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夜 午夜。大雨。昏黄的街灯。在楼群湿漉漉的阴影中,那个美丽的女人失魂落 魄地走出来。黑暗中,她的形象宛如一朵在雨中渐渐枯萎的莲花。 披散的被雨水浸透的长发掩住了她的脸,白色的棉布衣裙也因为雨水而紧紧 贴在肉体上,失去了飘逸感。 她身材高挑,丰满、性感,有一种别致的挑逗感。当一道突如其来的,无声 的闪电照亮她时,她极度惨白的脸上露出诡异而神经质的表情。 她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街灯下,她突然站住了。冲着雨夜幽暗的远处,她露出了某种笑容。 那是一种暧昧的笑。一种狰狞的笑。一种神经质的笑。 像是狼人在月圆之夜的仰天长嚎。 她突然独自露出的笑容,给人一种极度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 她的牙齿在黑暗中显得很白。非常白。非人的白。 这是一部低成本鬼片《命犯桃花》的拍摄现场。雨是假的,街道、楼群、路 灯也是假的。只有那种阴暗的湿漉漉的感觉是真实的。 只有那个女人的美丽是真实的。她被水湿透的形象此刻非常性感,迷人。 她的表情是如此凄冷。事实上,那已不再是表演,而是此刻她真实的情感表 达。这是影片杀青的最后一场戏了,可是,坐在一边的导演却怎么也不喊停。 她已反复在雨水中走了十几遍,露出了十几次所谓的某种微笑。 得到的答案每次都是,不对,再来一次。 《命犯桃花》这部戏,在某些娱乐小报的宣传中早已经变成了某种笑话,一 个笨蛋导演,一个笨蛋编剧,一个花瓶式的白痴女演员,拼凑着一部完工遥遥无 期的烂片。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热切地等待着导演喊停,可是那个叫陈勇的笨蛋导演不 知道怎么了,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似乎只会命令重来。 “不对,感觉不对。再来一次。”陈勇喊道。 这回,那个叫罗娟的女演员没有转身往回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 陈勇看。 片场中静得有些阴森。脚手架上喷水的场工,摄像师,以及站在导演后面的 那个笨蛋编剧,每个人都无声等待着下一步的事态发展。 那个笨蛋编剧叫刘泉。剧本一改再改,剧情却依旧难以自圆其说。直到两天 前,他才想出了这么个含含糊糊的片尾。勉强获得了制片和导演的认可。 好在,这已然是最后一天的拍摄了。大家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你他妈干吗呢?发什么呆啊?回去再走一次。”陈勇从导演椅上站了起来。 罗娟不动。她只是目光凛冽地盯着陈勇。 阴郁幽怨的目光。 “你他妈聋了?”陈勇喊道。 “导演,我想问问,我的感觉哪里不对?”罗娟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尽量平 静地说。 “你笑得太贱了。太淫贱了。不是这种感觉,完全不对。” 罗娟的眼睛中突然有了泪光,但她的语气依然平静: “我怎么笑得淫贱了?” 陈勇冲到罗娟面前,突然用手托住了女孩的下巴:“我他妈用你就是个错误, 你哪会演戏啊?你连笑都不会。刘泉剧本上是怎么写的,那是某种神秘的微笑, 不是他妈的贱笑,淫笑,傻笑。” 全场静默。静得仿佛深夜的墓穴。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 罗娟似乎是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给了陈勇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记耳光打得实在是太突然了,陈勇完全没有想到,一米八几的一条大汉竟 然被打得身体晃了两晃,差点摔倒。 女演员会抽导演的耳光吗?站在一边看戏的笨蛋编剧刘泉内心忍不住叹息。 这是怎么了?何苦呢?结婚有什么好啊。 女主角罗娟和导演陈勇是两口子。虽然对外不公开,可是剧组里所有人都知 道这回事。他们是两口子。 “陈勇,我告诉你,老娘他妈的受够你了!”耳光过后,罗娟愤怒地盯着陈 勇。 “你妈逼你他妈疯啦?”陈勇愣了片刻,也突然发作了。他用力推了罗娟一 把。罗娟重重地跌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倒地的时候,她白色的衣裙翻卷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穿的内裤同样 是薄薄的近似透明的白色的。在两腿间,白色内裤中的黑色三角区若隐若现。 疯了,疯了。刘泉内心里摇头叹息。可是,他只能站着不动。所有的工作人 员都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动,虽然心里可能都在笑。 跌倒在地的罗娟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挣扎着站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接 着冲上去继续抽陈勇的耳光。 罗娟的耳光雨点般向陈勇打去。陈勇狼狈地抬手抵挡着那个突然狂躁的女人 的袭击。陈勇的内心比他此刻的处境更加狼狈。 “你他妈还没完了?”陈勇腾出手,狠狠地回了一记耳光给罗娟。 罗娟再次被抽倒在了地上。 陈勇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娟,像个拳击手似的喘着粗气。 罗娟早已经泪如泉涌。 “陈勇,咱俩完了。回去咱们就离婚。婚前协议我还留着呢,存款,房子, 还有车,全都是我的。你一分钱都没有了。” “别操蛋了,你他妈想什么呢?”陈勇回到监视器前,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 摸出烟点上了一支。 “陈勇,我告诉你你别臭美了,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导演啊?你以为人家真愿 意给你投钱拍戏啊?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我,这部烂戏根本没人投钱。 你他妈整个就是一个靠着女人吃软饭的老白脸,还他妈整天在外面吹牛逼呢。” 罗娟本来已经爬起来,慢慢走到了摄影棚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凛冽 地站住,一句一字口齿清晰地羞辱着陈勇。 “你妈逼你再说一句?!”陈勇 的脸红了,他想冲上去痛打那个羞辱他的女人,可是,这时候,陈勇的手机却突 然响了。 陈勇看看罗娟,又低头看看手机。调整了一下呼吸,接起了电话。 “大勇,戏拍完了吗?”电话是制片人李森林打来的。 “拍完了。刚完。”陈勇尽量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那么 沮丧。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感觉不错。” “那就好。祝贺啊。我和田小军在小扬州酒楼呢,忙完就赶紧过来吧,带上 罗娟,我给你们庆功。最后一场戏了。不容易。” 罗娟早已不知去向。片场中,只剩下了编剧刘泉,摄像李力,以及美工许东 等一干茫然呆立的男人们。 李森林是一个四十五岁的秃顶男人。不知道是他所从事的工作改变了他的性 格,还是他天生的性格就适合他所从事的工作,他看上去很憨厚,很精明,很和 善,很狡诈,很老于世故,又似乎并不太圆滑。 李森林一看到陈勇就笑了,连声道辛苦。 “哟,罗娟怎么没来啊?”李森林看看跟在陈勇后面的几个男人。 “她淋雨,受了点凉,身体不舒服。”陈勇支吾着说。 “过来喝点酒嘛,热闹一下就好了。”李森林看着陈勇,“要不我给罗娟打 个电话?” “算了,让她休息吧。这孩子,就是不懂事。”陈勇应付着。 “戏拍得还好吗?”制片主任田小军插话问陈勇。 陈勇看看田小军,没有回答他。 田小军于是整晚知趣地没有主动说过话。 那顿晚饭吃得有点沉闷,没有一点结束工作的喜悦。除了场面上的一些客套 话,诸如感谢,辛苦,几乎没有人主动挑起话题。 刘泉感觉那顿饭漫长得像是整晚的漫漫长夜,可是,结束的时候看看表,其 实只吃了一个半小时。 席间,李森林的电话不停地响,然后,他不停地走到酒楼包间外面去接听电 话。而平时电话不断的陈勇,却没有接到过一个电话。