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上我在饭店随便对付了两口,就溜达到了文化街上。来了这么些天我还是第 一次欣赏老家的夜景。 小县城变化最大的就是文化街,白天这里是清逸文雅的文化交流场所,晚上就 变成了人头攒动的闹市。从西街走到东街,在人流中左冲右突,我竟然走了二十几 分钟。 当我又一次站在美容院附近的那棵大树下时,发现这里相对于街上安静了许多, 周围有一段路没有路灯,我站在暗处,正好可以安心地看着斜对面的美容院。 美容院的玻璃门里遮挡着精致的纱帘,柔和的灯光透过窗纱洒在门前的街道上, 显得格外幽雅。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开门关门的刹那带出了浓郁的茉莉花的 清香和一个清脆的声音:“曼丽姐,再见。”那个美妙的身影款款挪步,面容罩在 灯光下的阴影里,低着头向文化街上走去。 是她!她叫“曼丽”!尽管看不清她的面孔,可是我断定那就是她!我的呼吸 几乎要停止,心怦怦地狂跳着,我也下意识地挪动了脚步,跟了上去。 她显然没有看到我,急匆匆地走着。今她的发型变了,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随着 身体摆动着,偶尔被夜风卷起,像舞动的纱线。我一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边痴迷 地欣赏着。 很快我们就溶入到人河里,我被一对情侣挤了一下,一个趔趄,再抬头,前面 的她不见了!我四下寻找着,急得脑门直冒汗,可是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我懊恼地回过身来,一抬头看见面前的店铺门紧闭着,厚厚的窗帘把室内遮得 严严实实的。这里的肃静跟周围的喧嚣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倒引起我的好奇心。 店铺大门上方的匾额上写着“悠悠工作室”,门边竖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 “王未儿童绘画班正在上课,请勿打扰”。噢,原来这里就是陈亮说起的“民间艺 术家”的店铺,怪不得牌匾上的字看着那么古灵精怪的。 我欣赏着牌匾上的字,这时门从里面拉开了,一个大胡子嘟着嘴钻出来,一扭 头,把一口浓痰吐在门后的旮旯里,我别扭地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 大胡子瞅瞅我,满不在乎地要折回去,忽然转过身,笑嘻嘻地问:“您是给孩 子报名的吧?今天正好赶上王未老师讲课,他可是咱这个县第一个考上美院的,办 班儿经验丰富着呢,机会难得呀。这一节您可以免费听课,听好了再交钱。”说着 不由分说地把我拉了进去。 我正想解释解释,转念一想,反正明天也要来拜访的,早晚一回事,就先探探 路子吧,于是就默不作声任他拉了进去。 店铺里面到处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画作,有的挂在墙上,有的随意堆放着,把中 间的空地腾了出来,墙角支着灯具和布景,三五个孩子正在素描架下画着静物。一 个瘦高的留着长发的青年人在孩子们身后来回走着,时不时给指点一下,看来他就 是王未。房间最内侧还有一个矮一些的小伙子在整理着角落里的画框。几个家长坐 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看着。 这场面让我感到很亲切,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在少年宫学画时的情景。我注意到 孩子们和家长专注的表情,心里一阵感动。这么一个小县城,这么简陋的环境都掩 不住孩子们对艺术的热爱。再看看这两个老师,包括那个已经变得严肃的大胡子, 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单纯为了赚钱,他们的神情证明他们的教学态度是认真的。 带着一份敬意,我欣赏起墙上的画作,有几幅画还真是引起了我的兴趣。大胡 子凑过来悄声说:“这些都是我们哥儿几个的作品,您如果看着还顺眼,可以卖给 您,价钱好商量,说不定过几年就升值了。现在城里边都兴收藏油画、国画、书法 作品什么的,又养眼又有品位。”他的话滔滔不绝,我笑了笑,说:“随便看看。” 大胡子毫不介意地点着头,知趣地走到一边去了。 一幅不大的水粉画引起了我的注意,画面上一个少女正斜着身子靠在一棵树干 上,一大绺头发划过脸颊斜搭在胸前,只露出半张清秀的面孔。 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是她!我很快确定这个少女就是我刚刚“丢失”的“曼 丽”。这是她少女时期的画像?虽然现在她的身材、气质有了一些变化,可是我仍 然很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特征——灰黑色的眼睛。这幅画的作者很准确地再现了这 个特征。 我的心一阵狂喜,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她的倩影,我几乎相信这是冥冥中的 安排。