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新的一天到了。 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我的心情却一如昨日般沉重。我不仅没有揭开两个问题 的答案,更没有听到“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 曼丽在拒绝我!这让我整个早晨都郁郁寡欢。可是事情还要照做,我只能强迫 自己打起精神。 我和小朋草草吃过早饭,又按医生嘱咐帮他浑身上下涂了些药膏,然后买了好 多礼品到邻居家挨个去拜访。所有邻居都已经从电视和报纸上得知了我们俩的传奇, 少不了刨根问底长吁短叹。 随后我们又来到了文化街,在美容院的废墟外面我们停留了很久,小朋指点着 各处告诉我哪些曾经是机关,哪些是入口。 为什么那么多机关?小朋的解释是,一来婉仪一直惧怕外面的世界,不想让来 往于美容院的客户见到她,尤其最初是想对曼丽保密;二来小朋自小对迷宫情有独 衷,这一回终于能满足他自小就有的设计欲望。 离开美容院我把他带到了王未的工作室,哥儿仨恰好都在,初见小朋时都惊得 目瞪口呆——两个小朋确实是如出一辙。 小朋有些羞怯,假装看墙上的画躲开三个人的目光。王未一边斜瞟着小朋一边 询问小辉的情况,我告诉他小辉一直在装疯,只是想吓唬欺负他的人。王未感叹着 :“哎,这孩子也真是够可怜的。” 我告诉小朋婉仪的那张水粉画就是王未画的,我就是从那幅画开始一点点找到 了线索。小朋感激地冲王未笑笑。“老虎”冷不丁插上一句:“哎呀妈呀,连笑都 一样,我还以为是小朋再世了呢。” 这个笑话没有引起笑声,反倒让我们都陷入了沉默。“老虎”尴尬地咳嗽一声, 拍着大脑门说:“哎呀,差点儿得瑟忘了,今天得贴出秋季班招生的告示了。快快 快,别耽误了。”说完像个燃烧的陀螺一样眨眼间转到里间去了。 王未讪笑着向小朋解释说他们要重整旗鼓,把这个美术班的广告做得大些,扩 大影响面,争取多招收几个学生,为小辉筹集资金。小朋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我告诉他王未的画室一直致力于为家乡人民培养艺术人才,徐肖朋本来是最有 希望的好苗子,现在他们必须向前看,继续挖掘新生力量。 小朋感慨地说:“你们功德无量啊!”王未和小秋欣喜地交换一下眼神,冲小 朋激动地笑着,小朋的脸更红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王未,你知道小辉也会画画吗?”王未错愕地摇摇头。 我告诉他那几张人皮油画就是小辉画的。 这下轮到小秋不停地“哎呀妈呀”。我说小辉其实更有培养潜力,他没有受过 正规的艺术训练,只是在家里看哥哥画画,却画得那么出色,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王未和小秋都为之一震,“老虎”恰好出来找颜料,听到了我的话瞪着大眼睛, 喳喳呼呼地嚷嚷着:“真的!哎呀妈呀,太好了!小朋的遗志终于有人继承了!” 许小朋动容地说:“我和郭风一定会帮助你们。” 在王未哥儿仨热烈的欢送下,我们俩又返回小朋家。路上小朋感慨道:“他们 这样才叫生活啊!”我赞同地点点头,一时间忘掉了积蓄了一早晨的烦恼。 此时已经是中午,我和小朋在家附近的饭店吃了午饭,又返回家中。 一踏上楼梯,小朋怔住了,定在一楼的楼梯上不动。我问他怎么了,他喃喃地 说:“她在这儿。” 没等我弄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在二楼和一楼相接的地方闪出一个微微摇晃 的身影——源源! 源源一步步向下走来,眼中晃动着莹光,透过泪水凝视着满脸愧疚的小朋。 “源源。”小朋的嗓子像突然被烧焦了,呆呆地注视着一点点接近的源源。 源源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几天不见,她的头发似乎 变长了,纷乱地搭在肩上,倒是多了份忧郁的美感。 