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个夜晚因为我们俩而燃烧着,我们像世界末日下的绝望的行者,死死抓住这 最后的瞬间,一遍又一遍地挥洒着激情,直到最后都筋疲力尽。 凌晨时分,我们俩穿好衣服平躺在床上,曼丽仍然穿着那身高领衬衣,裙子被 她包好放在一边。我拥着她抱歉地说:“曼丽,对不起,不过我发誓,我一定对你 负责。”曼丽把头埋进我怀里,紧紧地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一行眼泪划了出来,我 扳起她的脸心疼地问:“又怎么了?” 她张开潮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没什么,现在我最想知道你要怎么答 复警察?”我的心一紧,她的问题让我又回到了现实。是啊,她显然不是那个烧伤 的女人,这是我心里期盼的答案,可是这也意味着寻找许小朋的难度更大了。 我沉默起来,曼丽坐起身关心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把她揽在怀里,苦笑着 告诉她我没有能力帮助警察找到小朋,心里感到很愧疚。 曼丽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问我许小朋长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提醒了我,我忽然想到也许曼丽曾经在文化街上见过许小朋,于是扶着画 板,三下五除二画出了小朋的模样递给曼丽。曼丽接过来看了看,突然吃惊地说: “是他!” 曼丽满脸惊异的表情着实让我心里一颤——她果然认识小朋。难道她跟这个案 子真的有关系?我怀着一丝侥幸低声问:“你认识他?”曼丽没有回答我,但是她 复杂的表情已经写明了答案。 “小朋在哪儿?他怎么样了?”我下意识地抓住曼丽的肩头问,直到她疼得呻 吟起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但是我仍然没有放下手,曼丽不满地看了我 一眼,可是看到我目光中的怒火,她慌乱地低下头。 我有些恼火,音量不禁提高了:“你虽然不是那个烧伤的女人,可是你一定知 道许小朋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非要警察来问你才会说吗?”曼丽涨红着 脸,迅速地下了床,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我一把抓住她,不顾一切地说:“不 许走!你还没有回答我!” 曼丽咬着嘴唇,含着眼泪愤怒地回过身,一字一顿地说:“让警察去找我吧!” 我怔在那里,不敢相信她的话。“不!曼丽!你身上没有烧伤,你不是那个女人!” 我的心突然之间沉入了海底,曼丽决然的表情让我丧失了原来的立场,此时此刻我 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警察见到她。 我发狂地说:“曼丽,你只要告诉我,许小朋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满怀期 待地凝视着她,内心交织着希望和担忧。曼丽看着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许久才摇 摇头。我像被放归山林的困兽,长长地松了口气。我惊喜地说:“太好了!既然这 样你还怕什么呢!明天我们就去找警察,告诉他们你不是那个女人,你不认识许小 朋!” “可是我见过他。”曼丽幽幽地说出的这句话再一次把我推向深渊,我脑子里 一时混沌一片,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我问道:“你在哪儿见过他?”曼丽没有回 答我,捋了捋纷乱的长发,一大绺乌发滑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半张脸!突然我脑中浮现出戴着蝴蝶面具的形象,一个奇怪的想法跳入脑际: 那个女人我一定见过,可是她决不是曼丽! “那个戴着蝴蝶面具的女人是谁?”我脱口而出的疑问令曼丽浑身一震,她嘴 唇哆嗦着向后躲闪,我一把拉住她,逼近她说:“你不仅见过许小朋,还见过跟他 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不是?” 曼丽被我逼到了床边,颓然地坐了下去,喘息着低下头,半晌才抬起头,说: “你说的对,他们俩我都见过!你别再问了,我都告诉你好了!” “我爸爸生前是个很有名的中医,自己开过诊所,一辈子积德行善,救治过很 多人,也攒下很多钱。四年前我从医校毕业,正准备接爸爸的班,结果他心脏病发 作死在诊所里。我妈妈一着急,大病一场住进市里的医院。” “我没有来得及接爸爸的班,家里就失去了顶梁柱。那时我身无分文,家里的 全部积蓄都用在给妈妈治病上了。治了整整八个月,家底都花光了,,妈妈最后还 是撒手人寰。”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真想死啊!可是那样又对不起我的父母。于是我就把 房子卖掉,又到处借钱,开了这家美容院,靠在学校里学的那点知识给人家做皮肤 护理、按摩,有时也做美发。可是小县城哪来那么多客户?美容院勉强维持了一年 多就几乎支撑不住了,所以我就登出出兑、转让的广告贴在门上。” “那天刚开门就来了一个男人,他说可以出资帮助我把美容院搞下去,但是有 一个条件。他说要我帮一个人做整容手术,就按我的模样来做。可是我没有十足的 把握,他说会资助我到北京的医院学习一段时间,等我有把握了,再做也不迟,而 这个美容院他会一直帮我照看的。” “就这样我在北京的一家医院里学习了半年的时间,再回来时发现那个男人果 然很守信,不仅把美容院翻新了,还添置了很多医疗器械。” “我很感激他,问他叫什么,他也不说,我就不好再问。