他只是不停地发着短信。 刘泉猜想,他所有的短信,应该都是发给罗娟的。 走出酒楼的时候,天竟然真的下起了雨。虽然雨不大,但是雨点却很冰冷。 入秋了。 田小军对走在旁边的刘泉低声说:“晚上找地儿玩玩去吧,也该放松一下了。” 没想到这话却被李森林听了去。他打着哈哈:“是啊是啊,哥几个是得放松 一下了。这段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太辛苦了。小军,开发票,到时候拿给我报 了。” “老李跟我们一块去吧。”田小军看看李森林。 “我就不去了。最近太忙,同时赶着三部片子,都好长时间没回过家了。今 晚上怎么也得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去了。” “好男人啊。”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李森林笑的时候,一嘴黄牙暴露无遗。 那一晚,去夜总会玩的一共四个人。制片主任田小军,编剧刘泉,摄像李力 和美工许东。四个人年纪都差不多,一水的三十出头。所以,到了夜总会没多久, 他们就全喝高了。 刘泉觉得很有趣。平时木讷的李力和许东,即使喝高了也依旧木讷。搞得他 们身边陪酒的女孩还以为他们不高兴呢。 而平时办事一板一眼有条有理的田小军,喝完酒竟然是个无赖,他不停地要 求摸小姐的某个部位。被小姐婉拒后,他开始半真半假地粗暴地扒小姐的衣服。 而且竟然还真让他得逞了。扒光了陪自己的那个小姐后,他又开始向陪李力和许 东的小姐下手。吓得那两个女孩一边躲闪一边哇哇大叫。最后,她们全都被田小 军剥得精光,然后摸了个痛快。 整晚,他们就是在互相拼酒,扒女孩衣服,然后女孩们又默默重新穿好,然 后田小军再次去扒的过程中,让时间迅速地消磨掉了。 中间,李力和一个女孩一起走出了包厢,说是去买烟。刘泉去上洗手间的时 候,惊异地发现他们竟然在另一个包厢里热火朝天地干上了。透过包厢门的小玻 璃窗口,刘泉发现平时内向木讷的李力在做起那件事来一点也不内向。李力的勇 猛威武大开大合的动作风格与他工作时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当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双双回到刘泉他们身边时,刘泉发现李力又重新恢复了 木讷的本色。而且,整晚,李力没有再和那个女孩说过一句话。 刘泉有个毛病,在喝高的整个过程中,整个很HIGH很高兴的过程中,会突然 有某个时刻情绪低落。刘泉情绪低落的时候想到了两件事,第一是陈勇和罗娟。 刘泉记得他刚刚认识他们时,两个人简直像是初恋情人般甜蜜。在这部戏拍摄的 前半程,两个人间的关系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就发现陈勇和罗娟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今天,夫妻二人如此失态地争吵 事实上只是从前的微妙变化的一个总爆发。似乎从影片拍摄到将近一半的时候, 刘泉就预感到,陈勇和罗娟总会有这么一天。 第二件事是关于刘泉自己的。这部戏,因为是成本低的小片子,所以刘泉的 酬金只有八万块钱。而其中的四万块钱,要等到明天才能结。明天是剧组正式停 机解散的一天。可能是自由职业者长期没有稳定收入,缺少安全感的原因,刘泉 每每在工作完成后等待结款的前一天,内心就会剧烈地焦灼不安,莫名其妙地感 觉明天似乎会出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辛辛苦苦的劳动最后化为一堆泡沫。 为了排遗这种焦灼,除了用“性”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刘泉想不出有什么 更好的办法。当酒喝到让人欲望膨胀的时候,刘泉也决定像李力那样干一次。 刘泉感觉他似乎被那个女孩牵着手,在夜总会七扭八拐的长廊里来回转悠好 几圈,才找到了一间相对安全隐秘的空房间。感觉像是走在一场漫长的梦境中。 