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朋妈妈竟然是一系列悲剧的缔造者?!如果不是她亲生儿子这样说,谁能相 信?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朋睁开眼睛问:“看完了?”我默默点头,沉吟良久才 说:“我真想哭。”小朋明亮的双眸中闪动着泪光,难过得说不出话。 我们就这样在午后的细雨声中无言对坐,房间里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心跳。忽然 小朋哑着嗓子问:“小风,你怎么会知道我妈妈去世的事?” 我一愣,忽然想起自从得到那些人皮画,我和源源分头给小朋打过无数电话, 可是他全部拒绝接听或者干脆关机,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倒霉的恶习,又怎么会有 接下来的一系列麻烦呢? 我有些懊恼,语气不知不觉变得生硬:“这要感谢你的那些人皮油画。” “人皮油画?什么人皮油画?”小朋也不觉提高了音量,脸上布满惊惧。 我又愣住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我的通讯地址只有他才会清楚。我猜疑地看 着他,字字斟酌着,说:“源源在一个月之内先后收到四幅油画,都是以我的名义 从不同地点寄出,最后一幅是从你的老家寄出的。所以我和源源就到这里找你,正 巧替你为你妈妈送了宗。后来警察化验出那些画是画在人皮上的,我们都怀疑是你 的皮,于是开始展开调查。”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下观察小朋的反应。 小朋张着嘴,像看见了外星生物一样地看着我,脸上呈现着真实的惊恐和疑惑。 我心里一紧:他真的不清楚人皮油画的事! “那么这是婉仪的主意喽?”我试探着问。 小朋脸上的肌肉一跳,急忙收回目光,胸脯不由自主地上下起伏着。他痛苦地 闭上眼睛,半晌才抬起头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为了向源源,更是向所有人证明,你只爱她一个。她想让源源彻底死心。” “还需要证明吗?”小朋忽地拉开覆在身上的床单,指着几乎痊愈的大腿喊着, “这还不够吗?源源有什么错要承受这些折磨?我说过要娶婉仪,要不是那个疯子 打昏了我,我一定会娶她,她怎么不相信我?” 小朋这辈子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累得他咳嗽起来。他的眼中喷着火, 泪水溢满眼眶,身体抑制不住地晃动着。我急忙扶住他,小心地说:“其实你已经 娶她了,在那个地下室里,我是证婚人。”小朋瞪大了眼睛先是一愣,即而泪水夺 眶而出,抓着我的胳膊喊道:“真的吗?” 我把那场洁白的婚礼详细地描述一番,小朋静静地听着,最后忧伤地看着窗户, 默默地流着眼泪。许久才异乎寻常地平静地说:“我已经娶了她,她就可以安息了。 也罢,也罢。”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到了释然和解脱。 过了一会儿,小朋从伤感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我问道:“那些人皮真的是死刑 犯的吗?” “对。我的一个客户帮忙联系的。”小朋有气无力地说,“花了三万元。” 原来如此,这个悬在心头很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后来怎么成了油画的一部分了?”我问。 “这些人皮主要是曼丽在做防腐处理,”小朋皱了皱眉,调整一下呼吸,接着 说:“可能被婉仪取出去了。”小朋的眉头皱得更深,“她不是想刺激源源嘛。” 曼丽!这里面真的有曼丽的参与。可是既然人皮来路正当,曼丽又何苦躲避着 我呢?难道她不知道这些人皮的来历? “哎,何苦呢?”小朋的一声叹息打断了我的思绪,“其实自从再次见到婉仪, 我就发誓要娶她。”他喘息一下,接着说,“因为我的父母用不同的方式害了她, 这份罪孽我只能用婚姻来补偿。”他转过头冲我凄然地笑笑,说,“好了,现在所 有债务都偿清了。我要休息了,我很累!”小朋带着笑意睡下了,那睡姿像一个孩 子。 当他醒来时,雨停了,老妈老爸给他送来了衣裤和鞋袜。入院时他身上穿着的 那件缀满白色蝴蝶的结婚礼服已经肮脏不堪,被源源扔掉了。现在小朋不会再需要 它,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开始让自己放下过去的一切。 刚刚穿上内衣内裤,陈亮就目光炯炯神采飞扬地闯了进来。看到小朋坐在床边, 陈亮诡异地冲我一笑,说:“这就是你那个惊人的消息吧,我早就猜到了。我就说 嘛,我哪能把这么重要的证人给撞晕呢。” 他走过去跟小朋握握手,说:“你的字写得真漂亮。”然后又冲我挤挤眼睛, 笑了起来,脸上的青春痘似乎各个放光。小朋一愣,我说:“陈警官是说药方上的 字他们鉴定出来了,是你写的。”我和陈亮对视一下,彼此都不掩饰得意之色。 小朋知道陈亮就是把他抱出火海的人,感激地握住陈亮的手,动情地说:“谢 谢你。”陈亮反倒有些难为情。