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声呜咽把我从昏迷中唤醒,耀眼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 阳光!我还活着!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耳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带着哭腔的欢呼:“老郭快来,儿 子醒啦!儿子醒啦!” 是老妈!她怎么在这儿?我这是在哪里?我艰难地转动一下头颅,一阵剧痛让 我禁不住皱起眉头,我这才发现这里是病房。 还没等我弄清这里是天堂上的病房还是人间的病房,呼啦啦闯进四个老人。最 前面的是我的老爸老妈,老爸扑到我身边,激动得眼镜片都在发亮,只顾着笑,一 句话都说不出来。老爸向来如此深沉,就是遇到天大的事也只会用皱眉或是沉默来 表示态度,今天能这么清楚地看到他夸张的笑容,反倒让我不知所措。 紧接着凑过来的竟然是我的领导——系主任张墨函。张主任拍着我露在被子外 面的手背说:“好小子,差点儿见不着你了。”我咧咧嘴笑了,这才感到整张脸都 肿胀得难受,连咧嘴这样的常规动作做起来都感觉难度系数很大。 这里肯定是人间了!可是我这是怎么了?我还在沉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老八路,你们系可出英雄啦!回去可得给我们小郭教授把职称给评上,他可是 因公耽误的。” 张主任捶了那个人一拳,爽朗地笑着回答:“还用你郝大个子操心?我这儿早 就通过了!” 好大个子?怎么听着这么熟悉,是谁?我正想着,从张主任身后闪出一个高高 的人影,穿着警服,冲着我哈哈笑着,整个房间都被他的笑声塞满了。 是老郝!他回来了!我的眼泪忽地涌了出来,像一个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久别的 父母。 老妈心疼地给我擦着眼泪,老爸站在一边跟张主任说着客气话,老郝则笑眯眯 地看着我,说:“我代表负责这个案子的所有干警谢谢你啦!”然后庄严地敬了一 个礼。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被肃穆的气氛笼罩着,几个老人都满含着敬意看着我, 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羞怯。 幸好这时来了几个医生,把我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他们只让老妈留下陪我, 老爸把老郝和张主任送到门外,我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医生给我打了针后,我 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火光、灼痛、惊叫、哭嚎……我的梦境就像剪辑错乱的恐怖片,时断时续,让 我弄不清楚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再次醒来时我看到老爸正在跟老郝聊天,老郝身边还站着一个警察,仔细一看 是石警探。 老爸老妈知道几个警察不仅仅是来看我,一定是有公干,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老郝坐在我身边说:“许小朋已经找到,原则上这个案子可以结案了。” 接下来他告诉我,救我逃离火海的是陈亮,是他带着小于找到了密室的入口, 才发现了我和失踪了很久的许小朋。许小朋头部受了伤,如今被转到市里的医院去 了,他的前妻源源在照料他。 这时张主任插话说我失踪了整整二十七天,获救后在医院里又昏迷了四十多个 小时。美院早就开学了,我无法参加教师画展,但院里允许我延期交作品,还准备 破格为我晋升职称等等。 我激动地想向他点头致敬,可是刺痛再次袭来,禁不住又是一阵咧嘴。老郝连 忙劝我别激动,等我平静下来,他讲述了最令我震惊的消息——囚禁我的密室竟然 就在曼丽的美容院下面。 