可是,刘泉的运气实在是很差,做到一半的时候,房间里突然闯进了一个走错房 间的醉汉,那家伙推门进来发现不对头后,并没有识趣地马上离开,而是醉眼迷 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是那个女孩先发现的,她惊叫一声,一下把刘泉从身上推了下去,然后冲那 个醉汉厉声地尖叫:“你干吗呀?” 刘泉赤裸着身体躺在地毯上,酒有点醒了。他有点懊恼,隐隐约约感觉这似 乎是某种不祥事件的前兆。女孩劝走那个醉汉,想接着为刘泉服务时,刘泉已完 全没有了感觉。 接下来的事,刘泉感觉他像是在被那具温热的异性肉体在迷奸着。而且,那 个女孩的力量竟然是那么大,那么有冲击力。她骑在刘泉身上,每发一次力,刘 泉就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奸污的少女一般无助。 后半夜,当刘泉他们从夜总会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雨竟然下得很大。哗哗哗 的雨声和潮湿的浸人的冷意,让几个人的酒意多少醒过来了一点。刘泉冲着夜雨 发了会儿呆,回想此前像梦境一样的荒唐经历,对田小军感叹说: “我感觉咱们就像是四个大萝卜,大水萝卜,让人家胡乱冲洗了一通,然后 又给扔了出来。” 田小军哈哈大笑:“至少把咱们洗干净了。” “没错。把咱们的钱都洗干净了是真的。” 他们是坐着田小军新买的一辆日产天赖来的。当田小军嘟一声打开车的电子 锁时,刘泉忍不住说了句自田小军拿到这辆新车后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心里话: “傻逼才开日本车呢。” “没错。哥们就想当傻逼。有些人想当傻逼还当不上呢,他们最多也就开开 奥拓。” 这里面,只有刘泉是开奥拓的。这里面,事实上,只有靠写字为生的刘泉最 穷。 完全是鬼使神差,刘泉趁着酒意一把夺过了田小军手中的车钥匙:“今晚上 让哥们也过过当傻逼的瘾。” “操,你来你来,随便撞。哥们儿这车反正上的是全险,我无所谓。过两年 反正我还得换车呢。”田小军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看着刘泉手中的车钥匙。 “对。你再换辆丰田陆地巡洋舰,争取变成个更大的傻逼。”刘泉说着,坐 进了驾驶座。 当打着火,启动车的时候,刘泉怎么都不会想到,前面等待他的不是回剧组 的雨中夜路,而是暴雨中,他最黑暗的命运深渊。 “哥们儿,你喝了酒,可别走大道。咱们走小路吧。”副座上的田小军提醒 着刘泉。 “操,这点儿警察早回家睡了。而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还是走小路吧,见小路就拐,越黑越好,万一让巡逻车逮着咱们就完了。 咱这可不是一般的酒后驾车,咱们这可是酒醉驾车,要吊销驾照的。” 后座上的李力和许东听田小军这么说,同时笑了:“多大的酒都给心疼醒了。” 刘泉后来已经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选择那条连路灯都没有的小路了。他们就 是那么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对死神冥冥中的召唤毫无预知。 没有路灯,刘泉只好打开了远光灯。可是,路总是看不清。好几次,他都感 觉前方似乎有人,踏完刹车,才知道是某种错觉。 车咯噔咯噔地,像只兔子在蹦似的在路面上行驶着。 “操,你丫会开车吗?”后座的许东被晃得实在忍受不住,不得不发表自己 的不满了。 刘泉实在想不起是怎么出的事了。他想他一定是被酒精弄得迷糊着了几秒钟。 睁开眼的时候,他只记得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嗖的一下,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飞 来。 砰的一声响过以后,刘泉最真切的感觉是,那不是影子,那是一具真实的肉 体被自己撞飞了出去。即使这样,刘泉依旧没有刹车,他的脚像粘在了油门上, 怎么都拿不下来。 车刹住的时候,刘泉知道已经晚了。车子像是冲过了马路牙子似的颠了两下。 凭感觉,他不但把那人撞飞了,而且还在那个人的身体上辗了过去。 刘泉眼前立刻就是一黑。 两年前,刘泉第一次摸方向盘的时候,他想象过也许某天自己会因为开车而 惹上些麻烦。