他们俩终于面对面近在咫尺了。源源颤抖地伸出手爱怜地抚摩着小朋瘦削白皙 的脸颊,小朋也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源源的手,在自己脸上温柔地摩挲着。 源源哭出了声,委屈地呢喃着:“小朋……我想你!”说完扑进小朋怀里失声 痛哭起来。小朋先是犹豫一下,随后把源源越来越紧地抱住,像抱着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他们不会再分开了,一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紧紧地实实在在地彼此拥 有! 小朋在得知妈妈不是蓄意烧死婉仪之后,对婉仪曾有过的负罪感就随之消失了, 现在他真的放下了所有包袱,在见到源源的一刹那又找回了初见时的那份激情。 感情这种东西真是奇怪,它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击中你的心,俘获你的灵魂,也 可以在瞬间逸出你的世界,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双眼迷蒙地离开了这个被温情充斥的楼道,来到了阳光下。 小朋和源源找回了失落的真爱,而我的真爱在哪里?我拿出了手机,在阳光下 它散发着高贵的光晕。我无力地翻开机盖,突然血液凝固了。 那条长长的短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出去了,而我竟然没有听到。更重要的是我 收到了曼丽的回复:“今天下午一点钟在殡仪馆见。我只想见你。曼丽。” 一点钟?!我几乎哭出来——现在已经快两点钟了!我飞也似的冲到街上,不 顾一切地拦下最近的一辆三轮摩托(县城极少见到出租轿车),许诺三倍的价钱, 催促司机快点开到郊区的殡仪馆。 上了车我给曼丽播打电话,她却始终关机——她一定是对我失望透顶! 一路上我不断的自责,为什么不把手机一直放在手里,这样就可以随时听到那 声提示音。可是现在自责还有用吗? 当我和那辆三轮摩托车跌跌撞撞地赶到殡仪馆时已经两点一刻,空荡荡的院子 里只有树影在晃动。 我跑遍了整个殡仪馆也没有见到曼丽的身影。我颓丧地站在烈日下剧烈地喘息 着,胸中似乎燃烧着一团烈火,把我整个人都要点燃。 她不会原谅我了! 我失魂落魄地踱出殡仪馆,来到大街上。那辆三轮摩托车还等在外面,司机老 练地伸出三根手指,表示还是三倍的价钱。我木然地点点头,无力地瘫坐在车上, 在一路颠簸中回到小朋家。 源源和小朋正要出门。源源已经化好了妆,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而且更凭添 了一份小女人的娇媚。都说热恋中的女人最美丽,从源源身上就能证实这一点。可 是曼丽呢?她被我一次次地错过,她心中还有爱情在滋润着她的美丽吗? 我勉强挤出笑容祝福源源和小朋,他们俩相视一笑,那眼神足以把我淹死在醋 缸里。 源源少有地用娇柔的语调说她跟小朋商量了一下,决定现在就去把婉仪和柳眉 的墓地买下来,明天把柳眉和小朋的爸爸葬在一起,相信曼丽以后也会同意这样的 安排。 于是我们三个驱车来到那个风水绝佳的“安思陵园”,很快买下一大一小两块 墓地,多出来的那块单人墓地决定留给徐肖朋。 我们必须先找到刘长福,徐肖朋毕竟和他有亲缘关系,他是不能逾越的关卡。 可是陵园领导说他被辞退了,因为他私自在陵园中埋葬自己的亲属。 源源充分发挥了她善于沟通的天分,三言两语就化解了那位领导心中的不满, 并且对刘长福和徐肖朋的遭遇深表同情,承诺随时欢迎刘长福回来继续工作,而且 一定会把几个人的入土仪式办得体面隆重。 回去的路上我收到了陈亮心急火燎的电话:“马上到我这儿来!”我告诉小朋 和源源晚上不必等我,就乘车来到县刑警中队。陈亮正火烧眉毛似的在警车旁焦躁 不安地徘徊,看到我来了,二话不说就把我塞进车里,向市里驶去。 路上我才知道原来刘长福跑到市精神病院去找小辉,要把小辉接走。