我把他们俩拉开,对陈亮调侃着:“你就祈祷我们 这个大财主早日出院请你喝酒吧。”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亮此行是想带我去看疯弟弟徐肖辉的,临时转道到石警探那里取回了药方笔 迹的鉴定结果,又把我从地下室里带出的另一部手机捎了来。它果然是小朋的手机。 更重要的是,陈亮还带来了四幅油画提货单上的笔迹鉴定结论:“油画肯定不 是丁曼丽和许小朋寄出的,也不是徐肖朋的笔迹,此人左手写字,但此提货单不是 故意用左手写出来的,因为笔顺显得很熟练,字体很工整,不是生硬地拼凑笔画。” 看来还是没有明确的结论。我说:“我问过婉仪,她说那些油画都是她画的, 她也承认是她邮寄出去的,这一点我相信,因为她有条件从小朋那里得到我的通讯 地址。再说,邮电局的人不是证明邮寄油画的是一个女性吗?” 陈亮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把提货单复印件从皮包里取出,问小朋:“你看看 这是孙婉仪的笔迹吗?”小朋接过提货单仔细地看着,然后摇了摇头,说:“肯定 不是,因为婉仪认的字不多,而且……”他又喘息一下,说,“她不会用左手写字。” 说完他皱皱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亮满意地点点头,我却感到万分不解。陈亮说:“不仅是笔迹的问题,四份 提货单,其中有三份是在外地邮电局寄出的,我们查看了当地邮局的录象,没有看 到孙婉仪的身影,而是一个比较高大的女人。” 高大的女人?在我们已经了解到的跟孙婉仪有关系的女人已经死的死,失踪的 失踪,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高大的女人? 陈亮断言:“肯定不是孙婉仪邮寄的油画,她只是画了那些油画。” “不是她!”小朋突然插入一句,“婉仪是色盲,她从来不画油画。” 色盲!怪不得地下室的走廊墙壁上挂着的都是素描。“可是那幅巨大的工笔画 是谁画的?”我问。 “是徐肖朋画的。他是婉仪的师傅。”小朋说。 师傅?他对婉仪的感情可不仅仅限于师徒情谊!可是这件事看来我要烂在心底 一辈子了。 “但那些油画也不是徐肖朋画的呀。会是谁画的呢?”我苦恼地琢磨着。 陈亮显然没有受到我们的干扰,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色盲……油画……”, 突然他挤出了几个字:“孙婉仪一定在保护什么人!” 我们虽然没有回应他的话,但是心里都明白,他是对的。 婉仪会保护谁?曼丽已经被刨除在外,还能有谁呢? 忽然我心头一亮——是他!我把目光投向陈亮,他也正望向我,我们会意地一 笑,不约而同地说:“走吧。” 为了让陈亮能认真阅读小朋的“答案”,在去郊区精神病院的路上由我开车。 陈亮看完后一直没有说话,完全见不到在医院里时的那般欢快。 距离精神病院还有几里地的时候陈亮让我把车停靠到路边。他捏着小朋的“答 案”指着一行字给我看:“读一读。” 我歪过头看到“她会编蝴蝶……把石头给她……烧死她。”这是小朋妈妈临死 前说的话,语意含糊,不知所云。“怎么了?”我问道。 陈亮挑挑眉毛说,“这三句话看着好像彼此不搭界,可是我觉得有些玄机。比 方说第一句‘她会编蝴蝶’,这个她指谁呢?是孙婉仪呢还是许小朋妈妈当年最好 的朋友呢?我记得你说过孙婉仪给许小朋钩的那件结婚礼服上都是蝴蝶,把他救出 来那天我也看见了。这么说这个‘她’就是指孙婉仪?”陈亮故意挑高调门,我未 置可否地点着头,心里一片茫然。 “按着这个思路,咱再看第二句把‘石头给她’。老哥儿,你说在地下室里看 见过很多石头,后来还被火烧出火苗。”我点点头,陈高揉了揉鼻子,继续说, “这信上说孙婉仪小时候被烧伤那天,也有石头在燃烧。” 我惊异地看着陈亮,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换了话题: “你再看这句,‘把石头给她’,后面又说‘烧死她’。如果把三句话的意思连在 一起,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用这些石头烧死会编蝴蝶的孙婉仪?’” 我一愣,突然,一种熟悉的痛感在心里迅速闪过——那石头在燃烧前滚烫灼热, 我和婉仪的手指都被它烫过! “石头能烧吗?”我急切地问,陈亮撇撇嘴说:“这个我得查查资料。”这个 问题对于我们俩来说科技含量太高,于是都自觉地就此结束话题。 我们又开始上路,一路上陈亮的话一直在我耳边盘旋。原本以为是小朋妈妈胡 言乱语的话竟然被陈亮从中找到了玄机,而且他的分析很有道理。这小子不愧能被 老郝相中,确实有两把刷子。 现在小朋的案件在即将收尾的时候出现了新的枝节,虽然令人懊恼,但是也无 疑吊起了我和陈亮的胃口。带着揭开谜底的兴奋和急切,我们俩来到了精神病院。 我们再次见到了徐肖辉,他半靠在床头头扭向窗外,手脚还是被束缚在病床上。 我们靠近他,看到他面色苍白,表情呆滞,长长的披肩发散乱地搭在身上,浑身散 发着汗臭气。 我带着责怪的语气问大夫为什么不给他梳洗一下,大夫告诉我们自从上次我们 离开后他就是这个样子,虽然没有暴怒的表现,可是手脚绷得紧紧的,对靠近的医 护人员吐口水,护士们都不愿意理睬他。 