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坐在疯弟弟的床边,看着他在摆弄药盒。 我问徐肖朋是否认识那个老妇人,他摇摇头,小秋接过话头说那老太太整天在 街上转悠,卖破烂的,有时也卖花,不知道住哪儿,也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 我进了里屋,又问王未和“老虎”,他们俩也说不认识。我有些失望了,看到 疯弟弟兴味盎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我随口问:“小辉,给你糖块儿的那个奶 奶你认识吗?”“老虎”摇头笑笑,意思是说他一个疯子哪能知道。 可是疯弟弟竟然转过身来看看我,用十分清晰的声音说:“她是妈妈,不是奶 奶!” 我们几个都震惊了,“老虎”咧着大嘴歪着脖子问:“小辉,她是你妈妈?” 疯弟弟突然笑了,含混不清地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妈的,还唱上了。”“老虎”低声咒骂着。 真是有奶就是娘,人家给他糖块儿他就把老妇人当成妈了。疯子的话的确不能 当真,我叹了口气。王未小声地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能说好像在美容院见过老妇人 跟曼丽说话。一想起曼丽,我心里一阵酸楚。王未理解地点点头,安慰我几句。 “老虎”逗着疯弟弟说话,疯弟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摆弄药盒,我小心地凑上 去像搭积木一样摆出好多造型,疯弟弟惊喜地看着,不停地欢呼着。“老虎”借机 告戒他再不许打哥哥,要不然以后我就不跟他玩摆盒子。那疯弟弟竟然乖巧地点点 头,又递给我好几个盒子,专心致志地看我摆弄,偶尔他也参与进来,摆完后忘乎 所以地拍手大笑,清亮的眼睛放射着明亮的光彩,白净的笑脸像绽开的花朵,看着 是那么的俊秀。 我诧异地看着他,心里想这么漂亮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会是疯子呢?真是造物弄 人啊!我不禁替他惋惜起来。 一会儿工夫徐肖朋和小秋把饭做好了,他看到弟弟如此开心,奇怪地凑过来看, 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了。他感激地对我说:“郭教授,真是谢谢您了,他好久没这 么开心了。”我摇摇头笑笑。弟弟抓过我的手,意思是让我别停下,看来他找到了 最开心的游戏。 徐肖朋邀请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都说吃过了,他没再客气,拉过弟弟让他下 床吃饭。疯弟弟说什么也不肯,扭着身子喊着要再摆盒子。我们都哄劝他先吃饭才 给摆,要不我们就走了。 他赶紧飞身下床,胡乱地吃起来,眼睛还不时地向我这里瞟着,似乎怕我真的 跑掉。 徐肖朋刚端起饭碗,疯弟弟已经吃完了,又飞身跳上床,抓过我的手,让我继 续摆弄药盒。一会儿工夫他床上、窗台上的药盒就摆完了,他急得抓儿挠腮。我说 要不就把这些药盒推倒重来。他使劲地摇着头,用双手遮挡在那些摆好的盒子上。 忽然他跳下床,一头钻进床底,徐肖朋吓得赶紧跑过来,弯下腰抓住弟弟露在 床外的脚。疯弟弟在床下挣扎嚎叫着,我们赶忙劝徐肖朋松手,一会儿他弟弟自己 就出来了,这么生拉硬拽地会激怒他。徐肖朋站起来,紧张地盯着床底。 一会儿,疯弟弟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破军包,高兴地递给我, 喊着:“盒子!盒子!”原来他是钻到床底找盒子去了。 我接过军包冲徐肖朋比画一下,告诉他没事,就是一个盒子。徐肖朋的脸色突 然变得煞白,一把抢过盒子,嘴唇哆嗦起来,战战兢兢地问:“拿它干什么?”疯 弟弟不容分说地夺回军包又塞给我,喊着:“我要玩儿!”然后护住我,狠狠地瞪 着哥哥。 这么一来我们几个都呆住了,一个破军包,值得小朋那么在意吗?王未劝说着 :“让他玩儿嘛,他高兴就行,一个破军包怕什么呀?”“老虎”和小秋也应和着, 徐肖朋只好惊魂未定地望后站了站,看着我把破军包打开。 军包不大,可是感觉很沉。里面有一个不小的用破布包裹着的硬家伙。打开那 层破布,露出了里面的盒子。 那是一个不锈钢的盒子,打磨得十分光滑,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光! 我几乎窒息——又是一个盒子,它跟许小朋床底发现的那个半圆形的盒子一样, 都是手工打磨的不锈钢盒子。 而且这个盒子也是半圆形!