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个下午很快过去了,已经到晚饭时间,石警探让几个民警先去吃饭,他留在 美容院继续查找线索,还暗示我要回避,我不好再逗留,就独自吃完晚饭,然后回 到老太太家。 曼丽的油画还杵在那里,裙子还放在床头,凝视着她娇媚的面容,揉挲着华丽 的裙子,我的心一阵阵绞痛。画面上,她脸上的光洁白嫩。我提起笔,在她左脸颊 上轻轻画下了蝴蝶面具的痕迹。 虽然这还是一个浅浅的线条,可是有了这个痕迹,展现在画布上的就是那个曾 被我画过的烧伤女人!我画的到底是谁?我恨恨地扔掉画笔,颓然倒在床上陷入沉 思。 那个女人用蝴蝶面具遮盖脸上的伤痕,曼丽用它装扮成那个女人,她一定知道 其实自己戴着这个面具并不好看,可是为了那个女人,她舍得牺牲自己的美丽。 蝴蝶面具现在成了证物,我只记得它摸起来很柔软,这样线织的东西很难粘住 的,可是她是怎么戴在脸上的呢? 我一时找不到答案,想再看看那个面具,于是来到美容院,可是美容院竟然关 闭起来,门外并没有拉起警戒线。石警探到底在干什么?是在等曼丽自己回来吗? 曼丽,你究竟在哪里? 我想给石警探打个电话问问,又觉得不妥。转身离开美容院时,我看到文化街 上依旧热闹非凡,想起了王未他们,此时只有这几个同行能够排解我的烦闷,于是 就走到了王未的“悠悠工作室”。今天孩子们没有上课,只有王未和“老虎”在里 面做画框。 看到我,王未很惊讶地问:“郭教授,那个美容院怎么啦?怎么有警察啊?” 我苦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老虎”关心地问:“是不是那个姑娘出事啦?”我 心里一阵酸楚,含糊地点点头,说:“她不见了。” “不见了?”王未瞪着眼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啦?”两个人都关切地看着 我,我只好告诉他们,我的朋友失踪了,曼丽认识的一个烧伤的女人跟我的朋友认 识,可是现在曼丽也失踪了。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老虎”说: “我的妈呀,都失踪了,真他妈邪乎。” 王未紧皱着眉头,半晌才说:“我觉得我那张水粉画上的那个女孩儿,可能就 是那个烧伤的女人。”我吃惊地看着他,对呀,她跟曼丽都有一样灰黑色的眼睛, 相貌相似,所以源源才坚信水粉画上的就是曼丽。 一定是那个女人,这么说画上那女孩儿脸上的痕迹其实就是烧伤的疤痕。可是 那疤痕不是蝴蝶展翅的形状啊?怎么回事呢? 我正在苦苦思索,“老虎”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那个女孩儿呆的那个树林 不就是那年着火的那片地方吗?你说那个烧伤的小姑娘会不会就是她啊?”我和王 未同时发出惊呼:“对啊!” 绝对有这种可能,因为源源说小朋从小就认识这个女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么这个女人就是小朋家旁边弹棉花的那对夫妻的女儿,源源不是在看照片时坚信那 就是曼丽吗?那女人跟曼丽长得那么像,所以才会让源源误以为她就是曼丽。 “老虎”激动起来,继续着自己的猜测:“那丫头从小被烧伤,所以整天穿得 跟个修女似的,离远看还真挺惹眼,要不我们王老师也不可能看上她。”王未听了 脸“腾”地红了,轻轻瞪了他一眼。“老虎”却没在意,接着说:“你那朋友说不 定也是看上她了,结果离近一瞧跟个鬼似的,吓得想撤退,人家姑娘不答应就把他 弄失踪了。然后又怕曼丽姑娘告密,就把她也给整失踪了。” 没等我表态,王未训斥了一句:“胡说八道什么?”然后他抱歉地看看我,我 苦笑一下,没有言语。 王未小心地安慰着我:“郭教授,您别着急,警察都出面了,曼丽姑娘不会有 事的,我们也会帮着找的。”“老虎”也诚恳地点着头,我心头一热,眼泪几乎涌 出来,赶紧低下头掩饰着。 王未问:“曼丽我们都见过了,那个烧伤的女人跟她长得像,也好认,不过你 那个朋友我们不认识,他长什么样?叫什么?”我脱口说出许小朋的名字,两个人 惊讶地高呼:“什么?徐肖朋?”我猛地想起了那个学画画的小伙子。我解释着是 “许小朋”,“老虎”像逃过一劫似的说:“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小朋 那小子呢。” 王未笑笑,说:“还有这么巧的事,名字还真像。”我告诉他长得也很像,王 未吃了一惊,说:“是吗?能有这种事?我们那个小朋倒是没失踪,不过也有两天 没来画画了。刚才我让小秋去找他,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虎”接过话头说估计小朋的弟弟又惹祸了,他脱不开身。 