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下午,刘长福坐在小朋家的客厅,局促不安地等着小辉的表态——这是徐肖朋 的骨灰入土仪式之后,我们要解决的最后一个难题。何去何从,只有小辉能决定他 自己的命运。 “小辉,说话呀,是跟郭风哥哥去学画画,还是跟着爸爸在县里生活?”源源 一脸难以掩饰的焦急,我和小朋也皱着眉头等待着。 小辉依然固执地按着那个破军包,低着头沉默不语。刘长福尴尬地咳嗽一声, 扯着苍老的嗓子说:“哦,我看……小辉,你还是跟郭风大哥学画画吧。你小朋哥 哥到死都没考上美院,我都觉得怪可惜的,你去替他还愿吧。”说完他哽咽起来。 我和小朋源源交换一下眼色,都稍感安慰。小辉抬起头看着满脸忧伤的刘长福, 忽然从那个破军包里摸索出一样东西。看到它我和小朋都倒吸了口凉气。 那是一个半圆形的不锈钢盒子! 在我们惊诧不已的注视下,小辉熟练地旋开了盒子的盖子,又按了按盖子的中 心,随着一声轻微的弹响,半圆形的盒盖弹开,露出里面的夹层,夹层里竟然躺着 一块巧克力糖块儿! 没等我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小辉拿着那块有些发黏的糖块儿走到刘长福面前, 轻声说:“你留着吧,我就剩下一块儿了,以后我挣钱了再给你买。”然后很快回 转身坐回到另一个沙发里。 刘长福呆呆地看着低垂着眼皮的小辉,机械地收下了糖块儿,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晃动着糖块儿给我们看,激动得老泪纵横:“给我的……给我的……我儿子的… …” 我们都释然地笑了,小辉这孩子气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认下了这 个爸爸,也将跟随我到省城学画画。 这个大团员的结局让我们都为之兴奋起来,源源激动地招呼大家吃水果,并连 连向刘长福表示一定要照顾好小辉。我的心思却飞到了小辉手里的那个不锈钢盒子 上。 没想到这个盒子还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机关。这许易父子真是兰心蕙质心灵手巧, 都那么醉心于设计机关。 小朋呢?我忽然发现小朋不知去向,正狐疑间,只见小朋手里也端着一个半圆 形的不锈钢盒子走进来,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件小巧的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小朋脸上出奇的泛着红晕,他扬着那件白色的小东西说:“在这里找到的。” 原来小朋刚刚是到卧室里取出他妈妈遗留下的那个半圆形不锈钢盒子,并按小 辉的方法弹开了盒盖,在夹层里找到了这个白色的小东西。 当他把那个白色的小东西在手掌心展开,我们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蝴蝶!” 白色的毛茸茸的手编的蝴蝶! 这是谁编的?为什么小朋的妈妈把它深藏在这个机关里? 这只用白里泛黄的棉线手编而成的蝴蝶,难道就是小朋妈妈要把盒子藏在倒扣 的床底的原因吗? “她会编蝴蝶……把石头给她……烧死她。” 这里的“她”应该是“他”才对!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我的脑海,但我还不敢 确定,于是我把白蝴蝶递给小辉:“这是妈妈编的吗?”下午小辉已经把那只红色 的塑料线编蝴蝶埋进了柳眉的墓穴之中,现在只能依靠他的印象来证实我的念头。 小辉仔细地察看着这只毛茸茸的白蝴蝶,我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半晌他摇 摇头,说:“妈妈不是这样编的。”他指着蝴蝶的翅膀,说,“妈妈说她不喜欢这 种编法。” “这种编法”是什么意思?我意识到离我想要的答案越来越近了,心情不禁急 躁起来。小辉紧张地看我一眼,说:“妈妈说教她编蝴蝶的那个人总是把蝴蝶的翅 膀并起来,好像不让蝴蝶飞似的。妈妈说她喜欢飞起来的蝴蝶。” 那个人?! 我和小朋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忽然我发觉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的眼神让我心里陡然一惊:难道我的那个可怕的念头是真的? 送走刘长福,我把小朋引进他的房间,源源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怪异,于是 带着小辉在客厅看电视,给了我们俩足够的空间。 “小朋,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我不留余地的问题让小朋怔住了,但他很 快躲开我的目光,沉吟不语。 我思忖片刻,说:“这种白色的棉线很显然是用棉絮捻成的,而这些棉絮出自 哪里,你一定会知道。”顿了顿,我轻轻拍拍小朋的肩头,说:“小朋,我知道我 在为难你,可是想想冤死的婉仪和徐肖朋,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啊!” 小朋痛苦地抱住了头,瘦削的肩头在微微颤抖。我的心软了下来,呆呆坐在他 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对他来讲太过残酷,可是强烈的揭 开谜底的愿望又敲击着我的神经。 过了很久,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是他编的,然后送给你妈妈的,对吗?你只 要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我放低音量小心翼翼地问。 小朋把头埋进手里,始终沉默着,肩头停止了抖动。我劝解道:“其实不见得 就是那么回事,普通朋友之间也是可以互相赠送礼物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一直留到现在?”小朋抬起潮红的泪眼沙哑着问 我,我心头一震:他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难道真的是那样?不!不! 过了很久,我才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小朋,我们还是把这些都忘了吧。 他们现在都沉睡在地下了,这些谜团也一起埋进地下吧。” “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我怀疑无助地自言自语着。 晚饭后我和小辉回到了宾馆,他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而我则捏着那只 白色的蝴蝶陷入了沉思。我答应小朋就让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可是内心里我还有一 种强烈的冲动——我要找回真相,然后再把它真的埋在心里。 因为我不相信,小朋的妈妈即使当年有过那样的行为,她也绝不会残忍到要烧 死婉仪父女。 我需要帮助,于是我想到了陈亮,现在只有他能帮助我拨开迷雾,或者说与我 分担焦虑。 我躲进卫生间给陈亮发了条长长的短信,把我的疑虑告诉了他。 “小朋妈妈说的那个会编蝴蝶的人找到了——是婉仪的生父孙玉龙,这一点小 朋已经默认。现在他很痛苦,我们就不要再追问他了。可是我有几个问题始终弄不 明白: 1 、小朋妈妈如果知道孙玉龙送给她的那些石头是黄磷,她为什么不早早把它 们处理掉,而是放在了干燥易燃的木棚子里,还一直保留了二十几年,她就不怕殃 及她们母子吗? 2 、如果小朋妈妈二十几年后还想烧死婉仪母女,她为什么当年不把婉仪跟她 爸爸一起烧死,而偏偏要用小石头把婉仪引开,难道她早就预料到婉仪能见到她的 生母柳眉,所以才故意让她多活二十几年,好让她把黄磷给柳眉,然后再把两个人 一起烧死?需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吗? 3 、我看到了孙玉龙送给小朋妈妈的手编蝴蝶,并不漂亮,如果小朋妈妈痛恨 孙玉龙,为什么还要把这个能勾起她耻辱回忆的物件藏起来而不是丢掉呢? 4 、小朋妈妈临死前没有直接告诉小朋孙玉龙的名字,看来他们两个确有隐情, 但是既然怕儿子知道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事,为什么还要暗示小朋呢? 末了我告诉陈亮,那只白蝴蝶已经把我彻底引向死胡同,我现在只有不停地提 出问题,没有一点能力去分析问题了,我期待着他帮我拨开迷雾。 刚刚听到“信息成功发出”的提示音,我的手机又紧接着发出悦耳的铃音,告 诉我陈亮给我回复了短信。回复的速度怎么这么快?我一边疑惑一边察看短信,看 完之后我的心几乎跳出来。 “郭风,谢谢你为我的父母和姐姐所做的一切。下午我去过陵园,从碑文上我 知道我爸爸叫许易,妈妈是柳眉。其实妈妈我原本就认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对 我那么好,后来你被关进地下室里,姐姐就告诉了我一些我的身世,我知道他们没 有能力抚养我,不是抛弃我。我相信他们虽然贫穷,但是品格一定高贵,因为他们 为了婉仪姐姐付出了很多。我还知道许小朋是我的哥哥,这让我很安慰,在这个世 界上我总算还有一个亲人。