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告别陈亮,我又在文化街上闲逛起来,潜意识里希望能碰到奇迹——见到那个 “曼丽”,而且是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浪漫而惊喜的邂逅。 奇迹竟然真的发生了! 在一家书店里我先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选购了几本,然后准备交款。等待付 费的队伍很长,于是我随便拿起一本书翻看着。忽然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飘进了鼻 子,我惊异地四处张望着,然后走出队伍,在不大的书店里寻觅了两个来回,还是 没有看到她——那个我希望邂逅的人。 我失望地又一次排到付费的队伍里,只是这一次我的眼睛始终在忙碌着,匆匆 交完款后,我一边挎着装书的篮筐向出口走去,一边像一只在寻找猎物的猎犬,用 眼睛四下里搜寻着。 走到门口的电子关卡时,突然传来尖锐的警报声。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门 口的一个年轻店员冲了过来,一手按住我手里的篮筐,一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 进门里。 我又惊又怕,脸涨得通红,颤抖着声音问:“干什么?干什么?” 那个小伙子并不回答我,而是把我手中的篮筐抢了过去,递给另一个女店员, 然后双手狠狠地抓着我。我极力挣扎着,可是他越抓越狠,我恼怒地嚷道:“你这 是干什么?放开我!” 这工夫呼啦围上一群人,指指点点的,从他们的议论中我明白了,原来是我筐 里的某本书没有付费,所以在门口被警报器发现。一个中年妇女跟她的同伴说: “看着他像是城里人,穿得溜光水滑的,咋这么缺德啊,跑咱们这疙瘩偷书来了。” 我气得顾不得形象,矢口嚷道:“谁偷书?你们别冤枉人!我要控告你们!”可是 招来的是一片嘘声。 那个女店员把筐里的书倒出来,一本一本地用扫描器检测着,突然扫描仪发出 奇怪的声音。她扬起一本不大的书,得意地展示给大家看:“谁冤枉你了?这就是 证据,你还想抵赖!” 我的头皮忽地麻了,怎么回事?真有一本书没有付费就被我拿出来了?怎么可 能?我从来没有疏忽过啊!我极力争辩着,周围的人开始数落我,骂声越来越明显, 让我几乎绝望了。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哥,你怎么先出来了,我那本书在你那里, 我还没交钱呢。”随着声音,人群让出一条缝,一个俏丽的姑娘站在我面前,满怀 歉意地对女店员说:“你们误会了,他是我表哥。我哥不知道咱这儿的规矩。是我 把书扔在他筐里的,我也不知道哪些书是付过钱的。都怪我,都怪我。” 女店员看到姑娘,亲热地笑了:“哟,曼丽姐,是你表哥啊,咋不早说啊,瞧 这事闹的。行了,没事了,大家都别看了。” 直到大家都散去,我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揉着酸痛的手腕,看着她把付钱、打 包的事情都办完,我还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幕是真的。 我真的见到她了!可是却是在这样的场合!我羞愤得连“谢谢”都忘记了说, 只是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快走啊!”姑娘轻轻地拉拉我的衣袖,我顺从地跟着她走出了书店,走到了 大街上。 下午的阳光终于让我清醒了,我看着她灰黑色的眼睛,急切地说:“我没偷书, 真的,相信我!”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她觉得我是个坏人。 她含笑地看着我,捋捋荡在脸颊上的头发,说:“我相信你。” 我的心忽地一热,连声道谢:“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这时我才注意到,今天她的头发没有盘起,而是长长地披 在身上,只是弯曲的一大绺刘海依然在脸颊上荡漾着,显得妩媚异常,只是奇怪的 是,这么热的天气,她竟然穿着高领的长袖上衣,而且她身上还是那股迷人的茉莉 花的清香。 她感觉到我在盯着她,羞怯地低下了头。 “我……我给你书钱。”我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笨拙地掏出一 大把纸币。 她笑了笑,推开我的手,轻声说:“别客气,算了。” “不行不行,你今天帮了我的大忙,怎么还能让你花钱呢?”我有些语无伦次, “那天……你记得不……还有今天……我应该谢谢你。”我本来是想说那天在美容 院里就是她帮我解的围,今天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应该感谢她,可是竟然紧张 得说不清楚。 她疑惑地看看我,问:“那天?” “对啊,忘了?在美容院。”我惟恐她以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边说边比画着。 “你去过我的美容院?”她半信半疑,“可是你不像我们这儿的人啊?” “是,我不是这儿的,可是我小时侯在这儿长大,我那时候就住在这街上,喏, 就是那边。”我急切地抓起她,朝我住过的方向指给她看。 忽然我意识到我的手心里一阵微微的抖动,低头一看,我抓起的竟是她的手, 那么柔软,那么细腻。我急忙放下她的手,犯了错误似地看着她。 她却没有半点责怪我的意思,而是朝着我指的方向认真地看着,半晌才专注地 看着我,说:“你真的在这儿住过?” 我傻笑着:“真的,我八岁就离开这儿回城了,快三十年了,这是第一次回来。” 不知为什么我非常想跟她把我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清楚楚,于是把我小时侯在哪条河 沟趟过,在哪个胡同钻过,甚至于跟谁打过架都不忘告诉她,还告诉她我在美术学 院做副教授,其实多少有些炫耀的成分。 说着说着,我忽然停住了,因为我发现她正认真地看着我,那双灰黑色的眼睛 好像两汪秋水,静静地流动着,闪烁着。我痴痴地看着她,竟忘记了要说什么。 忘记了我们俩是如何分手的,那时的我像一个失去了意识的呆子,眼里、心里 只有一个影子。那以后到晚饭前的每一个时刻我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中,我把跟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反复咀嚼着,把她的每一个表情都仔细分析着,浑身上下似乎 在燃烧着一团烈火。 忽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的脸上是不是也有那幅水粉画上的污迹呢?怎么 没印象?我只记得她的头发挡住了一半的脸颊,又穿着高领衣服,也许就这样让我 忽略了那个重要的痕迹。 