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接下来把被徐肖辉打昏,囚禁在地下室的过程,以及在地 下室里的所见所闻源源本本地讲述一番,石警探仔细地记录着。 老郝问我:“是孙婉仪点的火吗?”我愣怔了一会儿,说不敢确定,因为当时 我急着逃出去,没有注意她手里是不是带着火柴之类的东西。 “已经确认起火点是在地下室的门槛附近,那里除了枕头,还有别的易燃物吗?” 老郝继续问。我想起了打碎的玻璃窗,当时阳光炙热,室内温度非常高,落到枕头 上的玻璃碎片如果凹凸不平就有可能变成凹透镜,能聚集阳光,点燃物品。 老郝皱了皱眉,沉思一会儿,又问道:“你说看到枕头上的石头也点着了,当 时室内其他地方已经烧着了吗?”我努力地回忆着,恍惚觉得我冲出地下室前,房 间里已经浓烟密布,怪味刺鼻。 老郝微微点点头,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最后总结说,两具尸体确实是被突如其 来的大火意外烧死的,根据我的描述,她们应该就孙婉仪和徐肖朋。 起火的原因还不好确定,可能是碎玻璃聚焦起火,也可能是孙婉仪点的火。现 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着火时她本来有足够的时间逃生,但是她却把地下 室的门关得死死的,这说明她有自杀倾向。也许在许小朋昏迷之后,她对自己的人 生失去了信心和乐趣,从而选择了自杀,而徐肖朋完全是为了救她而被烧死。 石警探插话说两具尸体之间隔着一道水泥门槛,门已经被烧毁了,但水泥的门 槛还在,这说明孙婉仪至死也没有给徐肖朋开门,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被浓烟熏昏 无法开门。 我相信婉仪即使不被熏昏也不会给徐肖朋开门,婉仪爱的不是徐肖朋,她到死 也没有允许他靠近最后的一步,而是为了心上人许小朋保留了最后一份纯洁。可怜 的徐肖朋,你这是何苦? 而婉仪呢?她对许小朋爱得那么深切,可是她偏偏选择了自杀。为什么?她不 是说希望跟小朋长厢厮守吗?是什么原因让她在完全能够逃离火海的情况下改变了 主意,从容地义无返顾地选择了死亡? 老郝这时说,如果他们当时把隐蔽的卫生间挖出的水泥地再深挖下去,就会看 到里面埋藏的通风管道跟马桶相连,顺着管道就会直抵关住孙婉仪的密室,她和徐 肖朋生存的几率就会增加。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逝者已去,魂无所依! 他们俩都用生命为代价诠释了自己对爱情的理解,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身后的 亲人怎么办?我想起了忧伤的曼丽和无助的疯弟弟,他们怎么样了?尤其是疯弟弟, 他袭击了我才造成我的失踪,警察会怎么处置他?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老郝说始终没有发现丁曼丽的行踪,而那个疯弟弟徐肖辉彻底疯了,火灾发生 时就是他在美容院外面哭嚎,说哥哥就在里面,拼命地要冲进去,还弄伤了几个警 察。后来是在石警探和“老虎”的协助下才制服了他,现在他已经被送到市里的精 神病院去了。 毁灭!彻底的毁灭! 我感到心要被撕裂,难言的痛楚让我又陷入悲伤之中。 那么人皮油画呢?真的是死刑犯的吗? 老郝的回答很肯定,他说根据各地警方协查的资料,找到了提供皮源的那个老 年罪犯,他早年在北方化工厂工作,曾经中毒,所以皮肤中含有毒素,他的家属承 认有人购买他的皮肤,不过购买人不是许小朋,而是一个老头。这说明许小朋可能 委托中间人或者从第三方那里得到皮源。