老郝说发现这个密室的过程十分曲折,惊险程度几乎可以跟好莱坞大片媲美. 老郝先是在南方水城根据许小朋的通讯记录,查出他在近一年内跟两个人联系 最为频繁——某皮肤科专家和一个承接建筑装潢业务的包工头。通过跟皮肤科专家 联系,得知许小朋在一年前带着一个严重烧伤的女人到他那里做植皮手术,手术效 果不好,那个女人情绪失控。许小朋为此还做出令人惊异的举动——要求医生取下 他的皮肤为那女人移植。因为两个人血型一致, 而且许小朋态度坚决, 所以专家从 许小朋腿部取下一些皮肤移植给那个女人, 可是手术依然失败,许小朋却落下了严 重的皮肤过敏症。 听到这里我倒吸了口凉气,我不禁想起浸泡着小朋的那一缸可疑的液体,难道 那些令人作呕的液体就是曼丽为小朋医治皮肤病而配置的药液?婉仪说过小朋为她 可以付出一切,看来确实如此。 我陷入了回忆中,老郝的叙述还在继续,我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现实,听到老 郝讲到他后来在水城的监狱里把那个包工头找到了,这个贪酒好色的包工头因误杀 了美容院密室的设计者而被判刑(二人为情敌),自己也弄瞎了眼睛。他入狱后, 那些当初参与美容院密室建筑和装修的工人们分散到各地,待老郝集中了两个施工 人员时,我已经失踪了二十六天。 其实我是在失踪两天后人们才感觉到异常的,首先是源源和我的父母几次给我 打电话都没有接通,后来是石警探想询问我有没有发现谁有可能是人皮油画的作者, 他翻遍全县也没有找到我,这才把我列为失踪人员——这个案件的第四个失踪者。 老郝随即把陈亮派回县城协助石警探破案。 当老郝在南方水乡马不停蹄地搜寻那群建筑工人时,这边的石警探全力组织人 马寻找我的踪迹。王未提供的线索证明,我是在徐肖朋离开画室不久后也随后跑出 去的,而且我留在画室的油画跟人皮油画内容一样,很显然我在试探跟我一起画画 的几个人。这是当初石警探吩咐我撒下的“鱼饵”,所以他马上意识到我已经发现 了人皮油画的制作者,而我的失踪正是跟这个有关。 于是石警探把调查的重点放在王未、“老虎”、徐肖朋和小秋身上,通过排查 很快确定怀疑的对象是徐肖朋,因为在我失踪后他有至少两天时间没有露面,没有 人能证明他这两天的行踪。而且在警察找他问话时他情绪不稳,举止反常,说话支 支吾吾,动不动就把弟弟当成挡箭牌把警察支走。 石警探派人24小时监视徐肖朋,发现他白天除了买菜或者到王未那里画画,没 有其他去处,他那个疯弟弟也是从来不走出大门五米之外。监视了十来天没看出什 么异常,又赶上县里出现新的案件,警力不足,所以监视工作暂告休止,大家只得 从其它方面入手。 这期间陈亮发现了美容院里的异常:他在按常规每天到美容院查看门户的时候 感到室内总是很凉爽,客厅里的空调虽然关机,可是室内的温度任何时候都是一样 的,似乎不受外界气温的影响。后来他发现电表一直在快速运转,而专业电工证明 电表没有出现故障,这说明美容院被警方查封的日子里某个隐蔽的大型机器始终没 有停歇。 这个现象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警察们在美容院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可 是两层小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查遍了,也没有发现端倪。为此石警探还特意回趟省城 带回精密的探测仪器,甚至把警犬也派上阵,还是没有找到大型机器。而我这时已 经失踪了二十二天。石警探决定请电业部门配合,定期切断文化街这一侧的电源, 果然发现美容院的电表有规律地停歇和运转,这说明美容院里确实有玄机。 警方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美容院,陈亮的任务就是继续偶尔监视徐肖朋兄弟俩。 有一天他到我居住的老太太家寻找我的衣物为新的警犬提供味源,看到那幅曼丽肖 像的脸上被我勾画出的蝴蝶的痕迹,猛然想起曼丽留在美容院床上的那个黑色的蝴 蝶面具。几个警察分析丁曼丽当初自行失踪时只留下这么一个东西不是无意之举, 她一定是在暗示什么。 