可是这才是我最应该关注的事情,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那幅水粉画,茉莉花 香,花圈,还有那个“曼丽”,都隐隐约约地跟小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怎么才能跟她联系上呢?其实完全可以跟陈亮联系,名正言顺地查访她,可是 我又实在不想让她成为这个案子里的一个角色。思前想后,我决定主动出击。 于是我认真地修饰一番,来到了美容院,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接待我的还是那个小姑娘,依旧是那句话:“先生,请问您准备做什么项目?”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找曼丽。” 她用怪异的眼神看看我,走进室内,过一会儿走出来说:“您稍等,曼丽姐正 在给客人做皮肤清疮,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做完。” 我点点头坐在靠门的小沙发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正百无聊赖之际,一个含糊的声音响起:“是你?你怎 么来了?” 我赶紧站起来,可是却愣住了,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戴着大口罩,一身护 士装扮的女人。“是我,曼丽,不认识了?”说着她把白帽子摘下来,瀑布般的秀 发顿时倾泻如注,一大绺长发又挡住半张脸,然后她才摘下口罩,含笑地看着我。 我惊喜地看着她,一时又忘记该说些什么,她捋了捋头发,微笑着问:“找我 有事吗?” 我这才清醒过来,说:“啊……我来还钱。” 她摇摇头,嗔怪着:“不是说不用还了吗?你还特意跑过来干什么。” 我坚持着:“不行,君子不能无故受人恩惠,钱可以不还,可是我的谢意一定 要表达。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请您吃晚饭。” 她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答应了,这让我的心几乎跳出来。她能这么爽快地接受 我的邀请,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五分钟后她还是穿着高领衣服,跟着我走出了美容院。跟她近在咫尺,我悄悄 地闻着,她身上确实有茉莉花的香气,一时间我有些心醉神迷。 我告诉她对这里不熟,于是她把我带进了文化街后面不远处的一间咖啡厅里。 里面的装饰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典雅,但是在音乐和灯光的映衬下,倒也有些情调。 面对面地坐着,我竟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她倒是很大方地主动要了两份点心和 咖啡。我问她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她说偶尔会过来照顾一下朋友的生意,其实并不 喜欢喝咖啡,我也没话找话地说我也不喜欢喝咖啡,她理解地笑笑。 在她低头喝咖啡的时候我偷眼看了看她,柔和的灯光下,她的高领上衣衬着浓 黑的长发,显得更加美艳妖娆。我尤其注意到她半露半掩的脸颊上并没有污迹,也 许那幅水粉画上的痕迹真的是粘上的什么东西,而不是胎迹之类的。 她抬起头正迎上我专注的目光,有些羞涩地问:“我叫曼丽,您已经知道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 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自然情况,她点点头笑着说:“我们这个小县城能走出一 个教授,真是不容易,今天能被大教授邀请吃饭,我很荣幸。” 我谦虚了几句,然后转移话题,把我酝酿了几个小时的问题提了出来:“曼丽 小姐,我在文化街的悠悠工作室里看过一幅水粉画,画上的人看着很像是您,不过 好像是您十五六岁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您?” “噢?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工作室?里面还有我的画像?真是想 不到。不过我不记得被谁画过啊,可能是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不,我觉得就是你,因为你们的眼睛都是灰黑色。葡萄灰。” “葡萄灰?真的吗?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葡萄灰色。”她的语气充满了 惊喜,秀美的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我被她的笑容感染了,痴痴地看了半天,才想起问她是不是认识店主王未、大 胡子“老虎”和店员小秋,她茫然地摇摇头。 “我还有一个冒失的问题,你脸上……有胎迹吗?”我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胆怯地看着她。 她有些出乎意料,审视地看看我然后摇摇头,我急忙解释说那幅水粉画上好像 画着胎迹,不过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她。 她却显得很有兴趣地说:“吃完饭你带我去看看那幅画好吗?”我告诉她那幅 画被店主收起来了,她有些失望地说:“我倒希望那幅画像是我,因为我一直想有 自己的画像,真是可惜。” 她的话让我一阵狂喜,真是天赐良机啊!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故作平静 地说我可以满足她的愿望,作为对她拔刀相助的感谢。 她有些犹豫,我急忙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正好学校要举办画展,给她画像是 在帮我自己的忙,她思考了一会儿答应了。我们约好明天晚饭后到她的美容院为她 画像。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恍恍忽忽地眼前都是曼丽婀娜的倩影。一会儿是 她如云的黑发,一会儿是她白皙的面颊,一会儿是她穿着高领衬衣轻移莲步,一会 儿是她穿着洁白的护士服款款走来。 护士服!突然我惊醒了,我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一个大口罩遮 住了大半张脸,正缓缓地向我走过来!不!是向病床上的老太太走过来! 保姆说过的那个医生难道是她?!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