总之,这些人皮不是犯罪所得,不过具体 情况还要等许小朋清醒过来才能得知。 我长长舒了口气,这样一来,人皮画就只能是一个事件而不是案件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为了这个人皮画事件,我得到了爱情,也失去了爱人。 现在一切又回到了起点,我还是我,可是我的记忆不再轻松! 老郝和石警探要走了,他说市里正在进行“严打”,警力不足,他和石警探必 须回去了,许小朋案子的收尾工作就由陈亮负责,小于暂时抽调到市里参与“严打”, 张主任也要一同回到学院参加职称评定的总结工作。 临走前老郝透露,陈亮和小于在寻找和营救我的过程中表现出色,前途无量, 等许小朋案子的结案报告写完,就把陈亮也一齐调到市里。 我由衷地为两个小伙子感到高兴,在这场灾难过后,这是我听到的唯一的好消 息。 老爸老妈替我送走了两位警察,我又休息了很长时间,下午,陈亮一个人来看 我。 老朋友见面少不了调侃,陈亮被赋予重任,还是不掩饰满脸的顽皮,他拍着我 的手说:“老哥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他冲我做了个鬼脸,戏谑着说:“不用谢我,你老哥儿是贵人多福。你被找到 时,除了浑身被烟熏黑了,身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伤,连胡子都刮地干干净净的, 看来你在那个地下室里还挺享福的。” 刮胡子?我不记得自己在暗室里刮过胡子,我也不可能给自己刮胡子。是谁为 我刮的?婉仪?曼丽?我的心思又飘飞到天际,脑子里都是曼丽和婉仪相似的面容 ——一样的眼睛,不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生命,不一样的人生!她们俩究竟是不是 姐妹? 陈亮告诉我,在我失踪的那段日子里,石警探已经查出徐肖朋兄弟俩和丁曼丽 户口里的问题。正如石警探和小于推测的那样,曼丽在上小学的时候改过户口,把 年龄改大两岁,她实际上是1979年出生。她的一个亲属证实她确系抱养,生母生下 双胞胎时难产,接生婆正是曼丽的养母。听说曼丽的双胞胎弟弟生下来时就有问题, 不知其亲生父母是如何处置的;而徐肖朋的弟弟徐肖辉的出生日子只比哥哥晚十几 天,哥俩都是1979年出生,而且都跟丁曼丽同月。但很显然徐肖辉是抱养,所以尽 管丁曼丽和徐肖辉的相貌没有相似之处,但两人真的有可能是双胞胎。 与此同时,老郝在南方警察的帮助下,查到了孙婉仪的父母——孙玉龙和柳眉 的户籍。他们的家乡在浙江西北部的一个小村庄,文革期间为寻找孙玉龙的舅舅来 到北方小县城。孙玉龙的舅舅姓谢,是伤残的志愿军退伍战士,分配到北方小县城 的某个工厂任职,已婚但无子女,后因病在文革前去世。 至此,三个重要人物的社会关系理清了,而孙婉仪、丁曼丽和疯弟弟是不是柳 眉所生现在已经不重要,因为这跟案情关系不大。这三个人虽然非法拘禁了我和许 小朋,但是我们俩毕竟还活着,可是除了杳无音信的丁曼丽和神智不清的疯弟弟, 婉仪和徐肖朋已用生命赎清了所犯的罪行。 令我难以释怀的是,她们的行为尽管触犯了法律,但罪不至死啊! 一想起惨死的婉仪和徐肖朋,还有失去踪迹的曼丽,我心里又是一阵钻心的刺 痛。 陈亮尽力地安慰我,后来被一个电话叫走,我平静下来后小睡了一会儿。晚饭 后王未和小秋来看望我,他们说“老虎”一大早到市精神病院给疯弟弟交纳住院费 用,现在正往回赶,也急着要看望我。 我们三个又是一阵嘘寒问暖长吁短叹,勾起了辛酸的回忆。在聊天中我得知疯 弟弟的住院押金是由王未三人分摊的。他们为了办好儿童绘画班已经捉襟见肘,怎 么能再承担这个巨大的经济负担呢?于是我告诉他们,这笔钱我来出,作为对徐肖 朋救命之恩的回报,王未和小秋说什么也不答应。 