他想象起撞人这类交通事故时,总是首先想到医院,想到赔偿医药 费,想到事故受害人一方或多或少的敲诈和纠缠。所以,事实上,他一直开车非 常小心。两年来,他从来没有追过尾,甚至连红灯都没闯过。 没想到,这一次,他从前所设想的那些麻烦一概都没有出现,他竟然直接把 人撞死了。而且是结结实实地给撞了个稀巴烂。 刘泉走出汽车,看到死者在自己的后轮部位,脑袋正好被前轮辗过,停在后 轮的位置上。那是一个女孩,因为脸已经没有了,所以无从判断她的年纪,她穿 了一身洁白的衣裙,短短几分种,上面已经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浸得仿佛国画上的 乱梅配山水了。 那个女人的脸完全变形了。借着那辆日产天赖的尾灯红光, 刘泉看到了他今生所能看到的最恐怖的一幅画面。 张开的惊恐的变形的嘴。 粉碎的鼻梁,被压力挤爆的眼球。 那已经不再是一张人的脸了,在尾灯的红光映照下,那简直就是一盘西红柿 炒鸡蛋。 女孩的裙子可能是在被撞出的瞬间兜了风,现在乱七八糟的盖在她的前胸, 裸露着两条肉感的大腿。她的一条小腿被车轮辗断了,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尸体的 两条大腿中间。 刘泉估计自己的脸色应该很差,因为他看到田小军,许东,李力,每个人的 脸色都是失血般的惨白,怎么看都像是太平间里尸体的脸色。 刘泉傻了,回头问田小军:“怎么办?” 田小军比刘泉更傻,毕竟车是他的,是他新买的,屁股还没坐热呢,刚刚不 到一个月,就出了这事。 “操!”田小军嘟囔了一句,脑子一片空白。为了一时的仗义,这下算完了, 车主的连带责任不算,关键这车以后他可还怎么开?这可是凶车啊。 “跑吧。”这句话是李力说的。 李力说:“跑吧。跑了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这种地方,不会被查出来的。” “上车。上车赶紧走。”许东也反应了过来。 只有刘泉没反应过来:“尸体怎么办呢?给她搬哪去啊?” “操,你问我我问谁去啊。你丫爱搬哪搬哪,你要是喜欢搬回你们家吧。” 田小军已经返身往车里走了。今后,他不会充许刘泉再摸一下他的车了。 “去你大爷的!”刘泉忍不住愤怒地骂了田小军一句。 怎么知道这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不会自动地跟着刘泉回家呢?做朋友的,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难怪刘泉会发作。 田小军站住了,他看看刘泉,以更抓狂的眼神盯着刘泉:“我去你大爷的!” 似乎还不解气,田小军又更加凶狠地接着骂道:“我操你祖宗八代!” 刘泉没再还嘴。片刻,刘泉看看田小军:“算了算了,上车算了。” “算了你大爷!”田小军不依不饶,继续凶狠地泄愤:“你妈逼不是你丫的 能出这事吗?哥们儿他妈的算是让你害了。”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让刘泉有种生命走到终点的幻灭 感。他坐在车后座,闭上眼睛想静静神,那张被车轮辗变形的女人的脸立刻清晰 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命犯桃花》剧组设在城郊一家残破的小招待所的第三层。刘泉的房间在楼 道的最深处。 当刘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像患了强迫症一样,把那张恐怖 的面孔不停地回想了成百上千遍。 像被菜刀拍扁的烂西红柿一样的脸。 那张脸顶在一袭白色的随风飘飘的衣裙上面。 衣裙下露着被轧断的手脚,随着衣裙不停地晃动。 那张脸上,那被轧烂的眼睛虽然无比空洞,某些时刻,在盯着刘泉的时候, 还是能够发出凛冽的寒光。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痛苦的呻吟,无比凄厉,无比妖邪。 “还命啊,还命!” 那个鬼魂一般的死者飘荡在刘泉的脑海中,死死地纠缠着刘泉。 闭上眼睛,刘泉便感到她就趴在窗外,在盯着刘泉看。 有时候,刘泉又感觉她似乎是站在门外,等待着刘泉开门相见。 