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午回到老太太的家,我看望了几位邻居,然后抬着花圈去报了案——小朋是 死是活,必须有个说法。 负责我这个案件的是一个青年干警,恰好是从刑警中队临时抽调出来到派出所 帮忙的,人叫陈亮,名如其人,一双亮眼睛透着精明和干练。他问得很详细,记录 很认真,每当我回答完一个问题或是提出一个问题,他都会点点头,让我感到他对 这个案子很重视。当天晚上他带着一个更年轻的干警小于来到了老太太家查访,这 之前他们先到邻居王师傅家坐了一会儿。 如今老太太的遗物只留下了一些书籍和照片,本来就不多的衣物被褥全都烧掉 了。他们俩在老太太家转了一圈儿,不到十分钟就查看完了。陈亮可能正患感冒, 用很重的鼻音说:“已经核实,许小朋五月二十三号晚上带着一个女人回来过,住 了三天,然后就再没有出现。六月初曾有人见到他和一个女人出现在文化街。”他 停下来看看我。 看来从我报案到现在的几个小时里,他就亲自询问了保姆和几个邻居,办事效 率真高,我顿时对他有了信任感,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韩宁的遗体瞻仰仪式是在今天上午十时一刻举行的,跟前一拨儿之间有十分 钟的空挡,那个花圈应该就是这个时间内被一个女人送进来的。关于那个女人,我 想问你个问题。小于,那个工人怎么说的?” 干警小于打开一个笔记本,清了清嗓子说:“他说那个女人把花圈放进来时没 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把花圈给死者。工人当时忙着布置会场,也 没注意仔细看,而且她还戴了副墨镜,穿得严严实实的,头发包裹着,没法看清她 的模样,不过觉得那女人很年轻。”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那晚保姆看见的跟小朋一起回家的女人吗? 我提出了问题。 陈亮肯定了我的想法,他问我以前是否听许小朋讲过这个女人的事,我告诉他 我跟小朋只是童年时的朋友,长大后只有逢年过节才发短信问候,对方的私生活彼 此并不了解。陈亮显得有些失望。 陈亮提出要看看昨晚挂在门上的钥匙,我急忙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那把钥匙 递给他。 他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递给小于,小于把它装进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里。他说要拿回去化验,而且把我的那一把也装起来,说是要对比一下。 然后他提出要我模拟那晚看到那个女人和追出去的情景,他们俩要记录时间。 我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配合着,一边躺下一边描述着那晚的情形, 陈亮坐在床头扮演那个女人,按照我说的样子一点点弯下腰看我,而小于站在旁边 记录着。 随着我的回忆,陈亮模仿着那个女人跑出门外,我也晃晃悠悠地追了出去,等 我追到门外,陈亮已经不见了踪影。一会儿,他从楼下拐上来,表情严肃,气息均 匀。 我们又回到室内,陈亮说:“谢谢你的配合。请抓紧时间跟许小朋前妻联系一 下,把那几幅油画邮过来,并且请转告她,必要时我们会请她过来配合查案。明天 下午小于会把你的钥匙送过来。”然后他点点头,拧拧鼻子带着小于离开了。 室内一下子清净了。我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头昏昏沉沉的,几天来发生的事 好像在梦中,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确信这一切是真的。 油画——小朋——花圈——女人,所有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忽然想到了上午在树下看到的那个女人,我相信这不是幻觉,今天我没有把 看到这个女人的事情告诉陈亮,其实我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不希望这个女人跟这 件案子有任何联系。突然间我感到心里好像有些东西在悄悄涌动,这种感觉在我三 十五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 第二天我给源源打了电话,把她走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源源 在电话那头半晌无语,过了一段时间才哽咽着说:“怎么会这样呢?……郭风,谢 谢你了……一会儿我就把那些油画给你邮过去。”她深吸了口气,停顿了片刻说, “请你告诉警察,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配合。”我听得出她对小朋还是有感情的, 心里感到很安慰,就满怀惆怅地挂了电话。 没有了钥匙我只好呆在家里,躺了一上午,我才想起自己回到这座小县城本来 是为了寻找绘画素材的,可是千头万绪的事情接踵而至,哪还有心思画画啊? 还有十几天就要开学了,画什么呢?如今的县城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模样了, 那条文化街已经把我的梦境撕扯得面目全非。风景画显然是找不到灵感了。人物画? 画谁呢? 她倏地跳入我的脑海,那么清晰,好像就在我眼前按照我的构思摆着姿势,这 不就是我想要的作品吗?一瞬间一股热浪冲进我的心里,我感到难以名状的兴奋。 我要去找她,为了小朋,也为了我的画。 下午陈亮亲自把钥匙送了过来,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更加出乎我的意料的是 他带来的消息。 陈亮先是说钥匙上没有明显的指纹,查不出什么,但至少说明拥有这把钥匙的 人跟许小朋关系非同一般,而这个人不一定就是女人。 这可真是令我大吃一惊:“不能吧?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你不是说睡得迷迷糊糊的吗?这只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我昨晚做的实验证 明,能按那样的速度跑出房门的,应该不是个柔弱的女人,而且深更半夜地也跑不 快啊。就算你当时迷迷糊糊的,追上一个女人也不会费事,再说那楼梯可挺长的。” 还没等我从狐疑中挣脱出来,陈亮又告诉了我第二个消息:那个花圈不是花店 里卖的,是自己手工制作的。 陈高从皮包里取出几张纸和一朵纸花递给我,说:“您是专家,帮我看看,这 是什么纸扎的?” 用手一摸我就断定,这几张纸是素描纸,粗硬,纹理明显,而那朵纸花竟然是 用上等的绢扎成的,上面的颜色是丙烯颜料涂上去的。“这是花圈上的?”我惊异 地问。 陈亮点点头,说:“我们这疙瘩就七家花店卖花圈,打昨天起就挨家挨户地问, 都说不是自己店里的,后来发现这纸跟人家的真不一样,硬邦邦的。这花倒是不错, 可是也跟人家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是绢,画工笔画用的,贵着呢,画画都嫌它娇贵,更别说扎 花圈了。看来这人对老太太还挺有感情,可真舍得下血本。”我的话让陈亮大吃一 惊,他急忙把纸花接过去端详起来。 我捏着硬邦邦的纸,才想起昨天只顾着看挽联上的字,竟然没有注意到花圈的 异样。那个送花圈的女人难道是我的同行? 完全有可能,那些扎纸花的绢和油画不就是证据吗? 陈亮听了我的想法直点头:“有道理,有道理,看来她还真有可能是您的同行。 这倒好找了。”他高兴地站起来,说文化街上就有三个画画的,听说是办儿童美术 班的,租了个店面,平时卖画兼卖文具,晚上办班儿,没准儿真能从他们身上得到 些信息。于是他邀请我明天跟着他见见那些“民间艺术家”。 文化街?听到这个词,我的脑子里竟突然跳出了那个美容院,上午还想着要画 画那个“茉莉”,下午就听说要到那附近转转,难道仅仅是巧合?我倒希望是一种 缘分。 陈亮又问了些小朋的事,可是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件,我对他的了解实在有限。 后来我想起老太太出殡那天小朋的手机曾经开了一会儿,后来又关机了,陈亮说这 事不好下结论,也许手机早就丢了,或者手机一直在送花圈的那个女人手里,要不 然她如何知道老太太要出殡的事? 我明白了,这样一来几件事就串成了线,看来归根结底是要找到那个女人。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