消瘦的面孔,淌着鲜红的血,带者诡异的笑容 …… 许多事情一点一点从他的大脑中涌了出来,就像决堤的河水,想拦都拦不住。 还有柳燕的哥哥,虽然和柳燕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始终没有跟他见过面,但 现在萧郁飞已经知道他叫王小波。很巧合的是他还是一个警察,而且发誓要将自 己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萧郁飞不由自主地苦笑了声,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根 本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而往往又会令人苦笑不得。 天渐渐暗了下来,萧郁飞看了看表,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寝室里过了两个小 时。 “现在该是下课的时候了吧,为什么其他人还没有回来?”他暗暗的想: “难道他们已经不住在这里?” 可是他望了眼对面的床铺立刻打消了自己的想法,那张床是高强的,高强就 像他的名字一样高大威武,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折被子。现在他的被子就是 乱糟糟的,而且枕头旁边还留着昨晚的臭袜子,显然还没有搬走。 那么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萧郁飞显得有些疑惑,难道他们有意在躲着自己? 不过这也难怪,有谁愿意跟一个精神病人住在一起呢? 萧郁飞顿时觉得有一些失落,全世界仿佛真的已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突然“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旱天惊雷一般在房间里炸了开来,萧 郁飞吓得一震,赶紧侧身向门口看过去。门是被踢开的,高强正立在门口,似乎 对自己刚才的那一脚相当满意。其余四个同室的伙伴都跟在他身后没,每个人手 上都拎着不少东西,高强一股脑将手上的东西都堆在桌上,对着萧郁飞一阵嚷: “你小子倒舒服,一个人在这儿睡大觉,累坏了我们这些出去买吃喝的。快给我 下来,把酒菜都摆上,今天咱们兄弟要好好喝上一顿!” 萧郁飞“哈哈”一笑,纵身飞越下来,但他的眼中却似乎已有泪水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