或者,她就躲在卫生间里,等着当面向刘泉索命: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事实上,这是《命犯桃花》这部戏里罗娟的台词。 罗娟演的那个凄厉的女鬼就是这么出没在镜头中的:“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刘泉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在写剧本的时候,不能写点别的温和点的台词呢。 现在,他写在剧本里的语句,经过罗娟的演译,变成了某种真实的力量,开始侵 扰自己的灵魂深处。 事实上,刘泉在床上就躺了半个小时,他就重新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他 决定做一件事,做一件能够摆脱内心幻影困扰的事情。 他鼓足勇气,轻轻地打开了房间的门。 深夜的长廊竟然会显得那么幽暗,那么狭长。 刘泉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走。但是,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脚步声很重。 你要干吗去?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刘泉在心里问自己。 他到了楼下,坐进了自己的奥拓车里。然后,呆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开车回 到肇事现场去看看那具女尸。 他已经想好了,他可以假装是路过的,突然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报案。 刘泉还记得那个出事地点。非常偏僻,是一条河边的小路。河的对岸,是一 片新建的居民楼小区。河的这边,是即将拆除的旧式民房。可能那些民房里已然 没有了居民。否则,刘泉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里没有一点点灯火。 刘泉的车重新开回了那条河边小路上。那个肇事地点,他命运深渊的失足点。 当他看到灯火的时候,刘泉才知道,他已经把那条小路重新走了一遍了。他 重新开到了大街上。他竟然没有发现那具女尸。于是,刘泉又调转了车头,重新 去找。 还是没有找到。 刘泉仔细地回想,感觉出事地点的路边是一片荒芜的杂 草丛生的空地。而来回开了几遍后,刘泉发现路边有空地的那个路段只有一处。 肯定是在那里出的事。但是,那里根本没有那具女尸! 那具面孔狰狞的女尸。 刘泉不敢下车,他坐在车上,仔细地辨识地面上是否有血迹。因为雨还是一 直在下,路面上没有任何曾经有过血迹的样子。这让刘泉无比茫然。 刘泉停下车,望着黑暗中那片生长着杂草的空地。突然,刘泉有种说不清的 感觉,在那草丛深处,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于是,“还我命来”的声音和形像再次袭击了刘泉。巨大的恐怖感倾刻吞噬 了他。 雨夜的荒草丛中,一个白衣女人吊着眼睛吐着舌头慢慢向刘泉走来。刘泉被 吓得几乎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不是幻觉,那绝对是一具真实的肉体。 嗖的一下,白衣女人的身影又不见了。淹没在了黑夜中,淹没在了荒草丛中。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刘泉直接挂上了二档,然后小车箭一般地飞驰了出去。刘泉被吓得落荒逃走 了。 她肯定是死了无疑。不可能活着。刘泉不相信一个人被轧成那个样子还能活 着。难道那具女尸自己走了?或者,她当时还残留着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爬进了 荒草丛中? 即便如此,刘泉断定,她肯定也会死在那堆荒草中。她不可能活着。那辆日 产天籁的车轮整个轧过了她的头颅。 她不可能活着了。 卧室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绝不是人类所以发出来的声音,如此刺耳、 尖兀……惊叫声立刻像有形实体般填充了整个空间,给了刘泉一种极大的受挤压 感。 -------- 寻梦书库