石警探指出丁曼丽的自行失踪是因为警方已经怀疑到有一个烧伤女人的存在, 她的失踪就是在保护那个女人,可是这个面具正是那个女人曾经用过的,难道她内 心里希望警方找到那个女人?这个自相矛盾的现象只能说明一点——丁曼丽有难言 之隐,说不定她参与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很想挣脱出来,但是欲罢不能。 警察们根据蝴蝶面具的形状和材料查找有关书籍资料,无法把它归为某类蝴蝶, 又查访丁曼丽的同学、老师和亲戚,都说没发现她对蝴蝶有什么特殊的喜好。看来 它确实只是用来遮挡伤痕的面具。石警探还需要组织大家继续寻找我,就把蝴蝶面 具交给陈亮,希望他能找出其中的奥妙。 陈亮每天除了照例到美容院查看门户,再就是对着面具苦思冥想,翻过来掉过 去地看,怎么也想不出这个面具有什么名堂。直到我失踪二十六天时,他还没有理 出头绪。那天晚上老郝带着两个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美容院施工人员回到了县城 (其他的几个工人实在无法找到)。 两个工人都说当初他们确实是建了两个错层的地下室,有一个地下室上方有窗 户。他们还在地上的两层楼之间建造了隐蔽的通道,通道有一米多宽,下部跟地下 室连通,上部一直连到二楼小阁楼的夹壁间外。 他们又按许小朋的要求对地下室和地上的通道进行了很细致的装修,布置得像 一座小型博物馆,设施齐全而且机关重重。许小朋特别强调不许透露地下室的半点 风声,给了他们超值的工钱也给了他们足够的警告。 两个工人一个是木匠,一个是油漆工,都没有全程参与施工,所以他们俩的回 忆断断续续,有时甚至互相矛盾。到了第二天早上,那个油漆工才想起连接地下室 的是一个暗门,门上有一个标记,只有按动这个标记才能开启地下室的门。但是他 想不起那个标记是什么样子。这时距离找到我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大家分头在美容院各处寻找着标记。石警探跟老郝在商量案情,小于带着两个 工人跟着陈亮到处转。陈亮因为每天都在美容院里徘徊,所以他选择了以前从不关 注的角落去找,比如卫生间。一楼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二楼卫生间的下方,一个 却在一楼楼梯下很隐蔽的位置。在这个隐蔽的卫生间里,他发现了三个奇怪的现象 :首先,这个卫生间的位置显得很低;其次,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有三个插座,每个 插座都紧贴着地面,其中一个插座竟然在马桶根部,而卫生间里除了电灯并没有任 何电器,三个插座只是摆设;最后陈亮发现马桶里面竟然干净簇新,没有一滴水。 他急忙唤来小于,两个人趴在卫生间的玻化砖地面上查看着插座,小于发现这 里的地面不像一般的卫生间地面那样潮湿冰冷,而是有些温热,陈亮敲了敲竟然听 到空空的声音。两个人面面相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他们让工人把玻化砖凿开,半个小时后露出了三十厘米深的坑洞,坑洞表面还 是一层玻化转,三个插座的电线一直向坑洞下面延伸。陈亮说坑洞下面一定还有什 么东西,于是继续向下凿去。 这时老郝和石警探都赶了过来,小小的卫生间已经装不下那么多的人,老郝和 陈亮继续留在卫生间内工作,其他人都留在卫生间门外观望。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坑洞凿开了,露出了水泥地面,距离被凿开的坑洞还是有二 三十厘米的距离。现在卫生间的地面已经挖出了至少五十厘米深,马桶已经露出了 底部的钢管,和三个插座的电线一样一直向下延伸着。 难道下面还有坑洞?陈亮紧张地盯着地面,用力地敲击着,忽然隐隐闻到一股 怪味从马桶那里飘来。老郝显然也闻到了,他站起身来查看马桶,陈亮急忙挡在他 身前怕他出危险。老郝下意识地推了陈亮一把,陈亮一个趔趄靠在了马桶上。 突然马桶缓缓地转动起来,马桶后面的墙壁慢慢洞开,露出了一面石墙。几个 警察都惊呼起来。陈亮刚才的动作竟然无意中开启了机关。老郝激动地看看陈亮又 看看马桶,兴奋得两只眼睛放光。 石警探也挤了进来,突然喊道:“蝴蝶!”