我正想问问惹什么祸,突然门被撞开,小秋满身泥水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 说:“快点……帮忙……小朋受……受伤了……” 来不及多问,王未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我和“老虎”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小 秋急切地在我们身后嚷道:“不行,得……得拿家伙……” 我们几个飞快地跑到了徐肖朋的家——一片低矮破败的土房中的一间。远远地 我们就听到一阵阵尖利的嚎叫。跑过去一看,房子外面不远处的路灯下已经围了里 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 推开人群,还没等我们冲进徐肖朋的家,一个浑身泥水的高个子连滚带爬地从 房子里摔出来,王未冲过去扶起他,连声问:“小朋,怎么啦?” 徐肖朋睁开红肿的眼睛,看清是我们,急忙往外推,惊恐地说:“你们怎么来 了?快离开这儿,危险。”话音刚落,一个略显瘦弱但同样高大的影子闪了出来, 嘴里发出恐怖的怪叫:“杀死你!杀死你!” 我吓得定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这个头发披肩,面色苍白,张牙舞爪的“怪物”。 那“怪物”手里举着一把铁锹直冲着王未和徐肖朋打下去。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老虎”一个箭步冲上去,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托住铁锹,用 膝盖向上一顶,把那个“怪物”顶在门框上,王未乘隙把徐肖朋拖到门外。 “老虎”和“怪物”挣扎着,我反应过来也上前去帮忙,“老虎”气喘吁吁地 说:“郭教授,你按住他的腿让他别乱踢。”我急忙蹲下来按住了“怪物”的腿。 突然我感到那个“怪物”的腿软了下来,我抬头一看,他正低着头看我,嗫嚅 着:“教授……郭……郭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在叫我吗?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定定地看着 他,忽然发现“怪物”那蓬乱的长发下,竟然长着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我不由得 松开了手,站了起来看着他。“老虎”急得大叫:“郭教授,你干什么呀?快点按 住他!”我赶紧又蹲下来按着他的腿。 这时小秋拿着一捆绳子跑了过来,不容分说地要套住“怪物”,“怪物”奋力 挣扎起来,可是他的腿在我手中始终没有过分的扭动。 “别……别弄伤他,他一会儿就没事了。”徐肖朋靠在王未身上小心地哀求着, 王未轻轻“哼”了一声,说:“每次都说没事,每次都弄得你浑身是伤,你不能总 是这么护着他。” “他有病啊。”徐肖朋的声音虚弱不堪,强忍着伤痛走到门口,把手按在“怪 物”肩上,眼中布满哀痛地说:“小辉,哥错了,哥以后不碰你的盒子了。你别生 气了。”那“怪物”看了他一会儿,听话地点点头。“老虎”和小秋迟疑着不敢撒 手,徐肖朋轻轻推开他们的手,又把我扶起来,小心地说:“没事的,你们放心吧。” 我们几个把门口的空间让了出来,徐肖朋把“怪物”身上的绳子取下来递给 “老虎”,然后哄着“怪物”:“洗洗脸去,一会儿哥给你买糖块儿吃。”“怪物” 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兴地拎着铁锹转身跑回房子里去了。 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徐肖朋抱歉地对我说:“郭教授,让您受惊 了。我弟弟他……身体不好。”我理解地点点头。 王未摇头叹息着:“你呀,赶紧领他看病吧,别硬撑着了。给你钱你就拿着得 了,老是这么挺着你也是在害他呀。”“老虎”也说:“就是,哥儿几个互相帮衬 是应该的,你总是跟我们外道,那些钱是借你,又不是施舍给你,以后你再还不就 得了?现在他都这样了,你还不治,以后你要是考上大学了,他这个样子怎么办?” 徐肖朋抹了抹满脸的泥水,感激地笑笑没有说什么,把我们让进屋子里。 他家里的贫困令我震惊,正像王未说的那样,穷得就剩下锅了,我起初以为那 是夸张,事实比这好不了多少。空荡荡的土屋只有两进,估计总共有十个平方。一 进门就直接进了大一点儿的屋子,里面摆着一张破床和一张学生用的课桌,上面堆 放着油盐酱醋,桌子后面就是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后立着扫帚、铁锹和一个矮小 的碗柜。绕过灶台就进了小屋子,里面也有一张挂着蚊帐的床,紧靠着狭窄的窗户, 窗台上摆着花花绿绿的药盒。 此时那个“怪物”正背对着我们坐在床上摆弄着药盒,长长的披肩发搭在后背, 冷眼看像一个苗条的姑娘坐在那里。 