刚好是另一个半圆! 我的手颤抖起来,我不敢相信竟然在这儿见到了这个盒子! 里面会有什么?我刚想打开盒盖,疯弟弟一把抢过来放到床上的药盒堆儿里, 说: “摆啊。”他催促我摆盒子,可是我急于弄清盒子里的秘密,哪还有心思陪他 玩儿。 我急切地问徐肖朋盒子哪儿来的,他疑惑地看着我,指着疯弟弟嗫嚅着:“他 捡的。” “哪儿捡的?” “不知道,他没说过。” 我一把抓住疯弟弟,心急火燎地问:“在哪儿捡的?什么时候捡的?” 我的神情一定吓住了他,疯弟弟瞪着眼睛痴痴地看着我。王未奇怪地问我怎么 啦,我缓过神来,稳了稳心神。我心里想这个盒子的来历还没弄清楚,不能告诉他 们真相,就撒了个谎说是因为这个盒子很特别,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央求疯弟弟把盒子打开给我看看我才陪他玩儿,他噘着嘴答应了。我屏住呼 吸小心地打开了盒子,几个人也凑了过来看。 里面却空无一物!那些金属牙签呢?怎么什么也没有?我吃惊地问疯弟弟,他 摇着头。 “金属牙签?我没见过。”徐肖朋也摇着头。我急忙找了张纸把金属牙签和钩 针的样子画下来给他们看,几个人表情各异,但都摇着头。我像掉进井里一样失落 起来。 疯弟弟又抓起我的手让我陪他玩儿,可是我再没有心情,他感觉到我的情绪变 化,不高兴地哼哼起来,几个人连忙手忙脚乱地哄着他,陪他摆弄着盒子,一会儿 工夫他又开心了。 我站了起来,拉过徐肖朋,严肃地说:“这个盒子千万别弄丢,明天我要用用。” 他吃惊地看看我,看到我异常郑重的样子,他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我给石警探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找到了另一半不锈钢盒子,也 许还看到了那个老年女人。他很快回复了我,让我在宾馆等他。 这个夜晚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石警探住在县宾馆的三层,他一直在房间里办公。我也曾经在这个宾馆住过, 所以熟门熟路。我在302 门前站了一会儿,石警探带着一个老者走了过来。 我们进了门,他把我跟那个老者互相介绍了一下,我才知道那个老者是退休的 民警,曾经负责1978年夏天的那场火灾案。 我们互相寒暄几句,石警探就把那张老年妇女的素描递给我,让我再辨认一下, 我仔细地看着,觉得她紧闭的嘴角怎么看都像,只是年龄明显不同。石警探点点头, 又把画递给那个老民警。 老民警戴上老花镜端详半天,从眼镜框上方看着石警探,说:“可能是她,挺 像的。”是谁?我心里一动。 石警探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说:“这么说来,她一直没离开县城。”老民警也 点点头。 怎么回事?我如坠梦里,不由得脱口问道:“她是谁呀?” 石警探停了一下,像是在掂量是否该让我知道那么多。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个 素描上的女人就是当年住在许小朋家旁边的弹棉花的女主人,也就是那个被烧伤的 小女孩儿的母亲,她可能就是那个卖破烂儿的老妇人。 老民警讲述了当年案子的大致情况:1978年的夏天,老机械厂住宅区和小药场 毗邻之处突然发生火灾,由于小药场处于停产状态,所以只是烧毁了厂房,受灾最 重的是机械厂的家属区,因为都是平房,连成一片,又赶上中午吃饭的时间,大夏 天的温度又高,所以烧得挺惨。好在工人都上班,家属一般都在院子里吃饭,所以 一看见火光都跑出来了,最后只发现一具焦尸。 老民警还说:“当初他见过弹棉花的一家人,男的叫孙玉龙,心灵手巧,很会 拉拢客户,所以生意很好。他还委托我帮他找找他在县城的舅舅,说是就是为了找 他舅舅才举家搬到北方来的。他媳妇很年轻,叫柳眉,典型的南方妮子,模样俊俏 极了,小巧玲珑的,话不多,可是看着非常顺眼。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孩儿长得也挺 好看,不知道叫什么,五岁了,不爱说话。” 火灾后邻居反映好久没看见那个女的出现了,而这个小女孩儿被烧伤后不知道 被谁抱走急救去了,后来再也没见到这个小姑娘。 不是怀疑过那具焦尸是许小朋失踪的爸爸吗?到底是不是呢?我提出了疑问。 老民警说根据焦尸发现的位置和尸体的特征,警方怀疑是弹棉花的男人,因为他是 个瘸子,一条腿短,个子也矮,符合焦尸的特征。 那许小朋的爸爸怎么失踪的?老民警说打从1977年秋天邻居就没见过许小朋的 爸爸,他爸爸为了救一个工人出过工伤,一直在家休养,同事们看不见他是正常的。 