现在我要去寻找我的双胞胎兄弟,你不要再找我了,如 果找不到他我永远不会再见你。曼丽。” 曼丽!她什么时候收到我的短信的?我又差一点错过了!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刹那间忘记了等待陈亮的回复,急忙给曼丽拨回电话。很 长时间过后,曼丽终于接听了我的电话。 我不顾一切地喊道:“曼丽,你不要找了,你的双胞胎兄弟就是徐肖朋,我不 知道他是哥哥还是弟弟,但是你们俩的亲生父母真的就是许小朋的爸爸和婉仪的妈 妈,这是小辉的亲生父亲告诉我们的。曼丽,求求你,别离开我,我也是你的亲人, 给我机会让我疼爱你,行吗?” 曼丽那边是一阵意料之中的静默,可是我能感觉到她的震惊,果然当她终于说 话时声音是颤抖的:“他是我的兄弟?真的吗?” 我连声说“是”,曼丽哽咽着:“这么说他和婉仪也是姐弟?她们俩知道吗?” 我小心地告诉她婉仪和徐肖朋都不知道,曼丽发出释然的叹息。 我紧握着电话急切地说:“曼丽,都过去了,小朋的案子已经快结案了,你不 需要再躲避,没有人会追究你的责任!后天我要带着小辉回省城,我要把他培养成 画家。你回来吧,我们生活在一起,让小辉去完成徐肖朋未尽的理想,让他也有一 个完整的家。曼丽,别再惩罚我了,我不能没有你!”我苦苦地哀求着。 曼丽显然已经动情,但是仍极力压抑着自己,半晌才哽咽着说:“郭风,你让 我再想想,想好后我会找你的。别再打给我,我心里很乱。”说完她关闭了手机。 我木然地望着手机,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曼丽,真的是她吗?她真的愿 意再想想吗?她真的说过会找我吗? “如果她爱你,就会让你找到她!”源源的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此时给了 我无比的信心。我暗自对自己说:曼丽,我一定等你。 我洗了把脸,让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这时陈亮回复了短信: “我们快接近谜底了!不过我还需要再仔细研究。我初步认为韩宁之所以留下 了那些黄磷和白蝴蝶,还有那三句不成话的遗言,其实是在暗示后人,这些都跟孙 玉龙有关系,只是她不便于明说。 现在我只能肯定的是,把孙婉仪引出来的人不是韩宁,因为她们两家一棚之隔, 韩宁如果想烧死孙玉龙,只要找个机会把那些黄磷放在孙玉龙的塑料窝棚附近等待 它自燃即可,犯得上费尽周折地扔石头吗?更何况火灾时她的家产都被烧光,对于 她来讲,没有了家产就没有了生活来源和生存保障,她怎么会冒着这样的风险去自 取灭亡呢? 但是韩宁不是没有疑点,比如,也许她知道那些石头是黄磷,没准还是她向孙 玉龙索要的呢,不然她的遗言里不会出现“烧死她”这样的字眼。 而且那些黄磷是被韩宁装进水里的,这样只要水不干,不被阳光直射,就不会 自燃,所以韩宁是不需要担心黄磷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但是你说的对,她没有必 要等到二十几年以后再妄图烧死孙婉仪。 而这个扔石头的人应该也不是许易,尽管孙玉龙羞辱了他,但是后来二十几年 发生的事证明他是有责任感的人。所以,扔石头的应该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一定 想置孙玉龙于死地,但是绝对不想烧死孙婉仪。” 什么人会想置孙玉龙于死地又想放过婉仪? 放下手机我感到又一轮困惑压下来,直愣愣地盯着卫生间冰冷的墙壁发呆。 忽然房门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我浑身一震,侧耳倾听着,室内静悄悄的。等了 一会儿,我才回到卧室,看到小辉蜷缩在床上,被子罩住了他整个身子。 我问道:“小辉,刚才是什么声音?”小辉沉默不语,沉沉地睡着。我把房门 锁好也上了床,靠在床上思考陈亮的短信。 我从跟源源登上返乡的飞机那一刻开始,一直回忆到发现那只白色蝴蝶为止, 把所有的疑点一一列举在脑海里,一遍遍自问自答,一次次怀疑了又否定。 我想起那个协助石警探办案的老警察曾说过,孙玉龙心灵手巧又热情周到,怎 么会在小小的县城与人结怨呢?柳眉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她会不会告诉小辉? 想到这里我喊了声“小辉”,他依然背对着我沉沉大睡。真是个孩子,这才晚 上八点多钟就睡着了!我摇摇头,下床推了推他,想把他叫醒问问他是否知道什么。 当我的手搭在那堆棉被上的一刹那,我惊呆了——那堆棉被只是摆出个人形的 样子! 小辉没有在床上!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