我痴迷地盯着画中的她,感觉到她似乎也正望着我,一时间我有些心荡神怡。 忽然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画上的她好像有些异样。找来找去我发现在她 被遮住的那半张脸上隐隐约约的有一大块灰色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高高的衣领里。 我凑近去仔细看着,琢磨着这块痕迹是什么。是作者不小心画污了,还是粘上 了什么东西?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朝那块污迹摸去,想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别碰她!”一个愤怒的声音在我身后炸响,吓得我一哆嗦。 我猛地转过身,正迎上那个王老师冰冷的目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窜到我 身边了,那几个孩子停止了作画,都奇怪地看着我,我的脸腾地红了。 “老虎,把画拿走。”王老师责怪地看了看我,大胡子应声把画取了下来,同 时满脸堆笑地冲我小声说:“您别往心里去啊,这是王老师最喜欢的作品,有纪念 意义,不让碰的。”我红着脸点点头。 王老师很快又回到原来的状态,而我再也呆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个年轻人真是没风度,搞得我如此狼狈。我沮丧极了,没心思再逛夜市,回 到老太太家洗漱一番,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陈亮把我带到了文化街上。快到王未老师的店铺时,我把昨晚被他 训斥的事简单跟陈亮叙述了一遍,告诉陈亮如果让我也跟进去,恐怕要办不成事。 陈亮自信地说这个小县城还没有他陈亮出面办不成的事呢。我笑笑,试探着让 他帮帮忙,问出那幅画上的少女是谁。 陈亮一脸坏笑地问我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心里悄悄骂了他一句,不过想想也 确实让人怀疑我的动机。 正好王未不在,接待我们的是那个大胡子,外号“老虎”,还有那个年轻的矮 个子叫“小秋”。“老虎”一听陈亮介绍我是美院的副教授,崇拜之情立刻挂在了 脸上,直替没在场的王未道歉。 陈亮说:“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们来是想问问你们画画的事。”他咳嗽了 一下,揉着鼻子说,“你们会扎花圈吗?” 两个人一时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摇摇头,“老虎”想了想问:“陈头儿, 你想扎花圈哪?” 陈亮啐了他一口:“我他妈扎那个干吗?我是想问问你们,你们这个圈子里有 没有个女的画画挺好,还会扎花圈?” “女的?有是有,画得可不怎么样,她们那画还没我用脚丫子画得像呢,更没 见她们扎什么花圈。你听说过吗?”“老虎”满脸疑惑地瞅瞅小秋,小秋也摇摇头。 我接过话头问:“那你们知道谁会画工笔画吗?尤其是喜欢用绢来画。” “绢?啥是绢?”“老虎”愣头愣脑的样子看得我真着急,小秋撇撇嘴嘟囔着 :“连绢都不知道。就是画大美人儿用的那个跟绸子似的布。”他的解释还真形象, “老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噢,想起来了。” “那你们这里卖过绢吗?”陈亮问。 “没有,那玩意太贵,我们这儿谁买得起啊。我还是在省画展上见过那么一回 呢。”“老虎”咧着大嘴说,“我们这疙瘩爱画画的就那么几个,除了县一中的那 个女老师,再就是我们王老师,就这么两个是专科毕业的,剩下的全是他妈二把刀, 包括我在内。”说完自顾自地笑着,全然不顾小秋的白眼。 女老师?这是个重要线索,我刚想问问她的事,陈亮说:“一中的那老师我认 识,工农兵大学毕业,自学成才,我还求她给我们所长写过条幅呢。她书法不错, 快五十了,吵吵着明年要退休。” 快五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似乎跟小朋扯不上什么关系,而且显然不是送花 圈的那个年轻女人。看来这条线索没什么价值。 陈亮继续追问着会扎花圈的女人,我的心思却飞到了墙上,寻找着昨天“惹祸” 的那幅水粉画。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真小气,我心里暗暗骂着。 我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问:“老虎,昨天那幅画上的那个姑娘,就是王老师 画的那个,是谁呀?” “老虎”嬉皮笑脸地说:“您还惦记着哪?那可是我们王老师的梦中情人。” 梦中情人?我心里泛起一股醋意,别扭地转过脸去。 陈亮拿出片儿警的权威气派,仰着脖子告诉“老虎”,等王未回来必须把那幅 画给他看看,“老虎”连声应诺着。 走出店铺,陈亮拍拍我的肩膀说:“大教授,这事儿得慢慢来,您放心,我准 保问出来。”走了几步,他停下来问我:“您说,那个会扎花圈的女人跟他们几个 有没有关系?” 没等我回答,他眯着眼睛,肯定地说:“绝对有关系。哼,等着瞧吧!”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