况且许小朋家里没人报案,民不举官不究,所以说是失踪其实只是猜测。 “那火听说是鬼火,是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石警探也侧耳倾听着。 “什么鬼火?那是扯淡。不过确实没有找到火源。起火点是在弹棉花的棚子里, 没有找到纵火的痕迹,所以这火着得确实有些邪乎。俺们县里有人迷信,说是高丽 棒子和美国佬找魂儿来了。” 石警探眉头紧锁地听着,插话问道:“什么意思?” 老民警擦着老花镜,慢悠悠地说:“这个机械厂解放后本来是兵工厂,抗美援 朝那会儿制造老鼻子武器弹药了,咱志愿军用的武器好多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那 些美国佬和李承晚的兵没少吃他们的枪子儿。后来文革前兵工厂改成了机械厂。也 不知犯什么邪了,总出工伤事故,许小朋他爸,啊,叫许易,就是被什么给炸伤的。” 炸伤的?难道是兵工厂残留的武器?老民警说当初他也到机械厂查过,厂保卫 科的人说没看见什么明显的武器,反正天一热就兴许出事,总有无名的怪味儿,闻 着挺难受。那场火灾之后机械厂搬迁了,这块地空了好多年,前几年改成文化街。 听了老民警的叙述,石警探沉默了一会儿,从桌子上的传真机里抽出几张纸递 给老民警:“您看看,这几个人您有印象吗?”我抻过脖子一看,是几张传真过来 的照片,上面全是不同的老头和老太太,有的是合影,有的是单身。 老民警又把老花镜戴上翻来覆去地看着,最后摇摇头说:“没看出什么,好像 都不是本地人啊。” 确实,从照片上的背景来判断确实不是本地,而是江南一带的人。 “对,是南方人。”石警探说。 “南方人?”我惊讶地问。 “对,老郝传真过来的,是许小朋拍的照片。”石警探声音不大,却让我一惊。 我想起了老郝和源源,已经几天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石警探告诉我们,老郝发现许小朋拍的照片有一个特点,全部是人物抓拍,而 且对象都是老年人,统计起来算大概拍了几千张,时间跨度是三、四年。 三、四年?这不正是他和源源结婚的时间吗?源源说婚后许小朋热中于旅游和 摄影,没想到竟然拍这么多人物。可是老头老太太有什么可拍的? “发现什么了吗?”石警探严肃地问。 我疑惑地说:“怎么都是老头老太太的照片?” “对,问题就在这儿。许小朋很显然是在找人。”石警探冲老民警说,老民警 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我却糊涂起来:“找人?找谁?” “你看看这些老人,你觉得是在找谁?”说着他又递给我一张发黄的一寸照片。 我一看就认了出来,那是许小朋的爸爸,眉宇间的秀气像极了许小朋。 有了这个提示我豁然开朗,果然在传真的照片上发现了端倪——所有的老头儿 都是带有知识分子气质的,而老太太都是矮小秀气的。 “他在找他爸爸?”我诧异地问。 “有这种可能。老郝的意思是按这个思路去查查。他拍老头儿我们可以理解为 在找他失踪的爸爸,为什么还要拍摄这些老太太?是不是有什么理由?”石警探说。 老民警突然拍了一下传真照片,喊道:“哎呀,我明白了!”我和石警探吃惊 地看着他,他胸有成竹地说:“许易一定跟这个女人有关系,要不怎么会失踪?” 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弹棉花的女人!那么俊俏的小媳妇,跟许家紧挨着,哪能一点事儿 没有?哎呀,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没想过这一点。”老民警的脸因为激动竟然涨 红了。 什么?许小朋的爸爸竟然会跟那个女人……怎么会?可是一想到小朋黑瘦的妈 妈,我的心一沉——确实会有这样的可能。 石警探高兴地对老民警说他的话太重要了,明天请他带着小于帮忙找找老邻居, 打探一下是不是有这样的绯闻。他们俩又商量一番细节,老民警就告辞了。 我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看着传真照片,越来越相信小朋确实是在找他的爸爸和 那个女人。石警探送走老民警后坐下来,对我说老郝和陈亮还没有找到小朋,正全 力查找他爸爸和弹棉花的一家人的线索。从这些照片可以反映一个信息,许小朋了 解他爸爸和那个南方小媳妇的事情,那么他一定是从他妈妈那里得知的,他之所以 到南方开公司就是为了找到他爸爸,这说明他爸爸可能就在南方。 可是这个女人真是那个卖破烂儿的老妇人吗?我疑惑不解。石警探说明天他就 要去查找那个卖破烂儿的老太太,决不能再让她也失踪。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