正在争执之时,老爸老妈领进一个满脸风尘的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老虎”。 好久不见,他的大胡子显得更加蓬乱。一见到我,他就咧开大嘴咋呼起来,小小的 病房几乎装不下他的热情。 等他安静下来,王未问起疯弟弟的情况。“老虎”叹了口气,说疯弟弟情况不 妙,大夫已经把他隔离,近期禁止亲友探望。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内心里都涌动着 辛酸和无奈。 “老虎”忽然提到住院费用的事,他说疯弟弟的第二笔住院费用已经有人在他 之前交纳了。 是谁?难道是曼丽?对,一定是她!只有她才可能给疯弟弟缴费。我的心忽地 一热,急切地问这个人是不是曼丽?“老虎”摇摇头,说收费人员告诉他缴费的是 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疯弟弟还有一个长辈?怎么没听陈亮他们提起过?王未说以前也没听 徐肖朋提过什么长辈,他们的父母早就死了,这些年来始终是兄弟俩相依为命。那 么这会儿冒出来的老头是谁?该不会是曼丽派来的吧? 我想还是给陈亮打个电话问问,可是找遍全身也没找到手机,老妈闻声进来从 她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说这是警察找到我时在我身上发现的,老妈认识我的手机 当场留了下来,我身上的另一部手机还在警察那里。我的这部手机当时已经停电, 现在还没有充电。 握着冰冷的手机,我的思绪一点点被拉回恐怖的回忆之中。我耳边先是响起许 小朋尖利的叫声,然后是一团浓烟裹卷着烈焰向我袭来,接着是蜿蜒的走廊和巨大 的工笔画,随后是一扇厚重的门,门开了,一张柔媚的面孔呈现在眼前,她正含情 微笑,轻轻一甩长长的黑发,露出了脸上被遮挡的黑色的蝴蝶。 蝴蝶!我浑身一激灵,老妈惊呼着抱住我,三个伙伴也紧张地围了过来,一瞬 间我又被拉回了现实。 刚才我看到了什么?一张妩媚的笑脸!一只黑色的蝴蝶!她是婉仪还是曼丽? 我曾经和她们俩在那个豪华的“囚牢”里度过近一个月的时光,难道近一个月的相 处只留下这些伤感的回忆? 我挣扎着下了床,决意到美容院那里去看看。几个人先是竭力劝阻我,最后不 得不都陪着我悄悄离开医院,来到文化街上。 美容院被铁皮围了起来,在夕阳下像一个浑身创痍的妇人,坍塌的墙壁沐浴在 橘黄色的光晕里述说着悲伤的心境。原来的二层小楼现在已是残垣断壁,场地中露 出几个错落有致的坑洞和横七竖八的管道。 面对着这片废墟我只感到心里憋闷,千言万语哽在喉中无法吐出。几个人陪着 我小心翼翼地在铁皮围栏外慢慢踱步,老妈不住地嘱咐我要小心,而我此时心里一 片怅惘。 透过铁皮围栏的豁口,我看清了场地中间那三个深浅不一的坑洞,每个坑洞都 有管道相通,一个最深的坑洞顶部竟然跟地面相接,夕阳从顶部一个细长的长方形 豁口斜射下来,变成一块梯形的光团印在幽深的坑洞里。 看着这团光晕,刹那间我想起好多事情来:豪华的暗室、狭长的窗户、灼热的 阳光、燃烧的石头……这里就是囚禁过我的暗室!那么我是从哪儿被陈亮救出去的 呢? 我的视线顺着这团光晕向斜上方移动,在距离这个坑洞两米远的地方还有一个 坑洞,地势高出一米左右,面积稍大些。在这个坑洞的一端连接着一个很小的坑洞, 一根又长又粗的管道把两个坑洞连接在一起。而小坑洞只有半米多深,小坑洞上部 连接着一面倒塌了一半的砖墙,看得出这面墙和这个坑洞原本组成过一个空间。 这里应该就是老郝说的那个隐蔽的卫生间的位置,陈亮就是在这里找到机关救 出了我。而我就是在这些坑洞里度过了那段交织着绝望和希望的日子。 