众人都是一愣,顺着石警探手指的 方向,大家才看到在马桶上赫然印着淡淡的商标——戏蝶牌! 原来这就是曼丽留下那个蝴蝶面具的用意! 陈亮激动地用力拍着石墙,希望能听到空空的声音,可是石墙发出的声音十分 沉闷。这时刺鼻的气味更加明显,美容院外也忽然间吵成一团。一个民警跑过来叫 走了石警探,说是有个年轻的疯子在美容院外面要找哥哥,打伤了三个警察,还有 两个警察在阻止,石警探冲了出去,两个工人也借机跑开了,卫生间外只剩下小于。 陈亮拍着石墙突然发现墙体好热,老郝一摸果然烫手,他说可能失火了,说完 他面色严峻地命令陈亮和小于赶紧离开这里去报警,两个年轻人都不答应,小于干 脆挤进来把老郝拖了出去,跟陈亮一起拍打石墙。 老郝看了他们一眼吩咐他们小心,然后跑了出去报警。刺鼻的气味越来越令人 难以忍受,陈亮和小于捂着鼻子不停地咳嗽起来。突然陈亮停住咳嗽,把耳朵贴在 石墙上用心地听着。 他听到了墙那边传来的“啪啪”的声音。那边有人! 这个发现令两个年轻人兴奋异常,他们一边继续拍打着石墙,一边寻找开启石 墙的开关。陈亮看到了马桶,发现它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银色按钮。他不知道刚才自 己是不是无意中碰到了这里才露出了石墙,现在也许还可以再试一试。于是他试着 按下那个大的按钮,马桶没有动,他又按下那个小的按钮。 奇迹就这样出现了! 最后一刻,陈亮按下的那个小的按钮,使石墙移位,露出了石墙连接的另一面 ——浴缸,看到了歪倒早浴缸边正向死神靠近的我和浸泡在药液里的许小朋。 老郝说如果没有石墙那边传来的“啪啪”声,陈亮是不可能找到我们的。那 “啪啪”声应该就是我拍打大理石发出的声音。 是我在绝望时刻的拍打救了自己! 听着这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又一次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恐惧中。好半天我才缓醒 过来。我想起了一个问题——婉仪和徐肖朋怎么样了? 我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老郝:“那两个人呢?” 我不敢提到他们的名字,因为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笼罩在我心头。 果然两个警察都沉默着,半晌老郝才说在底层的密室里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烧 焦的尸体,尸检报告证实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老郝说今天他们就是来向我调查这 两个人的情况。 那两具焦尸一定是婉仪和徐肖朋!我的心一阵阵绞痛,泪水难以控制地喷涌而 出,不加掩饰地痛哭起来。 我曾经和婉仪朝夕相处了整整二十七天,尽管她面目可憎声音可怖,尽管她非 法地囚禁了我和小朋,可是她是曼丽的姐姐,她对许小朋一往情深,对妹妹对徐肖 朋对他的疯弟弟都充满关爱……此时此刻我眼前都是她妩媚的笑容和温柔的表情。 还有那个浑身洋溢着才华的漂亮的年轻人,他为了爱情像扑火的蛾子冲入绝境, 用年轻的生命去验证了自己对爱情的忠诚。 我懊悔自己不曾在婉仪活着的时候给过她理解和宽容,我是那么恣意地伤害她 的尊严,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和徐肖朋放了我,给了我生存的机会。而他们却 葬身火海,变成两具焦尸。 “他们俩的尸体怎么处理了?”我担心地问,老郝说他们已经火化,徐肖朋的 骨灰被叔辈亲戚取走,孙婉仪的骨灰还存放在殡仪馆无人领取。 许小朋的父母,孙婉仪和她的父母,这五个人的骨灰都留在了殡仪馆,他们生 的时候曾相邻为伴,死后都在那个地方聚首,难道这就是宿命吗?为什么必须是这 样的结局?! 尽管这个结局是意料之中的,但我还是不能接受,悔恨和悲伤让我难以自持。 许久,老郝才拍了拍我的手背,叹息地说:“一场噩梦啊!”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