有一天晚上,大概已 经半夜了,他敲开美容院的门,领进来一个跟我身材差不多的女人。她浑身蒙得严 严实实的,只能看清眼睛——灰黑色的眼睛。” “她脱掉蒙在头上的外套,我吓了一跳,她的半张脸从颧骨这儿一直穿过脖子 蔓延到整个背部,都是严重烧伤的痕迹。虽然我见过很多比她还要严重的烧伤病人, 可是像她这样的病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知道吗?她其实很美。” “我告诉那个男人我有一些顾虑,怕做不好整容手术,他说我尽力去做就行。 他还说今晚只是带着那个女人过来让我先看看,明天再开始做。” “于是第二天夜里很晚的时候他们又来了,我开始给那个女人做清疮。那些烧 伤太可怕了,就像被人生生地撕下一层皮一样。每次我做手术的时候那个男人都不 在场,他说怕我紧张,那个女的倒是很和善,虽然不说话,但是总是对我笑。慢慢 地我开始喜欢上她了。” “我每周只给她做一次,这样坚持了半年多,清疮工作完成了,我开始设计植 皮的环节。可是她的烧伤面积实在太大,光是脸上的皮肤就没有足够的皮源,你知 道她自身的健康皮肤适合做植皮的只是大腿和胸部,但是不可能全部用来植皮。于 是整容手术就暂时搁浅了。” “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他们俩又来了,那个男人不知打哪儿弄来一块皮,皮 质很粗糙,被泡在药液里。他说是死刑犯的,刚刚取下来,让我试试。我先从她的 后背开始入手进行小面积实验,一段时间后果然有点儿效果。那女人很高兴,给我 写了一句话,向我表示感谢。” 写话?难道她是哑巴?曼丽讲到这里时我心里升起疑惑。曼丽说她不是哑巴, 而且很聪明,能听见近处的声音。我问曼丽那纸条还有吗?她说那女人自己给收回 去了,我心里一动,想起了送花圈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她呢。 曼丽没有在意我的表情,接着说:“又过了两个月,那个女人又来了,可是那 个男人没有来。那女人出现了排异反应,发着高烧,我说要送她上医院,她说什么 也不肯,给了我一种注射液让我给她注射。我一看是消炎用的,倒也符合她的症状, 就给她注射了,连续注射了五天,她的烧退掉了,之后,她留下一大笔钱走了。” “又过了一个月,那个男的又在深更半夜带着她来美容院。这一次他们不是来 整容的,而是来请求我替他们保密。我答应了他们,闲聊的时候那个男人说他是本 地人,从小认识这个女人,他想帮她把脸治好。他说我们俩特别像,我可以叫那个 女人姐姐。” “他还请求我在美容院给那个女的留出一个房间,专门为她治疗,以后说不定 还要她住在这里。我一想人家一直供养着我的美容院,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而且 爸妈死后我十分孤独,那个姐姐人又和善,我很喜欢她,所以我就允许她住在这里 了。我让她住在二楼我的办公室兼卧室里,我搬到隔壁去了。” “她只是偶尔来一次,我不敢轻易地再给她植皮,她好像也不着急,每次来都 让我给她讲小时候的事,不厌其烦地听着。慢慢地我有些离不开她了,我觉得她就 真的像是我姐姐。” “去年秋天的时候那个女人在我那儿连续住了很长时间,那个男的一直没来, 她从不下到一楼,只是要求我尽量开空调,她觉得浑身发痒。我知道烧伤病人很多 都是这样的,所以只要她在,不管春夏秋冬黑天白夜,我都把温度调得很低,我就 只好穿着高领衣服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空调总是冷飕飕的。突然我一惊,想起了上午在美容院 里感受到的凉气。这么说那个女人这几天也一直在美容院里? 我正狐疑着,曼丽突然告诉我她的故事讲完了。我诧异地看着她:“完了?” 她点点头。 “那么他们俩现在在哪里?”我追问着。 “我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们的住址,而且我说过他们俩已经好久不 来美容院了。”曼丽的表情显得很真诚,让我不容置疑。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无 意于又为我关上了一扇门,刚刚涌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了。 “她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你的朋友,你放心好了。”曼丽说完温柔地靠近我, 可是她的话让我忽然感觉曼丽不是在单纯地安慰我,而是确实知道些什么。 “曼丽,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一问。 “我已经把自己都给你了,你还不相信我,是吗?”曼丽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灰黑色的眼睛里射出幽冷的寒光。我急忙解释着,更紧地抱住她,可是曼丽的脸上 不再有笑容。 我们俩默默坐到黎明,她起身告辞,我万般挽留,她却去意已决,我只好把她 送到美容院。在美容院门口,我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她也没有决然地走进去,而是 双眼含情地凝视着我,好像要把我刻在眼睛里。我忘情地亲吻着她,像又重拾了一 件至宝。分手的时刻到了,她紧紧地抱着我不肯撒手,好像一不小心我就会丢掉一 样。 许久,她才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进了美容院。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种异样 涌上心头,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种异样叫作心痛!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