王未忽然小声嘀咕起来:“这么深的坑,这挖起来得多费劲啊,咱们在这儿住 了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听见一点动静呢?” “老虎”撇撇嘴说:“哪用费什么劲,昨天我听老街坊说这疙瘩是几个废弃的 菜窖,都挖了几十年了。建文化街那阵子基本上填平了,填到美容院这疙瘩可能工 人就偷懒了,所以这里的几个菜窖就没填死,一搞装修就发现了呗。我听说咱这街 上的店铺下面有很多这样的菜窖,说不定咱那个铺子下面也有呢。今晚咱也挖挖看, 备不住有啥稀罕货。哈哈哈。”他这没心没肺的笑声遭来了王未和小秋的白眼,他 赶紧收住笑容。 原来是菜窖。这不奇怪,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知道东北地区几乎家家有菜窖, 用来存储蔬菜过冬。文化街又是建在老机械厂家属区原址之上的,留下这些大大小 小深深浅浅的菜窖也不足为奇。 我们顺着铁皮围栏不知不觉绕到美容院后身,看到了一堵倒塌的石墙,石墙那 边的平房很多都被熏得面目全非,毗邻美容院的那座平房的窗户和房檐都被烧化了。 跨过石墙豁口,我看到了堆在墙角的铁皮屋。本来就低矮的铁皮屋已经被浓烟 熏得焦黑,像一个丑陋的侏儒萎缩在角落里。铁皮屋的门已经洞开,露出里面东倒 西歪的破箱子。“老虎”钻进去拿脚踢了踢破箱子,忽然蹿出一只野猫,“喵”的 一声从“老虎”脚下挤了出去。我们都吓了一跳,“老虎”脚下一崴,被什么东西 绊了一个趔趄。他恼火地向地面一踹,扬起泥土的地面发出“空空”的声音,王未 怕我和我父母嫌烦就制止了他。等“老虎”钻出来,老爸却出人意料地又钻了进去。 老妈急忙拉他,老爸严肃地一摆手,说:“都别出声!” 我们赶紧像小学生一样闭上嘴巴,都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在“老虎”踩踏过 的泥地上敲了敲,然后用手扒开泥土,露出了下面的木板。老爸继续敲击木板,最 后找到木板边缘的一个凹槽,用力向上一拉,夹带着一股灰尘,露出了一个幽深的 坑洞。 我们几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老妈反应最快,一把拽着老爸把他硬是拉出铁皮 屋。“哎呀妈呀,这还有菜窖啊!刚才我差点儿得瑟进去。”“老虎”又咋呼起来, 王未严肃地看看他没有答话。 老爸决定马上把这个坑洞报告给警察,让他们来检查,于是“老虎”自告奋勇 去找警察,老爸强令老妈陪我回医院,王未和小秋陪老爸等在原地。半个多小时后, 老爸回到特护病房告诉我,那个坑洞果然跟美容院的坑洞相连,是一个隐蔽的入口。 我想起自从曼丽失踪之后美容院就被查封,可是我在暗室里却能见到徐肖朋, 这说明他就是从老爸发现的这个隐蔽入口进入暗室的。小小的铁皮屋破败不堪,谁 也不会想到这里竟然隐藏着秘密。 老爸还说,我失踪前根据我提供的线索,一个警察在那个铁皮屋等那个卖破烂 儿的老妇人出现,顺便还搜查了一次铁皮屋,却没有发现这个入口。如果当时那个 警察细心些就会及早地发现美容院地下室的秘密。 如果?这世界上最可恨的字眼就是“如果”,它为一切错误和罪恶找到了遮羞 布,也在痛苦和悔恨的伤口上撒下一把盐。 可是我多么希望真的有这个“如果”,那样婉仪和徐肖朋就不会死于非命,曼 丽就不会从我身边消失。躺在舒适的病床上,我的记忆更加清晰,心情也更加沉重。 我又想起当我躺在暗室的小床上身不由己的时候,是曼丽为我打针,是婉仪扶我上 卫生间,是她们俩为我翻身…… ……不!不对!还有一个人!我想起来了,为我翻身的还有一个男人!他不是 徐肖朋,更不是许小朋! 他是谁?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