我们几个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挤得转不开身,王未示意我们到外面说话。于是 我们先出来,徐肖朋进了里间跟“怪物”说着什么。 我问王未那个“怪物”是怎么回事,他小声告诉我,徐肖朋这个弟弟叫小辉, 从小就怪,喜欢梳长头发,穿女孩子的衣服,上了几年学,被同学欺负,一生气得 了病,不敢再上学了,就靠徐肖朋养活着。本来病见好,这几个月又犯了,还添了 打人的毛病,隔三差五就把徐肖朋打得鼻青脸肿的。哥儿几个借钱让徐肖朋给他弟 弟去治治,他说什么也不肯。末了王未求我劝劝徐肖朋别那么固执,我说试试看。 过了一会儿徐肖朋拉着弟弟出来了,梳洗干净的小辉把长发束在脑后,光洁的 小脸上干净得几乎没有一根胡须,虽然眉眼跟徐肖朋有明显差异,但是路灯下的两 个人都同样的白净、清秀。 他乖巧地躲在哥哥身后,手被哥哥紧紧抓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徐肖朋也 把脸洗净了,眼睛依然红肿,而且看得出嘴角有一个不小的伤痕。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嘈杂的议论声,“怪物”吓得低下头要跑回去,徐肖朋赶紧 安慰着他。“老虎”冲人群一挥手,大喊:“看什么看,打完了,都走吧。”人群 发出哄笑,随后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我们就站在土房前的空地上闲聊着,王未一个劲儿地劝徐肖朋赶紧给弟弟治病, 我也跟着搭讪几句,徐肖朋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 突然“怪物”发出“呜呜”的叫声,我们寻声望去,看到他正紧张地向我们身 后张望着,表情十分激动。一回头,我们看到路灯下一个矮小的戴着大帽子的老妇 人正奋力地推着一辆破旧的手推车,车上的瓶瓶罐罐摇摇晃晃相互撞击,发出“叮 叮咣咣”的声音。 车子陷进土坑里,老妇人推了好半天也没有推动沉沉的车子,车身一歪,老妇 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怪物”挣脱了哥哥的手,拼命地冲到老妇人跟前,用瘦 弱的肩膀顶住歪倒的车身,一只手抓住老妇人。 我们也赶紧跑过去,拉的拉,拽的拽,车子总算是推出了土坑。徐肖朋把弟弟 拽起来,“怪物”扭着身子反抗着,那个老妇人从旧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给 “怪物”,“怪物”接过来满心欢喜地冲徐肖朋比画着。 徐肖朋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暗起来,他一把夺过弟弟手里的糖,扔到地上,嚷嚷 着:“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吃我给你买,不许要别人的。”老妇人涨红了脸低下 头。 “怪物”先是一愣,突然哭着扑向丢在不远处的糖,连土带糖一把抓了起来, 然后转身跑回房子里去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徐肖朋已紧随其后也跑回了房子。王 未他们怕出事,也赶紧跟了上去。我本想也跟过去,忽然老妇人的车子又一歪,我 下意识地扶住车子,稳了稳,车子终于不再摇晃。 我靠在车边擦着汗,想安慰老妇人几句,回头看到那老妇人的帽子斜耷拉下来, 露出了里面花白的短发。一绺头发遮在她脸上,只露出泛着汗水的下颌和嘴唇。她 看看我,轻轻的说了声“谢谢”,然后紧紧抿着嘴唇,低下头用力地推着车子向远 处走去。 我冲着她瘦小的背影说着“不客气”,突然一股寒气涌上我的心头——她的声 音那么熟悉。这破旧的手推车,这带着南方口音的“谢谢”,,这紧紧抿住的嘴唇, 这似曾相识的身影——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对,我在美容院见过她,更在石警探的素描上见过她!她一定就是那个为老男 人收尸的老年女人!那幅画尽管我只看过一次,但我敢肯定我抓住了她的特征。 我追上那个老妇人,假装帮她推车,仔细观察她。她好像感觉到什么,把身子 别扭地转过去一些,头低得更沉,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她的白发。 我想了想,问她是不是在南方住过,她含混地“哼”着,借着转弯的机会把身 子彻底转了过去,说了声“谢谢”,然后推开我的手,顺着一个小斜坡把车子推了 下去。 我站在那里凝望着她的背影回忆着石警探的描述,感觉既像又不像,是不是她 呢?一时我有些糊涂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