因为他无 法证明自己跟小辉的关系,所以院方拒绝刘长福的探视请求。于是他大闹一场,砸 坏不少设施,现在被拘押在精神病院所属的派出所里。之所以让我也跟来,是因为 刘长福在医院里说我会把他儿子骗走,我可以对他进行现身说法,稳定他的情绪。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告诉陈亮我和小朋昨天在陵园里见到过刘长福,告诉他小 辉是正常人,很快要出院。刘长福怕我和小朋把小辉弄到监狱去,才不顾一切地来 抢夺儿子,应该说他还是个有良知的父亲。 “其实那个刘长福也挺可怜的。”陈亮坦率地说很多警察是同情他的。 带着一路的伤感,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来到了拘押着刘长福的派出所。一盏炽热 的大灯悬在他的头上,烤得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苍老的面颊上汗水肆意流淌,流进 了皱纹纵横的脖子里,他用带着手铐的脏手不停地擦拭着,可是越擦越脏。 看到了身穿警服的陈亮身后跟着的我,他原本满不在乎的表情瞬间交织着绝望 和愤怒,他“腾”地站了起来,马上就被旁边的一个警察按了下去。他坐下来瞪视 着我,眼里喷着火。 我和陈亮坐在他的对面,陈亮告诉他我们是来帮助他的,准备把他带回县城, 希望他配合。刘长福斜着眼睛在我们俩之间扫视片刻,然后梗着脖子指着我,说: “哦,把我骗回县里,然后这个家伙再把我儿子骗到监狱里去。当我是傻子啊?哼!” 陈亮一拍桌子,喊道:“刘长福,我们局长已经调到市里,以后就没有人能庇 护你了,你还嚣张什么?”刘长福先是一愣,即而冷笑起来:“哦?制造完冤案他 就滚蛋啦?好啊!那我以后就到市里闹,他到哪儿我就闹到哪儿。走着瞧!” 陈亮刚想发作,我按住他,向前探探身,说:“我和你一样关心小辉,我也理 解你保护他的心情。可是你这么闹下去,三天两头被抓进来,那小辉怎么办?” 他没有想到这份关心会出自我之口,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陈亮接过我的话头 说:“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在害你。我们局长下周就要被升迁到市里,他还有一年 就要离休了,这次升迁其实是为了给年轻人让道。他昨天开全局大会时说,他在领 导岗位上最后的心愿就是要亲自给你补偿,向你道歉。刘长福,那可是当着好几百 人的面许下的诺言啊!你知足吧!” 这番话连我都震惊了,更不要说刘长福。他呆呆地看着陈亮,再看看我,然后 又看看旁边的民警,浑浊的眼睛里滚动着泪光。突然他爆发出刺耳的呼嚎,苍老的 声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当我们俩要把刘长福带出派出所的时候,他异常安静地走在陈亮旁边。陈亮为 他解开手铐时他还不敢相信,狐疑地问:“我这回真的犯了错误,你不抓我吗?” 陈亮瞪了他一眼,说:“这是我们老局长的意思,你砸坏的那些设施的维修费 用要从他的工资里扣。以后你老实点,少给我们老局长惹祸就是了!”刘长福怔住 了,昏黄的眼睛又一次潮湿起来。他揉揉红肿的手腕,羞愧地低下了头,默默地跟 我们坐上了警车。 车上他一言不发,任由我们把他拉到任何地方。我告诉他陵园的领导知道了他 的情况,欢迎他回去继续上班,徐肖朋的墓地也准备好了,算是我和小朋对徐肖朋 救命之恩的回报。 刘长福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仍然哭得一塌糊涂。 回到县城已经是半夜,我住进了宾馆,临睡前又给曼丽发了条短信,除了道歉 和说明原因,我还特意告诉她,后天上午九点在“安思陵园”要给她的亲生父母举 行合葬仪式,希望她不要错过。 临睡前我把手机放在手里,一直在梦中还在提醒自己不要再错过曼丽的短信。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