我担心起来,他这个样子真的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我和陈亮能从他这里得到想 要的东西吗? 陈亮试图靠近他,他果然向陈亮吐唾沫,陈亮跳开了。大夫威胁道:“你再不 听话要打针了!”说着做了个打针的姿势,小辉浑身一激灵,忽然冲着我哭喊道: “郭风,求求你把我带走吧,我真的没病!我不想打针!” 说完他疯狂地扭着身子试图挣脱束缚手脚的皮带,铁床在他身下发出刺耳的声 音。男护士冲过来要制止他,我急忙拦住他,恳求着让他们先出去,我来试试稳住 他。 陈亮也请大夫们配合我的要求,于是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红着眼睛的小辉。我强 自镇定下来,靠近他,试探着伸出手撩开披散在他脸上的乱发。小辉没有躲闪,也 没有挣扎,而是含着眼泪默默地看着我。 我鼻子一酸,哽咽着说:“小辉,我是想把你带走,可是你真的没有病吗?” 他郑重其事地点着头,羞愧地咕哝着:“我以前是怕别人欺负我,所以装疯吓唬他 们。”那表情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泪光莹莹地说,“我想我哥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徐肖朋的死讯告诉他,他抽噎着说:“我知道他和姐姐都烧 死了。我听大夫们讲的。我想她们!”说完他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汗水混合着鼻 涕弄脏了他原本清秀的小脸。看得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我把他的长发拢在脑后,然后心疼地为他把脸擦干净。他的皮肤光滑细腻,在 我手中像一个精致的瓷器。还用再问吗?他一定就是那个为婉仪邮寄油画的“高个 子女士”——这一头长发,这张不长胡子的清秀的面庞,只需要戴上墨镜,就是一 个标致的大姑娘。 “你是左撇子吗?”我整理着他的衣服,假装随意地问,他点点头,我心里一 跳。 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问一问:“小辉,跟我说实话,婉仪姐姐让你寄出过四 幅油画是吗?”他低下头躲开我的目光,思考了半晌才轻轻地点点头。我心里一沉,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是谁画的你知道吗?”我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 小辉的身体不自然地抖动一下,然后嗫嚅着:“我画的。” 什么?那么精美的油画竟然出自这个看似癫狂的大男孩儿之手?我故意用严厉 的语气问:“真的是你画的吗?不许说谎!” 小辉紧张地看着我,急切地说:“我没骗你,是我画的。我跟哥哥学的!” 那个隐蔽的高手竟然是他! “那里面有人皮你知道吗?”我担忧地看着他。 他的身体僵硬起来,别扭地把头转过去,我小心地告诉他那些人皮是死刑犯的, 他不用害怕。他这才转过头来,说:“开始时不知道,因为婉仪姐姐说是羊皮,她 教我怎么把那些羊皮做成树干和石桥。后来四幅画都寄出去了,曼丽姐姐才告诉我 说她保存的人皮找不到了,我才明白那些可能是人皮。” “曼丽姐?”我的心倏地狂跳起来,“曼丽姐在哪里,你知道吗?”我盯着小 辉的眼睛问,惟恐错过他眼中稍纵即逝的任何信号。 可是小辉老老实实地摇着头,我禁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小辉惶恐不安地问: “怎么了?你生气啦?”我苦笑着摇摇头,他放松地笑了,那表情让我的心又一阵 酸楚——他还是个孩子啊! 那一刻我决心一定要让这孩子尽早离开这个美丽的“牢笼”。我告诉他不能再 惹大夫生气了,这几天大夫们会观察他的言行,只有确认他是正常的,才能够允许 我们把他接走。 他乖巧地点着头,不住地恳求我一定来救他,末了真诚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还记得把我打昏这件事,我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告诉他现在我就是他哥哥了,当 哥哥的不会责怪弟弟。 小辉眼中闪动着一抹晶莹,几乎是哭着说:“郭……哥哥……谢谢你……你快 点来……别忘了我啊……”看着他无助的表情,我几乎要承受不住,急忙走到门外。 我把小辉的情况跟大夫汇报了一下。大夫表示不管怎样都要在确认小辉是正常 人的前提下,才能由家属签字带他出院,这是院方的规定,也是医生的职责。 家属?那个难缠的酒鬼又跳入我的脑海。我和陈亮交换一下眼色,心头涌过一 丝怒火。看来跟他的正面交锋是避免不了了。 此行已经达到了目的,我和陈亮决定返回市区。临走前我叮嘱大夫一定要善待 小辉,不管他是不是精神病人,他总归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我告诉陈亮人皮油画确实是小辉寄出的,而且还是他画的。陈亮震 惊之余连连叹息:“这哥俩都这么有才华,可惜啊!”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